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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边)
黄昏的曼哈顿, 有着别样的浪漫。
俩人坐在酒店套房落地窗前的餐桌处用晚餐,九十度的角度,没有话语。
用餐过程中, 边忱偷偷看了某人好几次, 她发现他真的是一个可以做到完美切换个人状态的人, 很可怕。
她完全无法从他当前优雅沉静的模样猜到任何一点他刚刚做过的事,不留痕迹,总能叫人出乎意料。
…………
服务员帮他们把为数不多的行李拿走后。很快就要出门去机场, 他让她站好。
边忱站在他面前, 撇下眼,看见他的长指在她闭合型领口上的金属锁扣拨弄。
视线往上,她看见了他微微外露的锁骨, 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边忱记得他的文字故事里经常出现他自己的锁骨, 以一种神秘又诱人的描写方式呈现出来,每次她读到相关部分都会想:除了双手,为什么张饮修对锁骨也这么偏爱?
嗯……说「偏爱」应该是恰当的, 否则她也找不到其他的词语了。
“好看吗?”他突然出声问。
边忱被吓到了, 强行移开自己的目光, 知道自己偷瞄又被他捉到了, 也就诚实回答:“……没看清。”
他似乎是笑了一下,扣好锁扣,又顺手帮她把散在脑后的长发理了几下。
他的指是真的凉啊, 触到她的颈后皮肤时, 她都会不自觉起鸡皮疙瘩。
“你确定服务员把你的东西都拿齐了吗?”边忱感觉他好像都没有什么行李一样。
“不知道。”
“啊?”她歪着头去看他的脸, 想看看他有没有在笑,是不是又在捉弄她。
然而他正好在这时直起身,轻轻弹了一下她脑门,说:“我只要确定自己把这件小棉袄带走了就行了。”
边忱顿时甜甜笑开,摸着被他用手指弹过的地方,“你以后那啥,说情话之前,可不可以先提醒我一下?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他垂眸笑,“谁在跟你说情话?”
“你啊,难道不是吗?”
“那只是日常交流,”他转身往外走,“等我想缩起来时,再说真正的情话给你听。”
“缩起来?”边忱跟在他身后,疑惑,“什么意思呀?你会缩骨神功咩?”
“一种…张式语言。”
“哦,”她瞬间懂了,独属于他的表达方式,“那我可能要等到你,嗯……缩起来的时候才能真的懂了。”
“别太自信,”他又在打击她,“等到那时候你也未必懂。”
“……哦!!!”跟他待一块,边忱感觉自己的心理素质正在呈现出直线上升的趋势。
天天领略他的毒舌,而且这种程度应该还算是温柔的。
…………
去机场的路上,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百感交集的心情,他看了一会儿手机后就把手机收起来了。
转头来问她:“你母亲对…‘女婿’这个角色有什么明确的期待吗?”
“我……”边忱不自觉睁大双眼看着他,有些难以置信。
这进展,宛如乘着火箭一样。让她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女孩完全吃不消。
对于他这个突如其来的话题,边忱反应了一会儿,才抓住了两个重点,尔后指着他问:“你不会是要跟我妈妈见面吧?还有,你,你是不是调查过我?”
“我要从一位母亲那里拐跑一个活生生的女孩,不跟她当面说清楚的话,我会良心不安。”
他虽然是在半开玩笑,但是边忱知道他很认真。
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有时候很不了解他。
她总以为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却忽略了他是站在烟火之上的人。只要他愿意俯身,贴近任何世俗之事都易如反掌。
“至于调查,你身上没什么需要我调查的。”
边忱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索里,听见他又说了这一句。
“是嘛?你就不怕我是什么商业间谍之类的哦?”她俏皮地问。
其实‘调查’这个是她猜的,因为他刚刚问她的时候,只问了母亲,没问父亲,所以她怀疑他一早摸清了她那些简单的背景。
“商业间谍?”他似乎是被逗笑了,饶有意味地看着她,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美人计?还是别的什么?”
“当然就是美人计啦,先把你迷得晕头转向,再下手打探商业机密。”
“那你可能需要脱胎换骨。”
“……”
淡定!他不就是这个脾性么!挺住啊边忱,不能灰心!
