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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终于肯松口原谅云羡,出岫自然欣喜万分,竟是不自觉地鼻尖酸涩,想要落泪。她深知太夫人最爱面子,便刻意给对方一个台阶儿下,连忙附和道:“是啊!的确得给孩子积德积福。如此说来,我也是要当祖母的人了。”
“二十四岁就当祖母,你心里头能习惯吗?”太夫人戏谑笑问。
出岫亦是失笑,而后又无奈地摇头:“您别说,我还真不大习惯。三爷若是知道自己成了‘三叔公’,恐怕也不大习惯。”
三叔公?听了这称呼,太夫人笑得直岔气儿,半晌才平复如常,故作随意地道:“等孩子满月起了名,便能上族谱了……届时连鸾卿的名字一并写上去罢。”语毕,她不给出岫任何开口的机会,立刻蹙眉摆手:“快走快走,说得我口干舌燥,一会儿还要去礼佛念经!”
出岫心中想笑,面上又不敢表露得太过明显,只得强忍着俯身行礼:“媳妇告退。”
太夫人目送出岫离去之后,才缓缓舒展眉头,重新换上哀戚的神色。她一生礼佛而不信佛,但这一次,是真真正正要为故人诚心祭悼一次了!
“若非当年我心生算计,你早已嫁入云氏了。”太夫人对着虚空自言自语,又似隔空对叶太后说话:“倘若是你嫁入云氏,换我嫁给统盛帝,结局又会如何呢?”
太夫人的这一问,注定无人应答,唯有上苍知晓——
若是叶莹菲嫁入云氏,也许云氏并没有如今的财富与名望,但至少夫贵子孝,儿孙绕膝;
若是谢描丹嫁入南熙皇室,必将扶持亲生儿子当上皇帝,绝不会被养子步步逼迫,落得殒命收场……
可世事就是如此玄妙,如此弄人,如同一场永不会落幕的折子戏。有些角色一旦互换,将会演出另一番结局罢!
太夫人越想越是感慨万千,最后露出无力地哂笑,起身往佛堂走去……
*****
荣锦堂外。
出岫从太夫人屋里出来,刚走到垂花拱门处,便瞧见云逢站在外头似在等人。
“云管家有事请见太夫人?”出岫问道。
云逢循声一看,见是出岫,便连忙迎上去:“不,我是在等您……赫连氏的当家人来了,已在外院等候您多时。”
赫连氏的当家人?可不就是赫连齐么?出岫下意识地想要避见:“你去将他打发了,推说我身子不适。”
“我说了。”云逢如实回道:“您刚进荣锦堂不久,他就来了,说什么非要见您一面,也不肯对别人吐露来意。”
“他不是不肯吐露,是没脸吐露。”出岫沉下脸色冷冷道:“无非是为了明璎。”
云逢早已知道出岫在岚山寺失踪的始末,更清楚幕后主使是谁,便回道:“我猜他也是为了此事而来。如今那恶妇被关在房州大牢里,听说即将择期问刑。”
听闻此言,出岫沉吟片刻,问道:“你可知明璎都受了什么刑罚?”
云逢摇了摇头:“我只听说诚王吩咐州衙‘不得轻饶’,其它一概不知……不过房州大牢刑罚之酷惨不忍睹,想必那恶妇没少受罪。”
“没少受罪么?”出岫想起明璎的恶毒心思,还有自己险些溺死在水里,心头仍旧不能释怀。她想了想,对云逢道:“带我去外院见赫连大人。”
云逢有些意外:“夫人……”
“你不必多说,我自有分寸。”出岫沉声回道,面无表情往外院走去。刚跨入待客厅,赫连齐立刻从座上起身,低声礼道:“在下赫连齐,见过出岫夫人。”
出岫长袖轻摆,径直坐到主位之上,得体而又坦然地笑问:“不知赫连大人光临敝府,有何指教?”
