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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边忱在文字的世界里遇见过张饮修很多次。
有时候是尖锐暗黑的少年, 有时候是骄傲自负的Iceman,有时候是满身伤痕的孤儿,有时候只是那个盘着腿坐在地上玩拼图的小男孩。
她该如何在现实世界里遇见她的张饮修?又该如何一眼就认出他?
边忱也曾设想过一万种情形, 却又一次一次地自行推翻这一万种可能。
她甚至早已为自己计提了预备方案:这辈子只在文字里每日陪他片刻, 因为片刻即是永恒。
而当真正转移到线下的现实生活中时, 事实是这样的——
昨日他有意躲,她没认出他;
今日踏进他的办公室时,她也没认出他;
站在他面前即将开口正式打招呼时, 她还是没认出他。
…………
面对此人的愚钝程度, 张饮修垂着睫毛,桃花眼稍稍弯,在心里记上一笔。
平时在网络的各处留言区扬言说「一见面就要扑倒我张」的‘小棉袄’, 如今站在面前, 连他人都认不出来。
呵,笑。
2
女式白衬衫搭短外套,及膝的黑色磨砂短裙。这一身职业套装是以前在事务所上班时常穿的。长发束起, 自脑后垂下, 干净利落。
边忱虽然菜鸟, 但也是练过的, 办公着装礼仪之类的,基本上处于在线状态。
唯一令她感到紧张的只有一点:熊逸文没跟她一起进来。
于是,这间不算小的办公室里, 只有她独自一人面对这位陌生的……熊逸文口中的大佬级投资人。
边忱在办公桌面前站定, 手里揽着他们团队的创业计划书, 脸上挂出最标准的笑容。
她之前在车上练习过,感觉自己叫不顺这位投资人名片上的英文名,所以选择了另一种叫法。
“先生好。”
坐在办公椅上的人敷衍性地“嗯”了一声,依然低着头在看他的手机。那修长手指的红润指尖搭在黑色的手机壳边沿,莫名赏心悦目。
干什么呢?边忱赶紧制止自己,此时此刻的重点是人大佬好看的手指么?快快快把思绪拉回来。
她万分恭谨地站在他面前,有点拿不准,是该她主动讲讲自己的想法吗?
也许是吧,感觉他好像是在等着她主动谈的样子。
边忱无声清了清嗓子,以十足自信的语气开口:“想必先生已经看过我们团队的———”
他突然竖起手里薄薄的手机,抬头看她。然后松开长指,手机平平地躺在实木办公桌桌面,发出沉闷的一声声响。
“……”边忱顿时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了。
愣了好一会儿,她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年轻大佬坐直身子,长腿交叠,往后仰,靠在他的办公椅椅背。
纯白衬衣上极淡极淡的繁复纹饰若隐若现,一直扣到喉结处的衣扣增加了他身上的严谨气质。
当他直面看着她的时候,边忱简直喉咙发紧,视线拼命往下再往下,极力避开他的双眼,避开他那张脸。
妈呀,他不抬头还好……说实话,她真的第一次在职场里碰见这样一个身居高位的人,以前见过的……都忘了!
这种反差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还得努力转移自己身为年轻女孩的天然关注点:别看他外表别看他外表,快快快讲创业项目,不然就告吹了!
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理智,边忱干脆低下头去,打开手上的创业计划书,按照原先演练过的开始讲。
“我们处于网络共享经济的时代,撇开O2O——”
“嘘…”
她的话被他这声嗓音清冽的示意打断。
边忱下意识抬头,只见他把食指随意放在唇前,似触非触地碰着他自己的鼻尖,黑色眼眸意味不明。
“……”边忱完全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眨着眼睛跟他对视。
尔后看着他垂下原本竖在唇上的手,倾斜向她的方向,微屈的食指勾了勾。漫不经心,却又不带任何轻佻气息。
“……”边忱猜测他是在让她靠前一点。
她以为是自己的声音太小了。于是,一边往他的办公桌走近一小步,一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是我的说话声偏小了吗?我有点紧张,您知道,紧张总是难免的,我——”
“转过去。”
“哈?”她摸不着头脑了,对着他愣了几秒。
“转身,”张饮修伸手指向她身后不远处墙壁上的某一处,“看后面。”
“啊?哦……”边忱按照着他的古怪要求,转过身去看。
2
当视线接触到冷色调墙壁上的唯一一个装饰物……
边忱の内心剧场,begin———
OS1:这画有点眼熟是怎么回事?
