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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天后,武立新和一群海陵县乡绅一齐来到天长县。
甫一见面,武立新就热情的拉上崔蒲寒暄不止。而后,他便笑道:“听说,我们县里有几位小郎君过来玩儿,不小心得罪了崔县尊你,现在直接被押进大牢了?“
“武县尊你‘得罪’这个词用得真是好,他们可不就是得罪了本县么?先是妄图调戏本县的夫人,然后又合伙殴打本县,行径极其恶劣。你们看看,本县现在身上还有伤呢!”崔蒲说着,掀开衣袖给他们看他胳膊上那指甲盖大小的一点淤青。
武立新嘴角抽了抽,心里暗骂崔蒲不识好歹。
明明自己一开始就已经放低了姿态,都已经主动和他寒暄了,这家伙有点脑子就该也退上一步,给自己留点面子。可没想到,他对自己的示好根本就不理睬,上来就开始指责他们!
这不是让他在这些乡绅跟前丢尽了颜面么?
“崔县尊——”他还想说什么,一位年纪五十开外的乡绅却等不及了,赶忙上前对崔蒲行个礼,“崔县尊,此事确是小儿的错。这次过来,我们也带了一些药材和压惊礼来给您和夫人赔礼道歉。小儿顽劣,不懂规矩,犯了错您帮我们罚他,我们感激不尽。只是他们虽然顽皮了些,本性却不坏的,还请您不管怎么样,留他们一条性命才好。”
另外几名乡绅也连忙点头附和。
武立新气得要发疯。
这些老头子都什么意思?来的路上,他不是都再三告诫过他们了,过来之后先别说话,自己会帮他们把儿子安然无恙的要回来的吗?结果现在,他才说了几句话,他们就抢先示弱了!这不是自己把脸伸过去给人打吗?
他们自己不要脸没关系,可是现在他们是一个团体,代表的是海陵县的脸面啊!这样,岂不是连他的脸也一起拽过去了?
他愤然怒视这群人,奈何乡绅们根本看都不看他,只眼巴巴的盯着崔蒲,一副歉疚的模样。
武立新差点吐血。
崔蒲见状,心里却在摇头长叹——这个武立新真是个作死小能手啊!这些个乡绅,可比他们天长县的都精明听话多了!如果他不拼命乱来的话,从一开始就和他们和平共处,想必这些人对他也都会存着几分敬意。但可惜,他一开始就错失了先机,现在在这些人眼里,他已然就只是一个笑话了。
堂堂一个县令,给他做成这样,他也是厉害。
不过,既然这些人和武立新不对付,那自然也就算是他的盟友了。
崔蒲微微一笑:“当时的情况,的确存在一些误会。他们打了本县,本县的百姓也当场为本县报了仇,这两件事可以抵消了。只是……”
重点就在‘只是’之后!
“只是什么?”乡绅们忙问。
“只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本县的夫人起了非分之想。本县之所以会对他们动手,也是因为如此。”
噗!
武立新毫不客气的笑了起来:“崔县尊你的夫人应该就是我之前见过的那一个吧?这样的人,你确定会有人对她起非分之想?”
崔蒲冷冷瞧他一眼,便转开头去。
武立新却不放过他:“不过,都说女大十八变,扬州的水土又养人,你们来了这里一年多了,说不定她还真变化了不少。要不,你把她请出来让我们看看,也好叫大家都明白明白,为什么你和那些小郎君会因为她而大打一场?”
他打心底里认定了崔蒲就是故意在拿慕皎皎做挡箭牌,非要给那件事找一个缘由。
“我的夫人,不是外头抛头露面的娼妓!”崔蒲不悦喝道。
武立新低哼——说来说去,还不是觉得人拿不出手,所以故意推脱?
那些乡绅听了,却赶紧又对崔蒲作揖行礼:“小儿顽劣,没想到这次竟然冲撞了县尊夫人!那的确是他们的错,某不敢再为他们推脱。现在既然县尊您已经把他们给抓住了,那该怎么判罚就怎么判罚,我们不插手!县尊您千万要秉公执法,不能委屈了夫人!”
“嗨,瞧你们说的,事情也没那么严重了。”崔蒲笑笑摆手,“当时被他们一直盯着,本县的夫人只当他们是别处来的登徒子,心里厌恶,所以本县才会去教训他们。结果后来知道他们的身份,大家也都是雅人,自然做不出什么粗鄙事来,所以夫人早就原谅他们了。现在他们又在牢里过了几天苦日子,这罪也就抵了。今天诸位又亲自上门来认错,这份诚意本县感受到了,那么你们今天就把人给领回去吧!”
就这样?他居然放手了?
武立新不信。
这些乡绅们在来之前也早打听过崔蒲的性子,知道他是个睚眦必报的。所以这次来救儿子,他们早做好了各种准备。结果谁知道,现在这么几句话,他居然就松口了?
这事不对劲!