但她还是在心里吐出一口老血,这得是多嫌弃啊……
此时此刻,唯有转移话题能淡化她内心血流成河的惨剧。
“你真的没调查过我吗?我觉得不太可能。”
他抬起手,把修长中指搭在眉骨处,挡住了眉眼一角,使得边忱看不全他脸上的神情。
“看过你那些官方版的个人档案。”他着重强调了‘官方版’三个字,隐隐透着不满。
边忱笑了起来,“你是在不满自己看到的是官方版吗?可是我们平民的官方版资料,基本就是完全真实的了,没法造假掩盖什么的呀。”
“勉强接受你的说法。”他傲娇得不行,唇边有浅浅的笑意。
“哎,那,”边忱胆大包天地提了个要求,“既然你都看了我的,那我是不是也应该看一下你的?”
“你觉得应该吗?”
“不应该吗?”她感觉自己真的是在冒死发言,“要平等呀。”
“在网上搜索过我的英文名了?”他的语调漫不经心,懒洋洋的。
“嗯,去年在上海,知道那张名片是你的以后,就照着那上面的英文名,三更半夜地在外网搜了个遍,然后趴在电脑前看到天亮……”
他笑,“收获如何?”
“不多,”边忱回想当时的感受,她一度怀疑连他商务公用名片上的名字也是假的,“虽然跳出来的搜索结果很多,但是真正称得上是个人信息的就很少了。哦!连你的脸书账号都找不到!”
“我不喜欢轻易被人找到。”他说着,把她的手拉了过去,用指尖在她的掌心写字。
痒痒的,几个字母组合,边忱低头看着,用触觉感受着,在心里拼着,直到他写完,放开她的手。
“用这个再搜索一下。”他重新把手搭在眉骨上,露出了大衣袖子下的衬衣袖扣。
边忱试图把他刚刚写的东西完整拼出来,但是却发现怎么念都念不对。
“这个怎么读呀?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写错了?还是说我拼的不对?”
“都不是,只是因为你蠢。”
“……哦!!!”
放弃拼读,边忱从包包里摸出自己的手机,在手机浏览器的搜索栏里输入那几个字母组合,跳出来一堆相关搜索结果,有不少美术作品图片。
“我还可以告诉你几个名字,”他在她颇为惊讶地看着手机屏幕的时候说,“不过都没太大的参考价值。”
“你,你到底有几个名字呀?我是说,你到底有几个身份呀?”边忱开始觉得脑子乱了。
就像是:明明感觉自己已经快要爬到山顶了,他在这时轻轻吹散她眼前的迷雾,于是她仰头一看,发现此山还有千丈高。
也许,只要他愿意再吹一下,她还会发现山外有山。然后她就会产生一种‘此生都看不清到底哪座山才是他’的错觉。
“名字身份都是过眼云烟,生命里唯一真实且重要的,只有我们自己的感受而已。”他没回答她上一个问题,只说了这句话,让她自己去思考。
“你知道吗?我有时候觉得你简直不可思议。”
“因为你见识少。”
“……”边忱无语地侧头看着他。
“别露出这样的神情。我知道大多数人都做不到直面自己的短处,但我希望你能做到——在我的影响下。”他竖起大衣领,把双手放在两边的口袋里,靠着车后座。
“我本来觉得,能把网络作者这层身份跟你自己的其他身份完全隔开,就已经很神奇了。现在居然还有这个……”边忱再一次尝试读出他刚刚给她写的那个名字,“这是你画画的署名吗?”
“画画的署名…”他笑着重复了一遍,似乎是觉得她的措辞好笑,“美术和服装设计,早些年参赛用的名字,包括发表作品、在网上画着玩…然而都已时过境迁。”
他把头偏过来看她,“这是我想到的第一个要告诉你的名字。”
他的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甚至看不出情绪变化。
但边忱知道他很悲伤,悲伤的灰烬是无法消失的。
伸过一只手去,探进他的大衣口袋,边忱摸到了他冰凉的手,用掌心覆盖在他手背。
“你自己给自己取的吗?”她摸着额角不好意思地说,“好丢脸,我真的不会读……”
“我还以为女孩子念这个名字会格外顺畅,”他笑了笑,“S给我取的,刚开始我念出来也拗口。”
边忱了然地“哦”了声,说到 S ,她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以后会不会跟S 见面,但不敢太早问他。
车内安静了一会儿,她感觉自己的手在他口袋里升温。
“我的手暖吗?”边忱横握住他的手背,小力捏了捏。
他反手摸到她的手掌底部,靠近手腕处,“有薄茧,使用电脑键盘时的姿势不正确。”
“……你是侦探吗!”