神经瞬间连线到微博上那张图。
OS2:卧槽!!!(╯‵□′)╯︵┻━┻
大脑以0.001秒反应过来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OS3:膝盖中箭× 2;
OS4:心脏中箭× 4;
OS5:脊背中箭× ∞
OS6:阵亡。
OS7:救护车119……不!120。
3
假如真的存在时空凝结这种事,毫无疑问就是此时此刻了。
边忱腿软,脊骨僵硬,脸烫得要命,感觉自己置身于异次元。
压根不敢回过头去看身后办公椅上的人。
张饮修捞起桌面上的‘傻瓜’手机,登上微博,找到ID为‘边忱’的微博用户留下的评论。
“听说你的卧室里常年挂着一幅‘zhangyinxiu zui shuai’的毛笔字画?”他偏了偏头,试图从她的侧脸弧度捕捉到她的尴尬之情,“是这样吗?小棉袄,嗯?”
边忱:膝盖真的好疼啊;想哭;已丧失一切反应能力。
“我是否印证了你那幅字画所说的事实?最帅?”
他整人的功力仿佛天生的一样,丝毫不需要自我控制,一点也不会笑场。
边忱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内心烧起一团不知名的火焰,交织着所有复杂情愫。
激动、胆怯、感动、羞涩、不可思议、有生之年……想尖叫,想逃跑,甚至想直接跪在他面前得了。
“转过来,”身后的人又在云淡风轻地发号施令,“怎么,怕我会咬人吗?”
“不、不……”边忱想拍死自己,啊啊啊啊可是语无伦次是她的错咩?!
“不怕?那就是不知道该如何转身?”屈指轻蹭鼻尖,张饮修悠悠地翘起二郎腿,“我教你。”
“……”
“首先,闭上双眼…”他拿着手机,边跟她说话,边删掉自己那条带有照片的微博动态。
边忱不由自主地按照着他的话,睫毛轻颤,盖下去,遮住双眼,闭上眼睛。
“松手,放下你的创业计划书…”他把‘傻瓜’手机扔进办公桌抽屉里,摸出另一部随身的私人手机。
文件夹落地的声音响了一下,她已经把创业计划书扔下去了。
“深呼吸,放松全身的神经…”张饮修从记忆里找出昨晚扫过一眼的、她的手机号码,添加在私人手机通讯录里。
边忱深深地呼吸了几回,可还是觉得全身紧绷,大脑一团浆糊。
“转过来,一百八十度就行…”他把手机放回抽屉,双手随意搭在办公桌边沿,看着她的背影。
边忱忘记了自己的所有独立感受,努力跟上他的话语,强迫自己缓慢地转过去,一百八十度……
左手长指轻敲桌面,张饮修的面上依然不带任何情绪,“睁开…你的双眼。”
“……”边忱真的觉得自己分分钟会死在这里,死在他面前。
当你热烈地追随着一个半是真实半是虚无的人,四年之久,唯一的交流方式只有文字。然后,有朝一日,你跟他突然相互以一种最鲜活不过的方式出现在彼此面前,你该如何反应?
她的睫毛控制不住地不停颤抖,拇指指甲掐进食指指腹。
一呼一吸都无比艰难,眼前的微光渐渐变强烈。
她看见了他。
边忱紧张到轻舔下唇、吞口水,但就是说不出话。
尔后看着他唇线轻启,听着他慢条斯理地问了一句:“说说看,现在你还觉得我会是个秃顶吗?”
妈耶……
跪了跪了……
要哭了哭了……
她只想抱头就地而遁。
“语言系统又当机了?”如果没记错,这句话是她经常在网络上说的。张饮修存心捉弄,“给你一分钟时间组织语言,逾时不候。”
他说着,从办公椅站起身。
以他的身高,办公桌正好跟他齐腰高。随便腾出空地,他坐在桌角处,一脚悬空,一脚垂在地上,皮鞋鞋尖轻触地面。
“失策,今天应该穿一双偏少年风格的运动鞋…”
他把双手松松插在身侧的裤兜里,侧对着边忱,像在自言自语,还带了点笑意,下一句话顿时把她的思维搅混——
“不然就能让你感受一下《不夜城》里在荷兰酒吧看天气预报的少年了,对吗?”