赫连齐自然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却还是忍不住来了云府。可他到底是为了明璎,还是为了找个适当的借口,就连他自己也有些迷惑。
赫连齐抬目看向主位之上的出岫,见她依旧倾国倾城,可这份美貌却如难得一见的醇酒,沉淀经年越发香醇甘美,不仅没在时光荏苒中有所褪却,反而愈加浓烈芬芳。
当年的晗初,是一颦一笑姿色倾城;而如今的出岫夫人,是举手投足绝世动人。
事隔经年,每每再见到这个女子,赫连齐都难以遏制心中的思念之意。当年的欢情有多么销魂,如今的痛苦便有多么煎熬。那种感觉犹如慢性剧毒,一点一滴噬入骨髓之中,最后已令他无药可医。
赫连齐张了张口,原本想替明璎求情,可打好的腹稿忽然卡在咽喉之中,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出岫等了半晌,见对方的神情犹疑不定,也不多给他颜面,垂眸轻道:“既然赫连大人没事儿,妾身不送。”
说着她便欲起身出去,正打算开口让云逢送客,此时赫连齐终于开了口,亟亟回道:“夫人且慢,在下有事相求。”
出岫盈盈回身,伸手请道:“大人不妨有话直说。”
赫连齐内心挣扎万分,良久才勉强吐露:“在下是为了内子前来。”他刻意去观察出岫的神情,以期看到她的不悦亦或吃醋,但他失望了,出岫依然是面无表情,只带着一丝虚伪的、得体的微笑。
“大人找错地方了,您该去州衙,亦或去诚王府,关于明夫人的事儿,妾身爱莫能助。”出岫回得干脆利索,毫不留情。
赫连齐闻言更为失望,忍不住开口唤道:“晗初……”
听闻这个名字,出岫一阵恍惚,她忽然想起了沈予。私底下沈予一直唤她“晗初”,这么多年不曾改口,而她也并不排斥;但不知为何,听见赫连齐如此称呼自己,出岫只觉得厌烦。
“大人爱妻心切,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妾身不予追究了,还望您下次慎言。”出岫声音不大,但话中之意不容忽视。
赫连齐见出岫如此冷情,心中更是黯然神伤:“你非得这么对我说话吗?我们从前……”
“赫连大人!”出岫立刻打断,声音又冷冽三分:“倘若大人是来叙旧的,那你找错了人。”
赫连齐只得住口,俊颜之上毫不掩饰痛楚与疲劳。他终于还是知趣地转移了话题:“内子明璎关在房州大牢已近两月,在下昨日前去探望,实在是……心有不忍。还望夫人能与诚王殿下说说,放她一条生路。”
放她一条生路?出岫听闻此言立刻怒上心头,美目如刀直击赫连齐:“大人可知晓明夫人的所作所为?”
赫连齐抿唇:“知道,我都听说了,实在是……令人发指。”
“既然如此,大人还有脸面来替她求情?”
“在下惭愧。”赫连齐垂头不敢再看出岫:“内子心肠虽歹毒,可到底是为人妻母。在下一双儿女年纪尚幼,倘若就此失去母亲……”
赫连齐没再继续说下去,他承认自己是在博取出岫的同情心。单就明璎此人而言,他并无多少感情,可毕竟他有儿有女,便也不能对明璎坐视不理;更何况他如今是赫连氏的当家人,若是当家主母被问了刑责,将会导致整个赫连一族脸上无光,而他也会被族人质疑能力。
因此,他才找了这个借口前来云府,一则是为见出岫,二是为了他自己。
然而,出岫并不知晓赫连齐的这番心思,反而叹道:“赫连大人在此关头还敢为明夫人说话,也算有情有义……”
赫连齐闻言不知该如何接话。他既想告诉出岫,自己与明璎不亲;又怕说出真相后,出岫对他更加鄙夷。想来想去,他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任由出岫自己去猜想。
而此时此刻,出岫却是另一番心思。她以为,明氏纵然倒台,但好歹有些根基;赫连氏是老牌世家,虽然受了明氏的牵连,可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如今叶太后自身难保,聂沛潇如履薄冰,诚王一脉实在不该去得罪赫连氏。出岫内心多有自责,毕竟聂沛潇捉拿明璎也是为了替她报仇。
说来说去,明璎好歹是赫连氏的当家主母,被捉到房州已经很丢脸,倘若再死在大牢里,聂沛潇与赫连氏的梁子就结下了——这只会给聂沛潇的处境雪上加霜。
想到此处,出岫也动摇了意念。但这个理由她不会对赫连齐说出来,只问他:“明夫人在牢里,可吃了什么苦头?”
这一问,就连赫连齐也不忍回答:“她左脸受了炮烙之刑,容颜尽毁;十指也上了夹棍,生生被夹断四根……这还只是明处的伤,浑身上下小伤不计其数。”
“小伤?”出岫不解:“何为小伤?”
赫连齐沉吟片刻,才低声回道:“有人用针将她浑身扎了一遍,许多针头已嵌入肌肤里……拔不出来了。”
他边说边回想自己去探监的场景——昏暗发霉的牢房、恶臭熏天的气味、神志不清的明璎……
此刻回想起来,赫连齐竟有些想要作呕:“夫人若是看了便知,内子身上许多伤口已溃烂流脓,有些部位还生出了蛆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