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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刺史府门口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郎君,柳知府求见,说有很要紧的事情和您说。”小四儿来道。
“不见!”崔蒲随意将手一挥,“现在正是我刺史府风雨飘摇之时,本刺史不能再和任何外人有所来往。不然,要是给人造成本刺史以权压人,强迫柳知府徇私枉法的印象,那是对死去的百姓的不公,也是对所有期盼着看到事实真相的百姓的不公!”
小四儿会意,便急忙出去转告他的话。
柳知府听到这话,急得都快哭了。“四总管,某真的是有要紧事要和刺史说,事关大郎君案子的真相!”
“那我家郎君就更不能和你见面了。我家郎君说了,相信柳知府你会秉公执法,将事情查得水落石出。我家郎君还说了,他相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小四儿高声道,反正就是带着几个门房将大门偏门以及角门都堵得死死的,不给他们闯进去的任何机会。
昏黄的灯光下,柳知府一张脸惨白惨白的。
“四总管,要不你再去和刺史说说……”
“不用再说了,柳知府请回吧!”
柳知府无奈,只得折返回去。
而等进了司马府,詹夫人就忙不迭拉上他:“怎么样,刺史怎么说?他什么时候去把刺史夫人给接回来?”
柳知府摇头。
詹夫人立马脸色一沉:“你摇头是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我家老爷一手把你提拔到现在的位置,对你可谓是恩重如山。现在他不过是让你去帮忙做个事,你居然都办不到?他这些年真是白提拔你了!”
柳知府苦笑道:“夫人您现在骂我也没用。詹司马的病还不知道是怎么得上的,而且当时去见崔刺史,也是我和他一起去的,如今的事情也是我和他一起谋划的。现在詹司马都已经这样了,想必我的死期也不远了。就算不是为了詹司马,就算是为了自救,我也会竭尽全力。可是,关键是现在崔刺史根本就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他是铁了心要和我们对抗到底了,我这次连他的面都没见到!”
詹夫人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他竟然如此狠心绝情?他难道不想要他两个儿子的命了吗?那可是他仅有的两个儿子啊!”
“或者说,他是在等着我们主动还他们家清白。”柳知府道,“他们要的是彻彻底底的清白,而不是这样含含糊糊、让人一看就觉得有内幕的清白。”
如果刚才崔蒲放他进府了,那么不管最后案子怎么判,总会给人他们俩勾搭成奸的错觉。那么就算大郎君二郎君出来了,他们身上也会沾上污点,一辈子都洗不干净。
这也就是他们要的效果——无论如何,大家捆绑在一起。只要我们不得好,你们也别想痛快!
一般人遇到这种状况,眼看着仅有的两个儿子惹上人命官司入狱了,而且外头还风言风语越闹越凶,都会心急如焚,又想保住两个孩子,又想保住自己的官声。这样的话,只要在这个时候有人主动提出会相助,他们都会急不可耐的攀上来,争取以最小的代价换来最大的保全。
这种事情他们以前已经做过许多次了,每次都大获成功。
结果谁曾想,到了崔蒲这里,事情就发生了逆转性的变化——崔蒲根本就没给他们这个机会!他干净利落的就把人给拒绝在大门口了,而且还在大门口喊出那样的话,反正大公无私的架子是摆足了。
这话是喊给百姓们听的,也是喊给他们听的。言外之意就是——你们别想借这事坑我,老子不上当!
能这么有底气,那就说明他手里肯定还捏着什么东西没放出来。
想到这一点,柳知府又是一个哆嗦。
“詹夫人,某已经尽力了。现在某家中还有事,就先告退了。”便不管詹夫人怎么叫,他立马转身离去。
等回到府衙,柳夫人已经哭得眼睛都肿了。
“老爷,你还好吧?你身上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的?”甫一见到柳知府,她就飞扑过来将他从头打量到脚。
柳知府一脸无奈。“我好得很。”
“那詹司马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大夫说是中风,怕是好不了了。”
柳夫人便又大哭起来。“老爷,你还是赶紧去向崔刺史认错吧!不然,下一个中风的人就该是你了啊!”
“你在胡说什么?”柳知府低喝。
柳夫人却死死抓着他的手不放。“我是胡说吗?谁不知道,当初在广州,当时的韦刺史就是处处和崔刺史作对,结果就中风了,最终还是被抬回长安去的!还有长安城内李中书的儿子,人家可是宗室子弟,头上还有李中书罩着,可是他们不一样想怎么弄他就怎么弄他?到头来,李中书都对他们低头了!现在更是现成的例子摆在面前,你难道还没有记住教训吗?你信不信你再这么下去,下一个倒下的人就是你了!他们绝对干得出来!”
她说的这些,柳知府何曾没有想过?只是他也只敢自己在心里想想罢了,都不敢说出来。
可是现在,眼看自己的夫人哭哭啼啼的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就连儿女们也都站在不远处眼泪汪汪的看着他,柳知府顿时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似乎身体已经开始不受自己的控制,他觉得哪里都不舒服了……
“老爷,您还是赶紧去向崔知府投诚吧!詹司马是救不出来了,可是你现在还好好的啊!以前你们是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但好歹也不涉及性命。可是现在,崔刺史分明就是打算要了你们的命了,你可曾想过,要是这样的话,以后我和孩子们该怎么办?我们还要活的啊!”柳夫人越哭越伤心,就差推着他去向崔蒲认错了。
柳知府还有几分犹豫。
“让我再想想。”他低声道。
便推开柳夫人,一个人进了书房。
转眼一个晚上过去。
第二天一早,清晨的朝阳洒向大地,柳知府打开房门,便见到柳夫人还站在门口。她应当也是一夜未眠,现在双眼红通通的,身上的衣裳也被露水给沾湿了。
眼见柳知府出来了,她忙不迭迎上去:“老爷……”
“我想明白了,我去!”柳知府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沉声道。
柳夫人瞬时大喜,忙不迭招呼左右:“你们赶紧来给老爷换衣裳!”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管家跑了进来:“老爷,夫人,不好了!陆通判和曹同知刚才跑到府衙门口,当众宣告说昨天的杀人案有猫腻,还带着一帮人请愿,求您命仵作重新检查尸身!”
