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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阳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就看到帝王衣衫不整地坐在床边,握着一双小小的手,嘴里一遍遍吐着安抚意味十足的字句,可是明明连他自己的呼吸也在颤抖。
因为被帝王挡着的缘故,冬阳看不清躺在床上那人究竟是什么模样,只是在门口就能听到她低低的呼痛声。
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冬阳猛地掉头,连话也顾不上说了,更别提注意什么礼节,就这么脚下生风地冲了出去。
梦言的手被男人握着,尽管他一直让她别怕,而她也确实不想让他担心,可是真的好疼。
如果说那次被打板子已经够疼了,可那时候的她却还有力气冲他扬起一抹笑,告诉他不要紧,然而现在,她除了痛苦地挣扎和几乎无意识地呼痛,已然做不出其他任何反应。
一个是仅限于身体上的疼痛,一个却像是揪住了她的五脏六腑,连呼吸都似被压制。
“言言,朕在这里,别怕……别怕……”
语言竟如此的苍白无力。
看着她冷汗直流的样子,他却连半句有用的话也说不出来。
君墨影头一回这么恨自己没有学医!
打从他幼时中毒那一次起,他就应该学医的,也不至于现在只能干看着……
时间似乎都停滞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医才姗姗来迟。
君墨影几乎是瞬间就让出了自己原来那个位子,但他也没有离开,站在床边,半弯着身子仍是拉着梦言的手不肯放开。
太医给梦言把脉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正好瞟到两人相握的手上,顿时一惊。
“皇上,您的手……”
“闭嘴!”没等他把话说完,帝王就沉声打断了他。
冷冽的眸光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一般扫过他,吓得他猛然噤声,不敢再开口。
可是,帝王那只手上,分明已经被贵妃娘娘抓出了道道血痕啊……
太医担忧地收回视线,叹了口气。
“浅贵妃到底怎么了?”
太医抹了一头的冷汗,战战兢兢地不敢抬头,“皇上,这……贵妃娘娘这情况,似乎是……中毒了……”
此话一出,方才进来的几个梦央宫的奴才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这好好的,怎么就中毒了?
每日的膳食,因为帝王也在梦央宫的缘故,都是找人试过毒才送来的呀!
难不成今日哪个偷懒的没把事儿做踏实了?
可,谁敢冒着掉脑袋的危险……
君墨影闻言,脸色立刻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来临之前似的漆黑一片。
“什么毒?”
“微臣,微臣……”太医收回手,“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微臣才疏学浅,对于此毒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微臣该死,求皇上恕罪!”
君墨影的脸色愈发难看,几乎是咬牙切齿:“身为太医,就连个小小的毒也断不出来,朕看你是嫌命太长了!”
“奴才……”
话未出口,就被帝王一脚踹开,冷喝:“冬阳,怎么办事的?”方才没有心思去质问这个,此刻却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为什么不直接请院正过来!”
冬阳一惊,倏地跪了下去:“奴婢……奴婢去太医院的时候,院正不在,所以奴婢……”
冷彻的视线蓦地从她身上收回,冬阳一抬头,就看到帝王已经没工夫搭理她,转而看向地上那个爬不起来的太医,“院正去哪儿了?”
“回皇上,是绮妃娘娘……绮妃娘娘身子不舒服,所以请了院正过去看看。”
“去,把院正给朕找来。”帝王冷道,“其他的账,朕往后再慢慢跟你算!”
绮妃那边,当给她看诊的院正突然被人叫走的时候,她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
虽说院正的医术无疑是整个太医院最高的,可是现在跟她这个怀有龙种的人比起来,还有谁这么金贵,敢直接往她这儿来抢人?
可转念一想,她又几乎是立刻明白过来。
除了梦央宫,还会有哪儿。
院正一走,尽管绮妃的身体再不舒服,还是把她气得砸了手边所有的东西。
当院正赶到梦央宫的时候,就见那里面的人一个个都急得疯了似的,慌作一团。
想起上回的经验教训,院正这回索性连请安也没请,直接就冲过去喊了一声“皇上”,旋即就严肃地给梦言把脉去。
方才在路上,前去找他的太医已经把浅贵妃的情况给他描述了个大概,是中毒,而且是一种罕见的毒。帝王的怒火院正自然可以理解,可是院正心里也很清楚,能进太医院的,也绝对不是无所作为之人,所以此刻把脉时,他心下微沉,神情亦是十分严肃。
“如何?”
君墨影握着梦言的手沉声问了一句。
院正脸上露出一种不敢置信的神色,迎上帝王的目光,他呼吸一滞,连忙又探了一遍。
而后才颤声道:“皇上,若是……微臣没有搞错的话,娘娘中的毒似乎是落花醉。”
确实是很罕见的毒,他也只是在医术上看到过而已,至于怎么解,他完全没有头绪。
或许,根本无解也不一定。
不过这种毒有一个很奇妙的地方——疼痛是间歇性的,唯有每次毒发的时候才会感觉到腹痛。所以浅贵妃腹中的龙种暂时还没有事,可要是再多发作那么几次,那就说不定了。而且长期以往,在失去孩子以后,就连浅贵妃自己的身体也会……
院正很怕说完这些话会被降罪,可是最终,还是不得不一五一十禀报给帝王。
刹那间,帝王本就如同寒霜一般的面容上,温度持续骤降。
“一个两个都跟朕说没办法,朕养你们都是吃白饭的吗?”
