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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妃被梦言一句一句说得哑口无言。
印象中,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梦言,如果说失忆前的她是秀丽内敛的,今日之前的她是天真乖巧的,那么此刻的她就是咄咄逼人的——笑容纯真得像是你最好的朋友,言语却可以极尽讽刺,挤兑得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直觉得这个人藏得深、看不透,现在看来,果然没错。
“浅儿,我只是习惯了,一下子没有改过来。若是你不喜,以后我不会再那样了。”绮妃叹了口气。
“哇,绮妃姐姐这样,我可真是受宠若惊啊!”梦言瞪大眼睛惊呼一声,假的让人想捏死她。
绮妃不断攥手心,都快把自己的指甲抠断了,才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容:“浅儿,到底要怎样,你才肯相信我?”
“相信你?”梦言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道:“这样吧,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三天两头就来找我联络感情?”
说到“联络感情”这四个字的时候,梦言满是嘲讽地嗤了一声。
不等绮妃开口,她又立即补充一句:“不过你要是还想说什么“哥俩好”的话,我觉得咱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绮妃眸色一闪,紧紧抿住唇,直愣愣地盯着梦言,眼底深处尽是复杂:“浅儿……”
“怎么,不能说?”
梦言眉尖一挑,笑眯眯地道:“你可别以为这样看着我,我就会怕你哦。”
“浅儿,有些事,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是只要时机一到,我肯定会跟你解释清楚的。”绮妃满脸严肃,“或者,等你恢复了记忆,你就会知道我对你并没有恶意。”
梦言摊了摊手:“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话音刚刚落下,她就转身欲走。
只是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又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喂,你好歹也是个妃子,怎么就这么无聊,一天到晚跟在我屁股后面转呢?”
如果不是找人跟踪,哪儿可能刚好就在这儿碰上了?
反正梦言是不信这种巧合的。
她摆摆手,笑靥如花地继续道:“下回可别这样了,不然的话,我出来之前还得找君墨影给我清路,多麻烦啊。”
清路,顾名思义,就是清理道路。一般都是帝王或太后出行之前,为了不被闲杂人等打扰,才会让小太监拿着长鞭先去清路。普通妃嫔是没有这个权利和资格的。
然而,梦言故意喊了“君墨影”,为的不是炫耀那个男人对她的宠爱,也不是他们之间关系有多特殊,只是为了证明“清路”一说所言非虚——只要她想,她确实可以做到。
绮妃脸上瞬间就青白交错了。
看着梦言翩翩然离去的背影,绮妃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着,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明明她们二人同在妃位,凭什么梦言就敢如此肆无忌惮地说出“清路”这两个字?
明明梦言只是一个妃子,凭什么她就敢当着自己的面直呼帝王名姓?
是谁给了她这个本钱,是谁给了她这个自信?!
绮妃跟自己怄了半天的气,最终却不得不承认:在这后宫之中,能够给出这样权利的,唯有帝王一人而已。
果然,帝王是把梦言宠到天上去了。
梦言没想到,消食消到最后,竟然更难受了。
沿着原路返回,走到望夕池畔,梦言终于有些受不住了。
胃里面忽上忽下地翻滚着,像是有根棍子不断在里头作怪一样,一阵阵恶心想吐的感觉涌了上来。
果然是吃太饱了么?
梦言表示好忧伤。
一手捂在腹部,一手撑在池畔旁的一棵大树上,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上面。
胃里突然又是一阵翻涌,梦言脸色一变,“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她拼命拍着自己的胸口顺气,许久才缓过劲儿来,又干呕了好几声,这才消停。
事后,梦言无语地看着树旁那堆“肥料”,羞得泪流满面。
这么恶心的事儿……这么恶心的事儿……
奶奶滴,肯定是因为碰到了那个装腔作势的女人,恶心得她都想吐了!