乡绅们连忙摆手:“那怎么行?他们犯了大错,本就应罚,这是万万不能算了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我家的顽劣小儿?再不济,您也该再让他们在牢里住上几日,狠狠打上他们几板子才行!”
听到这话,武立新的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去——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哭着喊着求县太爷打自家儿子板子的!而且还是求另外一个县的县太爷。可是在他跟前,这些人怎么就没这么狗腿?
乡绅们心里何尝不在滴血?
只是他们早已经摸透崔蒲的性子了。他如果现在放过了你,那就说明他肯定还留有后招。那才是让人防不胜防的。与其如此,他们还不如一口气让他惩罚个够,只要他火气都发完了,那么自己儿子、还有他们一家才是真安全了啊!
现成的例子就站在眼前——武立新,他们分毫不敢大意。
崔蒲再推辞几句,乡绅们的态度却越发的坚决。到最后,崔蒲只得‘勉为其难’的道:“既然诸位坚持要大义灭亲,那本县也就只好秉公执法了。这样吧,就让他们再在牢里住上一晚,明天把人拖出来当众打上二十板子,你们看如何?”
“一切都听县太爷的!”乡绅们不约而同的舒了口气,赶紧便道。
一口老血已然涌到喉咙口,武立新好想去死。
为什么他感觉这么绝望?这些人明明是他的人,他在海陵县一年多,和他们相处也算融洽,他自以为现在自己这个县太爷已经做得可以了。结果现在……为什么这些人给他一种感觉,似乎崔蒲才是他们敬重的县太爷,自己却只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摆设?
这种感觉太让人憋屈了!
他暗暗咬牙:“崔六兄,我看那二十板子就免了吧!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看他们这些日子在牢里也吃够了苦头,大家又何必把事情做得太绝?凡事留一线,以后好见面嘛!”
“咦,难道打完这二十板子,诸位以后都不会再理会本县了吗?”崔蒲连忙看向乡绅们。
乡绅们赶紧拼命摇头,一个个掏空了肚子的往外倒好话。言语之间,把这二十大板说的重要无比,似乎只有他打了,那才是给他们面子。要是不打,他们这些当爹的第一个不服!
这些人每说一句话,就像是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在武立新脸上。到现在,他的脸已经肿了。
为什么?为什么!
武立新在心里大叫。为什么这些人才刚见面就这样恭维姓崔的,可自己却从没有过这样的待遇!
明明自己才是他们正儿八经的县太爷好吗?
他下意识的想帮自己再捞回一点面子。只是话到了嘴边,他还是又把它们给咽了下去——他再说,只怕崔蒲还会再驳回,然后又引得这群人来打自己的脸吧?让自己的人反过来一下接着一下的打自己的脸,这种屈辱感简直爆棚,他都快爆炸了!
而这种事情,也只有眼前这个姓崔的干得出来了。
做了一年多的县令,他别的没学会,性子的棱角还是被稍稍磨平了一些的。
所以现在,他及时收手,勉强扬起一抹笑:“既然大家都是这么想的,那就这么办吧!看到你们都如此奉公守法,本县也深感欣慰。有你们这样的人和本县一同治理海陵县,何愁咱们海陵县不继续发展壮大下去?”
崔蒲听到这边,大大方方的冷哼了声。
他转头吩咐道:“去将现在在县里的乡绅们都请来。今晚上,本县要宴请海陵县县尊以及海陵县和咱们天长县的乡绅们。”
海陵县的乡绅们顿时全都低下头去。
没办法,丢人啊!
原本海陵县在整个扬州城都算得上数得出名号的地方,他们一个个出去也都面上有光。可是现在,区区一个穷困了几百年的天长县,突然就一跃而起,成了举国闻名的好地方,而且这里的乡绅们身上还都有官职在身!圣人钦赐的!
他们纵然比天长县的乡绅们更富足,那又如何?人家一个官职就足够压得他们低头弯腰了。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县令比县令……他们现在好想把武立新给扔到黄海里去!
要是当初到海陵县去做县令的人是崔蒲,那么想必现在跟着崔蒲一道扬眉吐气、傲视整个扬州城的乡绅们的人就该是他们了吧?
所以,他们就更厌恶武立新了。一个人无能不算什么,但是自己无能,却还非要逞能,还各种胡乱折腾拖别人下水,那就是他的不对了!
察觉到了众人厌恶的眼神,武立新肚子里又开始胀气了。他真是……怎么就摊上了崔蒲这个死对头?早知道会发生后来这许多事,当初在芙蓉家他就该把这家伙给活活打死!
此时,又听崔蒲高声道:“诸位难得来天长县一次,我们这里也没什么好招待大家的。这样吧,今晚上就让厨房做一顿甘薯宴,让诸位一饱口福!”
听他重重咬着‘甘薯’二字,这些人纷纷一怔,面色有些不自然。
武立新也猛然回头,便见到崔蒲冲他露齿一笑,洁白的牙齿表面立马反射出一抹令人心悸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