沙哑沉厉淬着寒冰的嗓音几乎要把人冻僵。
院正双腿一软,内殿中霎时跪倒一片。
诡异的死寂……
这时候,或许是院正所说的间歇性疼痛已经过去,梦言大汗淋漓地躺在那儿,尽管身体还是觉得不太舒服,却没有再被那种要死要活的疼痛所折磨。
“君墨影……”
温温软软又无力的声音突然响起,蓦然间成了众人的救命福音。
“怎么脾气总是这么大呢……”
院正赫然一幅见了鬼的表情,知道这主子受宠,却不知她竟敢这般直呼帝王名姓。
可是帝王的样子,又分明没有半分苛责,似是早已习以为常。
“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不疼了。”
梦言握着君墨影的手,尽她最大的努力却只能微微使力,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病态的虚弱。
“院正不是说了吗,我们的孩子还在。现在还有时间,我们……可以想办法……”
她无力地垂下眼皮,目光却在此时不经意掠过他手背上那些血痕,呼吸猛地一滞。
“君墨影,你的……”
或许是她的声音太小,或许是被她喊到的男人心中太急,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这句话,立刻转身去吩咐,“李德通,让人下去张贴皇榜,遍寻名医。若是人能解了浅贵妃身上的毒,赏黄金千两!”
继而又看向院正:“回太医院,让他们全都一起想办法。谁解了落花醉,即刻提为副院。”
“是,奴才遵旨。”
“是,微臣遵旨。”
李德通和院正一道急急忙忙地跑出去,留下内殿里的一干奴才,又是担忧,又是紧张得面面相觑。
幸而此时,梦言开口让他们全都退下。
君墨影拿起床边一块丝帕给她擦汗,心疼不已。
他知道小东西中毒的事肯定是有人刻意为之,否则落花醉这样罕见的毒,上哪儿去找?
不过他暂时还没有工夫去理那些事、处理那些人,唯一的想法,就是快点解了小东西身上的毒。
“先把手上的伤处理一下吧。”梦言皱眉看着他,“我当时没什么意识,你也不知道自己放开吗?”
君墨影不想她内疚,摸了摸她的头,嘴里说着缓和气氛的话:“谁知道你跟个猫儿似的,爪子这么锋利。”
他没有说,不只是她当时没意识,就连他,当时也是意识涣散的。
看到她那样,他都急疯了,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管这些有的没的。更何况,也不是很痛。
跟她所受的那些比起来,他这小小的几道抓痕算什么。
梦言或许是抱着跟他一样的想法,不想让他这么难过,便笑了一下:“你说我们的女儿出生前这么多灾多难,以后是不是就能大富大贵了?”
君墨影呼吸骤然敛了一下,良久才点头“恩”了一声,低沉的嗓音带着些许颤意。
“一定是大富大贵。朕会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给她选一个世上最好的男子做夫婿。”
梦言这回是真的被他逗乐了,这男人,哪儿有他这样的?
还没出生呢就想着给女儿找夫婿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多急着把女儿嫁出去呢。
帝王亲自吩咐、御前大总管亲自操办的事,自然是雷厉风行,一丝不苟。
没多久,悬赏的皇榜就贴满了整个京城,紧接着往周边蔓延。
不少人跃跃欲试,千两黄金就已足够平民富足几代,当然,也有不少人更希望借着这个机会得帝王青眼,从此跟在帝王身边成为专属太医,那才是真正光耀门楣之事。
大街上,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缓缓行驶,宝蓝色的车帘随着车轱辘滚动的声音摇摇晃晃,在日光下带起一阵浅淡的光晕,一看就绝非凡品。
前方去路被人挡住,车夫不得已勒停了马儿。
“什么事?”
