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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言和梦夫人都是一愣。
梦言起身欲走,想了想还是转过去扶了梦夫人一把,直到走到门前,她才放开梦夫人的手去开门。
“吱呀”一声,门打开,外头的人循声望来。
准确地说,地上坐着的那个女子并没有抬头,只顾捂着脚不知在做什么。
而一旁淡漠如水站着的男人则是回头看了梦言一眼,眼波流转,原本如同打翻了墨砚般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温柔。
“怎么了?”梦言问。
诧异地正要踏出门槛,身子却在下一秒猛地被人撞了一下,踉跄着险些摔倒。
幸而她及时扶住身边的门框,却因这门框抓起来不太方便,情急之下折断了一根指甲,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君墨影的脸色随着她的脸色一同变了。
梦夫人一脸急色地冲了出去,跑到梦绫身旁蹲下,紧张地问:“绫儿,怎么了?”
梦绫的脸色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还是怎么的,涨得通红,闻言,死死咬住下唇不松开,无论如何也不肯开口,就这么维持着那个姿势一直坐在地上。
梦夫人去扶梦绫,君墨影却从鼻腔里发出重重的一声冷笑,大步流星地走到梦言面前,一把将她搂住,心疼地捏着她的手放在眼前细细察看。
当他看到那折断的指甲时,眼中玄黑的颜色愈发深邃。
“笨东西,怎么了不是明摆着吗?”梦眼凌厉地眯起,却没有看屋外那两人一眼,“你妹妹在朕眼前摔倒,朕没来得及扶住,她就成了这样。”
他这话看似是在回答梦言的问题,可没有刻意压低的嗓音又让人觉得这冷涩的嗓音中充斥着一股压抑的怒火,甚至沾染寒气。
况且他都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了,在场的人又哪儿有不明白的道理。
梦言看了一眼脸红得似乎都要炸开的梦绫,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某些人是勾引不成,所以坐在地上诈人呢!
方才因为被梦夫人推了一下而产生的抑郁顿时消散了。
或许真的跟她失忆了有关,就在她准备接受梦夫人的时候,梦夫人推了她一把,就把她好不容易卸下的心防重新筑了起来。
可能是一年不见她这个女儿,感情已经比不上一个外人。
看到梦绫摔倒了就那么紧张,紧张得甚至不惜将她推开,虽然可以推说梦夫人不知道她怀孕的事,可这样不顾一切的急切,真的让她觉得,梦绫远比她这个女儿重要得多。
说不在乎是假的,毕竟,谁愿意自己的娘这样护着一个外人?
就在此时,梦夫人猛然从君墨影的话里反应过来,哀求道:“陛下,是绫儿不好,您不要怪罪她!这丫头的性子一直都是极好的,处事也稳稳当当,今日一定是因为见着陛下圣颜太过激动,这才成了这样,还望陛下不要和她计较!”
她虽没有下跪,可言辞之间的恳求意味已经不言而喻。
君墨影冷笑:“梦夫人这样伤了自己的女儿,又当着她的面为一个外人求情,就不怕她心寒吗?”
梦言确实心寒,随着梦夫人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她的心里也一寸寸越来越凉。
不过当君墨影说完那句话的时候,她基本上已经面无表情了。
有些东西,失了记忆本来也没有多在乎,权当是像在皇宫的时候那样,没有见过吧。
这么一想,梦言心里就好受多了。
拉了拉君墨影的袖子,鼓着腮帮道:“别说了,我手疼。我们进屋里去,给我看看吧。”
君墨影看着她这委委屈屈的小模样,愈发心疼,甚至有些后悔带她来这个地方。
为了那些莫须有的东西让她受委屈,不值当。
可偏偏,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矛盾,鬼迷心窍地非要证明点什么,也不知道得到了结果又能如何。
或许,还没有现在好。
“恩。”君墨影点了点头,低低地应了一声。
两人正要进门,梦丞相就来了,身影出现在院门口。
梦言对那个一开始就和她热络无比的娘都已失望,更别提是这个从始至终都表情淡淡的爹了,看到他来,也只是侧了侧目,进屋的步伐却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浅儿。”
梦丞相却出乎意料地只是瞥了梦夫人和梦绫一眼,便朝门内的梦言走了过来。
看着君墨影把梦言的手握在掌心里,目光触及她微微曲起的那根手指,梦丞相皱了皱眉,低沉着嗓音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梦言笑了笑:“没事,不小心伤着了。”
梦丞相脸色一变,“女儿伤着了你没看到吗?”他转过去对着梦夫人沉喝一声,“现在连哪个是外人、哪个是自家女儿也不会分了是不是?”
他语气中的苛责太过明显,让梦夫人和梦绫皆闻之色变。
梦言凝了凝眸光,垂下的眼帘中闪过一道复杂的暗芒。
说实话,他不说还好,一说就更让梦言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外人。否则,谁会当着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的面说——这是外人?
既然他们和梦绫的关系这么好,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几近“口不择言”的话?