柳知府和柳夫人双双脸色大变。
“不好,我竟然忘了还有这两个人一直在盯着我们!”柳知府大叫,赶紧便换了衣裳,便往府衙门口飞奔而去。
上次他和詹司马装病妄图钳制崔蒲,结果崔蒲却反手就提拔了他们手下的两个人。虽然只是短短的三天,但这两个人也算是摸到了一点更高权力的边缘。虽然这两个人已经竭力表示了对他们的忠诚,可是他们终究还是不放心大权旁落,便又将权利又给夺了回来。这便伤了这两个人的心,也让他们在面对这两个人的时候心里觉得有些怪怪的。这一年的时间,他们都不约而同的冷落了这两个人,也已经打算好找个机会就将他们给放下去,改换依然和自己贴心的人上来。
这两人也一直未曾轻举妄动,依然时时处处表现得乖巧听话。
这一次设计大郎君杀人的事情,他们自然也没有让这两个人参与。结果谁曾想,到头来就是这两个人居然反捅了他们一刀子!
而且,现在他们这么一闹,等翻案之后,他们就占了首功了。自己顶多算个秉公执法,在刺史跟前也讨不到好。那他的病……
如此想着,柳知府顿觉浑身无力,后背像是针扎一般的疼。
好容易赶到府衙门口,当看到已经应那两个人的召集而赶过来围观的黑压压的百姓们的时候,他又眼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
陆通判见了他,便连忙上前来和他见礼:“柳知府您可算是来了!昨天听说了刺史郎君的杀人案后,我和曹同知都讶异不已。崔刺史的两位郎君我们都见过的,那可是两个温文尔雅、乖巧听话的好孩子。他们虽然自小习武,却从不以此伤人。来了这里这么久,也没听说过他们仗势欺人的故事。结果谁知道,一不小心就突然闹出这么大的事故来,真是吓了我们一大跳。只是我们怎么都不相信他们会干出这样的事,便悄悄去查探了一番。结果你猜我们发现了什么?”
“不管发生了什么,等升堂之后,你但说无妨。”柳知府的心已经彻底沉了下去。
他怎么忘了,这两个人好歹也是曾经打入他们核心的人。那么他们做的事情,这两个人如何找不出半点蛛丝马迹?之前他们或许不敢轻举妄动,可是现在詹司马都已经被放倒了,推翻他们自己上位的曙光近在眼前,他们傻了才会无动于衷!
一晚上,紧紧只是因为一晚上的时间!
柳知府心中大叹,内心悲凉不已。
如果昨晚上他没有再三权衡思考,那么是不是现在立功的人就成了他,这两个人都要靠边站了?
只是,现在再怎么后悔都晚了。
他,马上就要赴上詹司马的后尘了。
但即便已经猜到了自己的结局如何,他还是认命的带着这些人走进府衙,一拍惊堂木——“升堂!”
因为昨天‘刺史郎君杀人’这个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所以今天一早,当官府的人四处敲锣打鼓宣告案情有新的进展、马上就要开堂审理的时候,百姓们便都跑来看热闹了。
原本是打算看一场痛打落水狗的戏码,结果谁曾想,升堂之后,剧情却是峰回路转,高潮一波接着一波!
首先,那个所谓的受害者根本还没断气呢!被抬上来的时候,他胸口还包裹着纱布,伤口都已经被处理好了。看样子,早上才刚换过药。
然后,将纱布揭开看看伤口,仵作当即断定——从伤口的形状来看,这个人分明就是自杀!
“这个人胸前的伤口刀口朝下,看起来是从上往下捅的。可是堂下三位小郎君都年纪尚小,还不及他的肩膀高。那么他们要用什么样的体位才能这样对他下刀子?现场也没有看到凳子等物,所以这个人只能是自尽。还有,他这个下刀子的位置极准,正好就在心门旁边一点点。若是再往旁去一点的话,他这条命才是真的不保。崔刺史的夫人是众所周知的名医,崔大郎君也跟着她学了不少医术。他若真要杀人,又何至于造成这样的偏差?“仵作一五一十的道。
紧接着,陆通判又请出受害人的邻居出来作证。众人才知道这个受害人的妻儿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搬走了,而且还将家中细软都带走了,只给他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屋子!
再去受害人家里搜一搜,好嘛,上次当街陷害大娘子的那个俊俏少年居然也就藏在他家里!
而俊俏少年承认,他就是受人指使故意来陷害崔刺史的大娘子的!
紧接着又抖出来许多事情。每说出一件,就引得百姓们一阵哄闹。但柳知府已经都听不到了。
他们好狠,好毒!
心里只有这句话在不停回荡。这两个人,为了向崔刺史投诚,居然把他们的老底给彻底揭了出来!
他和詹司马都完了,完了……
无力垂下头,他不期然撞上了下头大郎君的眼。
即便在牢里过了一夜,即便形容已经有些邋遢,但这个小郎君却依然身形笔直的站在那里,目光清亮,再脏污的外形也掩不住从他周身散发出来的璀璨光华。
这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啊!
他是真的错了。
柳知府低下头,彻底绝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