这倒霉催的……
梦言吸了吸鼻子,大喇喇地抹了一把嘴,决定赶紧逃回梦央宫。
虽然具体路线她搞不清楚,但好在记了个大概,又是大白天的,碰上好些个宫女太监,随便问了问,终于成功回到那座明晃晃的宫殿前。
抬头看了一眼偌大的匾额,阳光有些刺,梦言不得不眯起双眸,嘴角的笑容却堪比暖阳。
“娘娘,您终于回来了。奴婢还以为您是在院里逛逛呢,怎的就跑外头去了?”梦言刚走进院子里,冬阳就赶了出来,关心地问:“娘娘的身子可好些了?胃里还难受吗?”
梦言没胆子告诉她刚才发生的事儿,要是被这丫头知道,非得给她找来一堆太医不可!
“不难受了。冬阳说得对,出去溜达一圈,果然百病全消!”
冬阳看着她一脸傻乐状态,嘴角抽了抽:“娘娘没事就好。”
“对了冬阳,问你个事儿。”梦言舔了舔嘴唇,脸上几不可察地红了红,“那个,你知不知道御花园的打扫都是谁安排的?”
“娘娘问这个做什么?”冬阳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哦,是这样的!”梦言突然板起小脸,义正言辞,“我刚才在御花园的一棵大树旁看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就想问问你,大概什么时候会有人去打扫!”
“娘娘放心,御花园有专人打扫,每日固定三次。若是真有人瞧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那就算不是打扫时间,也会有人去清理的。”冬阳一边说,一边总觉得自家主子的表情有点诡异。
梦言讪讪地笑了两声,这才放心。
午膳之前,帝王让李德通往梦央宫送了一堆东西来,既没有宣旨,也不说是赏赐,似乎单纯地只是让李德通把东西搬到这儿来。
梦言从前最喜欢看到的就是这些宝贝,不过自从有了龙吟宫那座私库之后,她对这些东西倒是没那么执着了。用她的话来说,想要装清高之前,那首先得是个土豪啊!
不过当李德通让人把箱子打开之后,梦言还是不由得眼前一亮。
基本都是首饰和头饰,材质自是不用说的,玛瑙翡翠、珠玉琳琅,样样都是精品中的精品。最让人惊叹的却还是这些东西的款式,饶是梦言自认见多识广,也不禁叹一声“真美”。
李德通笑眯眯地道:“皇上说,娘娘的生辰快到了,这些东西就拿来给娘娘消遣消遣。”
“生辰?”梦言诧异地从那些宝贝里边儿抬起头。
李德通点着头笑道:“娘娘失忆了,可能已经忘了这茬儿,不过皇上可替您记着呢。两日之后,二月二十六,就是您的生辰哪。”
这么快?
梦言一个激动,原来被人记着过生日的感觉是这么美好呀。
冬阳也道:“奴婢本想在明日提醒娘娘的,不过现在看来,皇上比奴婢更有心,时刻记挂着娘娘呢。”
梦言笑脸一僵,突然觉得当皇帝真好,怎么时时刻刻都有助攻的呢?
她乐呵呵地把李德通送来的玩意儿摸了个遍,才道:“谢谢李公公,也替我谢谢皇上,就说这些东西我都很喜欢。”
“娘娘喜欢就好。”李德通看她的脸色,突然明白过来,这小姑奶奶是终于放下心结了吧?难怪帝王今日心情不错呢。李德通垂着眼想了想,又道:“总算没有枉费皇上亲手作画的一番心意。”
本来身为奴才,这话是不该出自他口的。但李德通知道,这不是个会介意的主儿。
最重要的一点——要是他不说,帝王是绝不可能说这些的。
没办法,谁叫帝王的性格就是那样?平日里大大小小的事也不知为这小姑奶奶做多少件了,可有哪次是挂在嘴上的?
李德通摇摇头,心里十分无奈。
身为一个旁观者,他实在不想这两人之间再有什么误会了,就盼着他们和好如初呢。现在好不容易小姑奶奶消气儿了,他还不得趁着这个机会多说两句好话?