他笑,“抱歉,习惯。”
“我刚刚想了一下,我跟你说啊,以前,曾经有一段时间,重新整理了一遍你的个人系列小说和随笔时,我觉得自己很了解你了。原来只是冰山一角……”边忱不无失落地说着,到了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你确实挺了解了,否则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在现实生活里相遇?”
“是吗?”她笑了,“可是我把我们的相遇归为缘分。”
“没有那么多的缘分,一切机缘巧合都是由无数个个体行为和隐形因素促成的。”
“哦……那我也很厉害吧?”
他笑着别开脸,看向另一边的车窗,“就网络读者而言,我欣赏你关注我的方式。”
“我才不单单是关注你咧,你对我意义重大你不知道吗?”边忱不放过任何一个表白的机会,好吧其实是狗腿……“你是光来着。”
“我还是电,是唯一的神话?”
“……”歌词都出来了,边忱觉得是时候转移话题了,“哎,那我能不能问你一个……嗯,对你来说可能是很庸俗的问题,就是——”
“不能。”
“……”
边忱真想问问观音菩萨:到底该怎样跟她的张进行一次流畅的、不语塞的、不被打击的交流?
“你想问我是怎么注意到你的,对吗?小棉袄?”他的声音里有浅淡的笑意。
“……”果然又被猜到了。妈耶,她想,这场对话是不是可以打住了?看这个情况,继续下去铁定要被某人嫌弃。
“告诉你也没关系,但是要收费。”他又说了一句。
“……行吧,”边忱无所畏惧,并且实在很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反正我已经欠下巨额债务了。”
她刚说完这句,就被他搂了过去,整个人往他身上倒,最后脑袋枕在他臂弯处。
“干嘛?腰,我的腰要断了……”猝不及防地歪下去,边忱腰疼。
“这里吗?”他坏笑着按了一下她的腰线,然后往上摸她的肋骨,“还是这里?”
“我的妈!痒,痒……你手拿开。”
“你母亲不在这里。”
“……”边忱胡乱抓到他的手臂,不让他动,“你快告诉我答案,不许耍赖。”
“想知道啊?”
嗷,尾音……想给他跪下。边忱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胸口,化了化了。
她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气势颇弱,“……反正你快说。”
她看着他的脸靠近,放大,却又避开她的唇,只是在她耳边小声了句“You deserve it.”。
2(张)
飞机在傍晚起飞,穿过对流层,离开纽约曼哈顿。
跟边忱待在一起,时光无疑是生动细腻而温暖的。
张很少使用「快乐」和「开心」这些词语来形容与现实生活中的人相处的感觉,因为这些浅薄易懂的词,反而令人觉得悲伤。
「快乐」是一个悲伤的词,他知道。
她已经在他旁边睡着了,张本来是很困的,但是渐渐地却没有了睡意。
腕表上的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德国正是凌晨三点,容嬷嬷应该在睡梦中。
他提前把时差调回去。他得在落地前跟容嬷嬷聊聊,给她做一下心理建设。
还有,张想起来,他已经好些天没有用“张饮修”这个身份在网络上出现了。
状态总是很重要的。状态不对的时候,他会把平行时空雪藏在某个角落。
关于旁边的人之前问的那个问题——为什么他会注意到“边忱”这个网络读者?张其实没法给她一个范本一样的答案。
他唯一确定的是:她关注/追随/喜欢他的方式,是所有方式中他最受用的那种——热烈而礼貌,用心而真诚,并且能准确地把握对他的认知。
事实上,隔着网络,真正喜欢的话,绝对是藏不起来的,能藏住的喜欢都不是喜欢,那叫自我寄托。
自我寄托的东西跟他是无关的,他看不见也不感兴趣。
而他所留意到的部分读者,都是经常出现在各种留言区的那些。他/她们胡说八道侃天侃地还自以为一本正经,没关系,不逾矩就行,还挺有趣,创造了一种很神奇的互动氛围。正好他也是喜欢创造的人,不喜欢遵循已有的范本。
刚开始在微信公众号上写随笔的那段时间,张隔几天就会登录一次,因为跟“天才”有约定,他很不喜欢让人失望——在别人已经对他产生了期望的情况下,并且那些不是陌生人。
后来他发现,公众号后台收到的信息越来越杂,除了他的“天才”,还经常出现一些陌生人。低素质语言时有滋生,莫名其妙的攀谈和倾诉更多。
类似边忱这样的“天才”反倒很少在后台给他留言,他/她们知道他很忙,所以自作主张地把阵地转移到其他公开留言区。很可爱。
于是他也不再看公众号后台信息,并且敲长篇故事的时候没空敲随笔。他的“平均每日半小时”平稳地维持着,边忱这一类人也依然活跃在他的可见范围内。
张不喜欢发微博动态,大多数时候他也根本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可以在那里分享。
微博在他眼里一向是最廉价的关注平台,闲杂人等也最多。他其实并不需要这样的平台,连账号都是从陈妆那里盗的。
他浏览官博和许愿的次数比浏览自己微博的次数还要多,因为真正值得他留意的“天才”都聚集在她俩那里,他/她们不会漏掉那些可以直接得知他消息的渠道。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所以,综上所述,张无法准确回答边忱那个问题:他是怎样留意到她的?