答案只有一个——为了安抚她,或者说,是为了安抚她身边的男人。
思及此,梦言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果然啊,不论是在现代还是在古代,父母亲情这种东西都不属于她。
君墨影时刻注意着她变化的脸色,看到她露出这种类似自嘲苦涩的表情时,心口微微一疼,不禁将她抱得更紧。
梦夫人听了梦丞相的话,似乎是张了张嘴,最后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她动作迅速地把梦绫从地上扶起来,然后才一路踩着碎步小跑过来。
而她身后的梦绫大约是崴了脚,站不大稳,前后摇晃了好几下才堪堪稳住身形。
“浅儿,为娘不是故意的,你哪里伤着了,快让为娘看看。”梦夫人作势就要来扶梦言。
可就在她即将碰到梦言的身子时,梦言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侧过身正好倒在君墨影怀里,软绵绵的似乎没有力气地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梦夫人……”
君墨影薄唇轻掀,淡淡地开腔。
“梦夫人还是去看看你们那位侄女吧,至于梦言,自有朕照顾着,就不劳费心了。”
说完,他的视线落在一只脚已经跨入门内的梦夫人身上,旋即又徐徐移到梦丞相身上,虽没有再开口,可他眸中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分明就是向他们下了逐客令。
这一刻,他们这对梦言的父母倒是成了外人。
梦丞相脸色微微一变,可是此刻,他也不能多说什么,毕竟一开始就是梦夫人的错。沉默了片刻,对着梦夫人摆了摆手,示意她回去。
又道:“那浅儿就劳烦陛下了,老夫先带着夫人回去。一会儿晚膳的时候,老夫会派人过来请陛下。”
君墨影点了点头。
梦言看着男人端着一脸淡漠如水的侧脸轮廓,心里并没有多难过,反而因为他在身边而觉得温暖。
她不是一个人,有他可以陪在身边,把她护在怀里捧在手心里。
在那几人离开院子以后,她忍不住踮起脚尖在他侧脸上亲了一口。
“阿影你真好。”
软软淡淡含着一丝恬静的嗓音如同清风中飘散的一缕幽香,甜到了人的心坎儿里去。
君墨影破天荒地没有逗她,摆正了她的身子抬起她的下巴。
看着她抬眸一脸纯然盯着他的样子,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眸色深深。
“言言,朕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温柔到酥骨的嗓音在她耳边缓缓响起。
梦言似是愣了一下,长如蝶翅的眼睫微微一颤,说不清心里酸酸涩涩的感觉是哪里来的,只知道这一刻她竟然想哭。
刚才看着她的父母在她面前对另一个人展现他们的疼爱时她都没有这种感受,可是这一刻,听到男人这句类似安慰更似承诺的话,她竟有些想哭。
鼻酸眼涩,梦言深深地吸了口气,兀自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用一种声调不稳的嗓音抱怨了一句:“你这不是废话吗?不在我身边你还想去哪里?”
言罢则一下扑到男人的怀里。
有什么了不起的,爹不疼娘不爱也无所谓,她自有人疼自有人爱。
君墨影心中微疼,却笑意淡淡,在她背上轻轻拍了几下,“多说几遍,以免言言忘了。朕会一直在,一直在。”
虽然她不说,可他知道她一定是难过的。
就算失去了记忆,谁会愿意自己的父母当着自己的面这样护着一个外人?
“我喜欢外面那个秋千。”梦言突然抬起头来,指着院里那个用花环绑出的秋千笑容艳艳地说,“很安全的,你放心吧。陪我去玩好不好?”
君墨影确实是担心不安全,哪怕她这么说了,他也不可能简单地放下心来。
可是这时候,又不忍拂了她的意。
“好,不能太高。”他摸着她的小脸嘱咐了一句,也不知她肯不肯听,由她拉着自己的手走到外头,旁人都是站在秋千后头,他却是站在一边儿。
梦言对着他眨眨眼,茫然了片刻,突然笑道:“你是想跟我一起玩?
君墨影本想摇头拒绝,可是看着她似乎略带揶揄又分明含着期待的样子,嘴角一勾道:“朕怕你这秋千不够结实,两人上去压坏了,把你掉下来可如何是好?”
梦言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兴冲冲地把屁股往旁边一挪,“放心放心,结实得很。”她拽着他到自己身边坐下,“你瞧,这不是坐下来了?更何况,就算我真掉下去,你不也能接着吗?还正好给了你一个表现的机会呢!”
她靠在男人身上,也没有刻意地去晃那秋千,任由秋千晃晃悠悠地停在那里偶尔轻轻地动几下,一手抬起遮挡阳光,任由指缝间溜进的光线穿透过来,直直地照耀着她的脸。
君墨影看着她被阳光笼罩的白皙小脸,那双微微眯起的星眸恍惚生出几许飘渺不真实的感觉,让他不自觉将她搂得更紧,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她就从他手中消失了一般。
“这天儿真是越来越热了,等我们赶到避暑山庄的时候,会不会都晒干了?”