帝王不说,那就由他来说好了——这是作为一个好奴才应尽的本分。
梦言愣了愣,惊讶地问:“李公公的意思是,这些首饰和头饰图案全部都出自皇上之手?”
“回娘娘,正是如此。皇上为了画这些,可是花费不少工夫呢。”
就在李德通满心以为梦言会感激涕零的时候,那主子却惊呼一声:“没想到他的手艺这么好啊!那要是他再多画几次,内务府那些人岂不是都可以退休了?”
李德通顿时哭笑不得。
什么叫多画几次?
这小姑奶奶,果然是使唤帝王使唤上瘾了么!
梦言的兴奋劲儿一直到午膳时候还未消散。
君墨影就看她盯着碗里按那些菜乐呵呵的,不由挑了挑眉,小东西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什么事儿这么高兴,说来朕也听听?”
梦言眨了眨眼,突然殷勤地往他碗里扔了块糖醋小排,笑得眉眼弯弯:“你画画这么好看,平时还有没有画过别的什么呀?”
君墨影愣了愣,旋即似笑非笑地睇了李德通一眼,把李德通吓得头都不敢抬了。
梦言狠了狠心,立马又往他碗里扔了蒜蓉海参:“快告诉我嘛,还有没有别的什么?”
君墨影总觉得她的笑容有些不怀好意。
“都是登基之前的东西了,也不知道搁在哪里。怎么,言言想看?”
“要是能看,自然想看。要是不行,其实也没关系。”梦言一脸谄媚,“反正大画家就坐在这儿呢,再多画几幅不就成了?”
李德通听到“咔嚓”一声,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腿软了。
这真是……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难道在听完帝王亲自为她画那些东西之后,这小姑奶奶不应该是感激涕零的吗?
李德通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嘴快,果然啊,这小姑奶奶的思维不是他能理解的。
梦言却犹不自知地戳了戳君墨影的手:“对吧对吧?我说的是不是很有道理?”
她的双眼亮晶晶的布满了期待,像是一个做了好事等着被表扬的孩子,君墨影心神一动,下意识地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李德通刚想说帝王有很多正事要处理,哪儿能闲得发慌给她当画师呢?可是不等他把这些话说出来,帝王就开口了。
“恩,有道理。”低醇含笑的嗓音中带着淡淡的宠溺。
嗷嗷嗷,梦言激动得差点没扑上去。
李德通泪流满面。
要是被其他宫的主子知道了,非得一个个都气死过去不可——不管是谁,每回来见帝王,帝王统统以政事繁忙为借口拒绝,总之一句话,谁也不见。
可是对着这小姑奶奶,那简直闲得跟什么似的,连画师这种工作都当得心甘情愿了?
区别对待……区别对待……李德通默念三百遍后猛地摇头:不!这何止是区别对待?
根本就是三千佳丽,独宠一人哉!
李德通甚至怀疑,照这样下去,也许将来某一天,帝王将这后宫统统遣散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若是真这样,还不得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一想到那种局面,李德通吓得脸都白了。
梦言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李公公,你哪里不舒服吗?”
“没,奴才没事。”李德通抖了抖,心跳速度还处于蹦极状态。
君墨影斜了他一眼,眸色凉凉:“要是不舒服,那就出去待着。”
“是,奴才遵旨。”李德通可怜巴巴地退了出去,他现在就算想“舒服”也不能“舒服”了呀——帝王分明是想跟浅妃娘娘独处,所以随便找个理由把他撵出来罢了。
所以临走之前,李德通使了个眼色,让殿中的其他人也都跟他一块儿退了出去。
梦言一脸茫然。
要是她没出现幻听的话,李公公刚才说的是“没事”吧?