他这个姿势,的确跟书里描述的出场姿势一模一样,连带他的轮廓剪影和气质,都跟她想象的张饮修别无二样。
边忱差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或者是实现了她多年的愿望——穿越了时空,直接穿到了他的荷兰时光?
她一脸懵的表情让张饮修觉得好玩,顺口提醒道:“大概还有十五秒。”
“……”边忱手足无措,大声地清了清嗓子,“那个……”
又是好一会儿过去,没有下文。
张饮修侧过脸庞,瞧着她问:“哪个?”
“那个,就是……”她用力绞着自己的手指,感觉声音都不是自己的了,“就是,你不、不秃顶来着。”
他笑,眉梢轻轻往上挑。
“我,我……”边忱想说什么来着?
反正就是,那什么,妈耶,为啥会鼻腔一热……?
等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的人中时,鲜红的血已经流出来了。她盯着自己手上摸到的血,使劲眨了几下眼。
靠。张饮修没想到此人还有这一招。
从办公桌上站起身,他去室内休息区拿了盒纸巾回来,扶住面前突然冒鼻血的人,“仰头。”
边忱傻愣愣地照做,站在原地仰起脖子,瞥下眼,只看得见他乌黑漂亮的头顶。
细腻的纸巾面料贴在她的人中区域,她听见他说:“手摁一下。”
“嗯?”边忱一时没反应过来。
然后就只感觉到手掌被他握住,牵着往上拉。
“自己摁着。”张饮修放开她的手,抽出一把纸巾帮她擦干衣服上的血滴。
边忱耳根发热,手被他触碰过的地方本该是冰凉的,因为他的手指很凉;
但其实她的实际感受却是一片炽热,像有一小撮火苗在她手上燃烧一样。
“别低头。”他强调了一句。
边忱小声应着,乖巧到僵硬。
张饮修发现一件很让他懊恼的事——在这间办公室内,他找不出任何一块手帕——这特么可真有失绅士风度。
“看你也挺瘦,流起鼻血来怎么如此大方?”他试图通过开玩笑转移自己的懊恼。
“我……我也不知道,”边忱动了动唇,捂着人中的原因,说话声音有点模糊,“它自己跑出来的……”
她听见他轻轻笑了一声,也很模糊,像在他喉间性感地滚动着,却始终没有清晰地回荡在空气中。
边忱感觉自己又要流出一通鼻血来了——因为他这种意味不明的轻笑声。
真要命啊。
有没有人来解救她一下?
还有就是,脖子好酸呀。
“张,张……饮修……”边忱鼓着勇气喊出他的笔名。
他“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你真的……”她轻咽口水,也不管有没有被他看见喉咙处的动静,接着问道,“你真的是……那个‘张饮修’吗?我的那个信仰张。”
这句话一问出来,边忱又听见了他那种撩人的笑声。
尔后只觉得耳边有一阵温热的气息拂过,是他靠在她耳旁小声说了句:“不,我不是张饮修。是你在做梦。”
“……那怎么办?做梦我竟然,做到流鼻血……好丢脸啊。”
妈个叽!因为他的靠近,边忱明显地感到自己的鼻腔又热了起来,更多的血往外涌,浸湿了她手上的纸巾。
故意的吧?连个缓冲时间都不给她。
“你的血不要钱的?”张饮修没再笑她了,也不再故意逗她。语气平常,一平常下来就带了认真。
他抽光了纸巾盒里的纸巾,全捂在她鼻子下的人中区。
“别流了,再流下去,这里就成凶案现场了。”
边忱又尴尬又苦恼,并且不知道要怎样面对他,转着眼珠望天花板,“我,我不是故意的……是它自己不听话跑出来的。”
“噢,这么说还得怪你的鼻血?”
第四声的‘噢’,不经意又充满嘲讽,完全就是边忱平时脑补的张式‘oh’。真的听到真人说出来时,她差点热泪盈眶了。
“……”边忱咬了咬下唇,舌尖无意间融化了自己唇上的血迹。
在她发愣的空档,张饮修引导着她去办公室内的洗手间,“等血不再流时,自己清洗一下。”
边忱仰着头答应,走进去,听见身后的洗手间门被他顺手关上了。
外界的所有声音瞬间被隔离,封闭的空间里彻底只剩下她“砰砰砰”不可抑制的心跳声。
扶住洗手台,边忱长长呼出一口气,镜子里的自己脸色红得不正常,连耳根也像红色杜鹃花。
妈耶,真人,完了。
嗷,门外的人就是她的张饮修,真的不是做梦吗!