梦言突发奇想地开了句玩笑。
“水是能晒干的,至于肉嘛……”
梦言猛地回过头来,愤愤地瞪着他:“你怎么不说我是骨头,骨头也晒不干!”
这男人真是会破坏气氛。
君墨影似笑非笑地睨着她的腹部,“都是骨头?”视线幽幽地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后定格在她的胸部,“恩,确实是骨头居多。”
梦言“……”
书房里。
一声清脆的瓷器落地碎裂的声音传出,紧接着便是一道低沉暴怒的嗓音。
“你说你干的这叫什么事儿?哪个是女儿你到现在还不会分,要本相教?”
梦丞相瞪着一旁委委屈屈像个小媳妇儿似的站在那儿的梦夫人,张口怒骂,“早就跟你说过,在东阑皇帝来的时候别给本相出什么岔子,你把本相的话都当耳旁风了?”
“老爷……”梦夫人咬了咬嘴唇,闪烁的眼神显得有些委屈,“可是当时绫儿跌倒了……”
“还敢顶嘴?”梦丞相的眼睛瞪得大如铜铃,带着一股恶狠狠的怒气,“别说她只是跌倒了,就算她受伤了快死了,你的眼里也不能有浅儿以外的人!你搞清楚,浅儿才是咱们的女儿!”
梦夫人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的丈夫,“老爷,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梦丞相被她这类似质问的话说得有些尴尬,可心里的怒火还是压不下去,更何况,他这样说有什么不对?
“你一个无知妇人懂什么?”
他冷哼一声:“绫儿再怎么样不也好好地在那儿?更何况,本相一看就知道是她自己痴心妄想做了不该做的事,摔这么一跤算是便宜她了!你身为浅儿的娘,非但不好好安慰浅儿,还跑绫儿身边去嘘寒问暖,你让浅儿怎么想,你让东阑皇帝怎么想?”
“可是……”
“没有可是!”梦丞相冷声打断。
“你应该好好想想,怎么去挽回浅儿的心,怎么才能让她觉得,你这娘真的像是她的娘,而不是绫儿的娘!”
梦言和君墨影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坐了好半响才进屋去,没多久,梦丞相就派人来请他们去前厅用膳了。
君墨影看着梦言一脸恹恹的样子,道:“若是不想去,就不去了,让他们送房里来。”
“这样不太好吧?”梦言傻呵呵地抬头朝他笑了笑,“毕竟是我爹娘,虽然……可这点面子还是要给他们的。”
最重要的是,她虽然不大乐意看到梦绫,可心里的疑惑还需要得到她的爹娘共同解答。
所以现在不能在明面上和他们闹不愉快。
君墨影斜她一眼,低低地“恩”了一声:“那就走吧。一会儿气得吃不下饭可别找朕哭。”
梦言撇撇嘴,“切”了一声:“我才不哭!”
两人到前厅的时候,破天荒地没有看见梦绫,想来是知道梦言和她不对付,没让她出来。
主位由谁来坐都行,若是按照身份,让君墨影来坐很正常,若是君墨影顾着这是他的老丈人,再推回去也很正常。可是今日,或许是因为白日里发生的那些事,当梦丞相让君墨影上座的时候,他没有任何拒绝就直接坐下来,顺手把梦言拉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席位坐下了。
梦丞相的脸色有些尴尬。
不过很快他就恢复如初,用眼神示意梦夫人在梦言身边坐下,自己则坐在君墨影另一边。
席间,梦言并不怎么开口,都是听梦丞相和君墨影在说,看到两人朝她这边望过来的时候,时不时地也会对他们笑一笑。
而梦夫人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白日里的行为有些过分,不断地给梦言夹菜献殷勤,小声嘱咐着一些日常琐事。
“浅儿,白日里,是娘不好。”梦夫人握着梦言的手小声说,“这一年多的时间,你不在为娘身边,都是绫儿陪着娘,是以……”
“没关系。”梦言淡笑着打断了她。
“不怪娘。是女儿没有尽到应有的孝道。梦绫一直代替女儿陪着你们二老,说起来,女儿该感谢她才是。”
太过大方得体的笑容让梦丞相微微皱起了眉。
梦夫人却觉得,自己这是完成了丈夫所交代的任务,不由松了口气,暗暗放下心来。
“浅儿,你爱吃这羊肉,多吃点。”梦夫人笑眯眯的,夹菜也夹得愈发热络。
“你嫁去东阑的这些时日,为娘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呢。常常想起你小时候的事,心里就觉得空荡荡的。所幸啊,现在时隔一年多,还能看到你,真好,真好啊……”
她说着说着,眸中逐渐蓄上了晶莹的泪花儿,一番话煽情得很。
梦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碗里的红烧羊肉,弯了弯唇,笑得意味不明。
本想配合地也说点什么,可是君墨影却在此时往她们这边看了一眼,淡淡地开腔。
“梦夫人是不是记错了?言言确实是爱红烧羊肉,却很讨厌葱蒜一类的东西,这加了葱的羊肉,梦夫人确定她喜欢?”
他的眉梢像是挑着又像是拢着,嘴角还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