那是一个印象叠加的过程,而不是一个电光火石的瞬间。
当然,缘分起了一定的作用,心血来潮也影响到了他。
3(双)
在飞机上敲完了一章小说内容,顺带看完所有留言区,补了个眠,看了助理发来的一周行程……即将落地时,已经是德国的早上了。
旁边的人还没醒,张静静看了一会儿她的侧脸。
轻轻眨眼,他打开手机上拍照软件,找好角度,拍下她的一张正脸睡颜。
辨识度应该还是可以的,希望容嬷嬷不会认错。
张把照片发给容嬷嬷,简单说了几句话,尔后收起手机,等待航班抵达机场。
…………
边忱这会儿是真的睡懵了,醒来的时候靠着座位走神。
冷不防膝盖上有凉凉的东西贴上来,吓了她一跳,低头去看,是他白皙的手。
“冷?”张问她,因为他见她腿上露出来的皮肤起了小小的疙瘩。
“现在更冷……”边忱不相信他不知道他的手一点也不暖!
张笑了一下,把手移开,跟她说:“等会儿你会在机场见到容嬷嬷,她非要过来接你。大概是太想我了。”
边忱摸不着头脑了,他的话好像哪里不对劲呀。明明说的是容姨要来接她,为啥他就把原因归为是容姨太想他了?自恋鬼。
“哎,那我,”她坐直身,转向他那边,“你看看我这样行不行?哎妈呀我要不要去补个妆?”
“她不关心这些,你——”
“算啦算啦,我去一下洗手间,很快哈!”
边忱一心紧张自己会给容姨留下怎样的第一印象,所以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解开航空安全带,拿着包包往洗手间走去。
张:“……”
行,越来越有本事,几个小时之前说好以后不打断他的话,现在就食言了。记仇。
4(双)
机场大厅。
“妈呀我好紧张,”边忱下意识拉住他的大衣衣袖,“容姨能接受跟人拥抱吗?妈耶,超紧张的张饮修。”
“张饮修一点也不紧张。”他拽下她扯着他衣袖的手,改为牵着她。
边忱无暇顾及他的话,她的手心都在出汗。
在她的了解范围内,容姨是他很重要的人,跟家人一样。
所以现在的情况,跟国内那种……媳妇见婆婆的场面……特别像。边忱因此而紧张得不行。
“她能听懂最浅显的中文,英语可以无障碍交流,”张挑了些有必要交代的点,慢慢跟她说着,“当然,她的母语是马来西亚语,但你不会。所以你用英语跟她交流是最合适的。”
“嗯嗯。”
“她喜欢笑,有点慈祥有点憨。并不一定是因为你身上有什么好笑的东西,只是因为她喜欢笑口常开。”
“嗯嗯。”
“有时候,她可能会把你抱得很紧或者抓疼你的手臂,不是因为她想弄疼你,只是因为她激动,并且常常过分担心一些不需要担心的事情。”
“嗯嗯……哎妈呀!那个,”边忱瞥见了一位裹着头巾的妇人,赶紧让他看,“是不是,是不是?”
“笨。”她的头被他用双手揽着,轻轻扳向另一边。
妈耶,跪了。没有头巾啊,古典盘发……啊对了,他以前好像在哪儿提过来着。
边忱进行着一系列心理活动的同时,把手从他的掌心里挣脱,拎着包包朝容姨的方向走过去。
于是张就站在原地,看着她俩如同失散多年的母女一样拥抱。
他好像被忽略了。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