她在不算宽敞的洗手间内仰着脖子走来走去,双腿还是发软的,手指也在颤抖,各种给自己做心理修复。
4
大厦下的广场里有很多品牌服装店,翻了几页招商广告书,张饮修从上面找到一间服装店的客服热线。
凭着视觉和简单的触觉判断,他在手机里向店员报出她的衬衫尺码,说了具体地址。然后放下手机,从休息区的储物柜里找了干毛巾,半蹲在地,亲自擦干地板上那几滴鼻血。
等他做完这一切,洗手间里的人还没出来。
不会是失血过多晕倒在里面了吧?张饮修一边在心里假设,一边轻敲洗手间的门。
还没等他开口问话,她的声音就从里面传出来——“我差不多就行了!”
敲门声没再继续,边忱松了口气,用清水洗了把脸。
待她出去时,正看见他站在办公室门前跟什么人说着什么话。
好神奇啊,就这样遇上了。
边忱杵在原地,指尖还滴着来不及擦干的水滴,瞅着他的背影发呆。
半开的门缝被关上,张饮修一转头,就看见了后边‘一脸痴傻’的人。
他没有过多的表情,把原本勾在尾指上的服装袋递给她。
“换上。”
“什么?”
“你觉得你这样走出去合适吗?”他的视线从她的脸部往下移,停驻在她沾了血的白色衬衫上。
边忱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接过他尾指上勾着的服装袋。
“谢谢呀……”妈耶,她现在不知道该怎样称呼他了……幸好他也貌似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
对着洗手间的镜子换上衬衣,边忱发现他挑的款式比原先自己穿的那件要年轻许多,荡领流苏式的设计,看上去没那么老成。
还有就是,尺码竟然刚刚好。莫名有点囧是怎么回事……
轻手轻脚打开洗手间的门,边忱看他随意架着长腿坐在办公椅上低头看手机。心想,他应该不是正在忙吧?
于是她就鼓着勇气,小声问了一句:“那个,你怎么知道……我穿衣的尺码呀?”
张饮修没抬头,“我以为你足够了解我了。”
“哈?”边忱一头雾水,唇型微张。
他是在跟她说话吗?为什么她听不懂?她怎么就了解他了呀?明明……才刚认识呀……
“我不从事服装设计,”张饮修抬眼看她,“但不代表我对此一窍不通。”
“……哦!”完了,边忱在心里叫苦不已。
她的确应该是很了解他的,因为关于他的这些点,他文字里面都有提到过,而她以前也在微博超级话题里总结过。
但她真的没反应过来,怪就怪这种感觉太奇妙了,书里的人突然出现在现实生活里什么的……
空气就这么相当尴尬地凝滞了一分多钟,主要是边忱单方面尴尬,办公椅上的某人看起来可是相当自在的。
边忱还有一个很大的疑惑:他是怎么认出她的?认出她是他的读者……
“我还想问,你……”话还没说出,昨天的画面猛然奔进她略有些迟钝的脑海里。
有一位伟人曾说过……
谁啊?
嗯……张饮修。
先生,你好,请问……
一幕幕呈现,他在那时就认出她了吧?
天啊,那简直要多囧就有多囧。
边忱咬着唇悄悄摸额头,都不知道要怎样直面坐在办公椅上的人了。
她的一切都是赤·裸的,而他的一切都是神秘的。
“想问什么?”偏偏他还在此时问道。
“没,没什么了……”
“叩叩。”有节奏而不失礼貌的敲门声也在此时响起。
“大概是你那位朋友。”张饮修提醒她。
边忱明白他说的是熊逸文,可是突如其来的慌张压在心头,她不太想开门,她眷恋这片刻的永恒。
“要我开?”这会儿他已经把他们团队的创业计划书摊开在办公桌上了,精英而高贵,偏着头看她。
“不是……”边忱强迫自己回到现实,面对现实。
要知道,在现实中,她跟眼前人隔了十万八千里,云泥之别莫过于此。
她微蹙着眉走过去开门,背对着他旋开门把的那一刻,心里想的是:原来有些靠近,其实是拉得更远。
饮修,张饮修——一个在真实生活中,高高在上到她连他真名都叫不顺的人。
往后还会有交集么?又该如何产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