里面的人淡淡出声,嗓音竟是带着与外头天气截然不同的寒凉。
“将军,前面那些看皇榜的人围得水泄不通,这条路暂时是怕过不去了。”
“去看看,皇榜上写了什么。”
“是。”
马车里,云洛隔着窗枢的细缝往外睨了一眼,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个个脸上都带着一股跃跃欲试的兴奋激动,嘈杂的声音不知在议论些什么。
车夫很快就回来了。
“将军,皇榜上说,浅贵妃身中剧毒落花醉,若是有人能解得了这毒,赏黄金千两。”
云洛眉心微微一凝,眼底的情绪却仍是没有丝毫起伏,静静地一言不发。
车夫见他什么都没有说,也了解他的性格,便停在原地休息起来,等着那些民众散开去。
梦央宫里,接二连三的民间大夫被带到偏殿,不管有几分把握,里头的贵妃总不是他们说见就能见到的,都必须先在外头商量商量,然后每十个人中推举出一个众人信赖的进去,探完脉再出来说一下情况,商议解毒方法,以此类推。
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去了两天,期间,梦言身上的毒又发作了两次。
除了早朝和议政时间,帝王一直守在床边,寸步不离。
然而,无论是民间大夫还是太医院里的太医,翻遍医书,仍然是毫无头绪。
他们甚至不敢告诉帝王,医书上写着:落花醉,无解。
冬阳被帝王单独宣见的时候,提心吊胆,满以为又出了什么事。
“朕让人查了那几日的饭菜,没有任何问题。你告诉朕,在朕不知道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一问起这件事的时候,小东西似乎是不让冬阳说的,非得跟他说没事。
不过现在,没事也变有事了。
冬阳一惊,猛然想起那一日,主子碰上了绮妃娘娘。
可她当时支支吾吾完全就是因为不明白主子为何要瞒着帝王见过绮妃,却没有怀疑过主子中毒的事和绮妃有关。毕竟,她当时虽只是远远地看着,可因为时刻关注着主子那边的动静,她知道,主子既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也没有和绮妃有过任何身体接触,怎么可能好端端地就会中毒?
所以,在帝王提起之前,她根本没有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过。
“回皇上,娘娘她……其实那日见过绮妃娘娘,说过一会儿话。但是,娘娘当时……没有吃过任何东西,所以奴婢觉得……”
“身体接触呢?”帝王打断她的话。
“也不曾。”冬阳摇了摇头。
“知道了,你退下吧。”君墨影捏了捏眉心,站起身来,阔步朝着外面走去。
临走之前嘱咐了一句:“跟你主子说一声,朕有事出去一下,让她别担心。”
冬阳愣了一下,“是,皇上放心,奴婢一定好好照顾娘娘。”
华章宫里,绮妃听到外头传来的动静,立刻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
“臣妾参见皇上……”
软绵绵有气无力的声音听得君墨影蓦地蹙眉,不过也没有多想,就道:“梦言中毒那日,你是不是见过她?”
绮妃一愣:“皇上……”
“回答朕的问题!”
绮妃蓦地咬住下唇,“是……见过!”心里霎时涌上一阵悲苦,不等帝王开口,便道:“皇上现在是怀疑,浅贵妃身上的毒是臣妾下的吗?”
“解药。”冷冷地丢下两个字,君墨影犀利的眸光径直落在她身上,一瞬不瞬。
“交出解药,朕饶你不死。否则,后果你应该清楚。”
绮妃一愕,满脸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两步,脚步踉跄得几乎要跌到。然而这一切看在对面那个男人的眼中,却是连半分情绪波动也没有,似乎她如何,根本不在他的关心范围之内。
同样都是怀了龙种,帝王如何就忍心这样对她?
难道梦言的孩子是他的孩子,她的就不是吗?
“皇上,臣妾真的没有下过毒,您要臣妾从哪里却找解药?”绮妃颤抖的声音低低地从喉间挤出来,满目凄苦,“连太医院那些太医都没有办法的事,您要臣妾怎么研制出解药?”
君墨影眉心一蹙,俊美的容颜上覆着一片沉冷的寒霜。
“除了你,还会有谁?樊绮罗,趁着朕现在还有耐心跟你纠缠,你最好老实点把解药交出来,否则,朕不介意要你一尸两命!”
一尸两命。
绮妃低低地笑出声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皇上,臣妾真的没有下过毒。不管您信不信,臣妾真的……啊……”
脸上的笑意陡然僵住,下一秒,绮妃像是浑身抽搐了一下,蓦地跌到在地,黛眉紧紧拧起。
君墨影脸色微变。
“来人!”
外面的奴才跑进来的时候,被里头这光景吓了一大跳,赶紧跑到绮妃身边去扶她。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传太医。”
丢下这么一句话,帝王冷冷地站在一边袖手旁观,任由婢女将绮妃扶到床上。
原以为绮妃不过是装出来的,所以当太医来了以后,诊断出的结果让君墨影大吃一惊。
“皇上,绮妃娘娘这……这似乎也是中了毒。而且这脉象……好像和浅贵妃的一样!”
那一刻,不只是帝王的脸色有变化,就连床上疼得死去活来险些失去意识的那个人,也不由愕然地瞪大了眼,瞳孔骤然一缩。
“皇上……”
君墨影握紧了拳头,低垂的眼帘中不知闪过何种情绪。沉默了很久,才道:“朕已经在让人找解药了,剩下的事你不必操心。”又回头对太医吩咐道:“你在这儿照顾绮妃,若是绮妃在这期间出了任何意外,唯你是问!”
绮妃就这样看着帝王头也不回地离开的背影,痛得毫无力气的心脏还是像被人紧紧攥住了一般,似乎比腹部传来的疼痛甚。
怎么可以这样?
到底该说帝王多情,还是该说他无情?
哦,或许是痴情、专情,因为他所有的关怀和注意力都只给一个人,对于旁人,根本不会有那样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