梦言疑惑地眨眨眼,没想通,只好低下头继续扒她碗里那些东西。
约摸是今儿早上吃得太多,现在还没完全缓过劲来,她此刻的吃相比以往好看许多。
看在君墨影眼里,就明显察觉了这份变化:“今日这是怎么了,吃这么少?”
梦言呛了一口,拍拍胸脯,突然摆出一张灿烂的花痴脸来盯着他:“因为我心心念念惦记着你一会儿的大作,你瞧,这都惦记得我茶不思饭不想了!”
君墨影:“……”
“正好我吃饱了,要是你也不吃的话,我们进去吧?”梦言笑眯眯地指了指内殿的方向,黝黑的双眼灿若曜石。
君墨影勾了勾唇,大手裹住她的小手,起身带着她一起走了进去。
到了内殿,梦言无比殷勤地跑到书案边捣鼓笔墨纸砚。
她随手在案上平铺了一张宣纸,却不想袖口太大,无意中拂下一张折起的纸。
洁白的纸张就这么轻幽幽地飘落到地上。
梦言脸色微微一变,连忙将其拾起,胡乱地往袖子里一塞,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方才未完成的工作。
君墨影眯了眯眼,视线落在她那袖子上:“藏的什么东西?”
“没什么呀。”梦言装傻,笑眯眯的一脸纯然,“就是张废纸!”
任谁都看得出她没说实话。
“既然是废纸,言言藏这么快做什么?”君墨影唇角微微一斜,视线却带着几分犀利。
“朕怎么觉得,言言像是有事瞒着朕?”
瞒你个大头鬼!
梦言撇了撇嘴:“都说了是废纸,非得在意这种细节干什么?”
不过她还是在下一秒把东西掏了出来,往书案上一扔,跑过去刷刷几下展开了纸张。
“既然那么好奇,那就给你看看好了。不过要是看到什么让你不满意的东西,可不许生气,也别怪我污染你眼球!”
她话音未落,君墨影已经看到了纸上的内容——那是一幅画。
跟传统意义中的画不太一样,不过他曾经见过——在寒宵纳侧妃的典礼上,这小东西送龙薇的就是这样一幅画。
静静躺在桌面上的人物和她那日画的一样可爱,只是对象换了一个,那一次是寒宵和龙薇,这一次却变成了他。
而且君墨影很快就明白她为什么最初不让他看,后来给他看的时候又说那种话。
什么让他不满意的、什么污染眼球的——全都是因为她笔下的那个生物,那个虽然长着他的脸,却分明是一头猪的生物!
虽然不得不承认她画得很可爱,可这小东西分明是在变着法儿地骂他。
猪?!
他堂堂一个皇帝,在她眼中竟然成了猪?!
饶是君墨影修养再好,也不由黑了一张脸,两边的太阳穴欢快跳动起来。
“早就跟你说了是废纸,你自己非要看的。”梦言眨了眨眼,一脸无辜,“而且我们说好的,看完之后不许生气,也不能怪我污染你眼球。”
“……”
等了半天也不见他说话,梦言终于没耐心了:“喂,这能怪我吗?要不是因为你……”
“什么时候画的?”君墨影吸了口气,硬邦邦地问道。
梦言愣了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这男人刚才不是还脸色漆黑,就跟乌云压城似的么,怎么一转眼就自个儿痊愈了,面色还有几分不自然?
她不知道,君墨影之所以会这么问,只是想要确认自己心里的想法。
在龙薇嫁给寒宵那天,这小东西曾说过,若是他想要,这画她也可以为他作。只是还没来得及收到这份礼物,就出了绮妃那档子事儿。
他想,这小东西或许是借由这画来宣泄情绪了。
君墨影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第一次从她手中收到东西,却莫名其妙成了这副样子,果然是很有“特殊纪念”意义。
“……前两天。”梦言视线飘忽了一下。
果然。
君墨影叹了口气,长臂一捞,蓦地把她扯进了怀里,拍着她的脑袋,柔声:“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