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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
再相见的时候,我不记得其他,只记得他离开的那日,天边的那颗绯色夕阳,映得我脸上红如彤云,他临走时递给我一只大雁,嘱我好生照顾。
我直直地问他:“龙哥哥,你这一走,几时回来娶我?”
那个时候,我只有十岁,但从六岁的时候,我就决定了要嫁他,矢志不改。
他却道:“阿维,你还是个孩子。要好好吃饭,长得高高的,才好和我比武。等你及笄的时候,我就回来。”
我长大了,我快要及笄了,我没有等到他,却等到了嫁与皇太孙为嫔的一旨诏书。
也罢,这么些年,他都没有只言片语,只怕,他一直当我说的是孩童戏语,从未当真。他年长我十岁,按年纪,应该早已娶妻生子。
我心灰意冷嫁进宫去。
入了宫,我才知道,雁为候鸟,秋南飞而春北归,来去有时,从无失信,也用来作为男女双方信守不渝的象征。男女嫁娶,“纳采”礼的那一天,男家派出的媒使就要手捧一只活雁作为贽见的礼物。
原来,他的心里也有我,他在等着我长大,等我及笄,便谈婚嫁。
真讨厌,我们都是行武出生,他却搞这些文人传情送意的把戏,白白错过大好姻缘。
或许,这也是天意。我是行武之家出生,自不会像那些女孩子,患得患失,悲风悯秋。我在宫里,继续吊二朗当地做我的太孙嫔、太子嫔,淑妃娘娘。
只是偶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想起我与他的相遇,想起从前的那些个点点滴滴,心痛如焚。
当然了,很多细节,其实都是成年以后,我反复回味,咀嚼出来的结果。
我六岁的那年,跟着祖父去了辽东,辽东的初春时节,寒风料峭。我在书房里翻到一张地图,想着去寻个宝藏回来,说不定就能解了祖父为军饷发愁之困,还顺带着逞逞威风,我哥常说他八岁时就打过老虎,总在我面前显摆,我一心想胜过他。
六岁大的小屁孩,天地无限宽阔,根本不懂什么是危险,只觉得一切都有可能,一切都能做到。
何况,我打小受祖父亲传,和男孩子们一样摸爬滚打长大,不久之前,才打败了家里两个会武的长随,自以为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我骑着小马从府里一奔而出,这匹马是五岁生日时大伯父送的礼物,一年以来,我已经能够站在上面拉马缰绳。家里指给我练武的长随们在身后追我,一边追一边喊:“小姐,小姐,您快回来啊……”
别看我的是小马,却出自名门,小马的父母是来自西域的汗血宝马,脚力比长随们的可要快的多,追着追着,他们就落了后,只有一个死死相随,一路喊着要我回去。
到了一处林地边上,我被他喊的实在不耐烦,回手一鞭子扬上去,脆生生道:“你再多嘴,我就在寻宝之前,先宰了你!”
长随苦着脸,几乎快要哭出来,一个劲的只是说:“小姐,使不得……”
那时我正在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烈性如火,听他劝阻心里就烦,手上的鞭子扬手甩了出去,却被林地里跑出个人来,迎面扯住我的马鞭。
那人大概十六七岁的年纪,他抬起头来看我,双眼乌黑如同我座下的小马眼眸,在落日余晖之下绽放着宝石般的光彩。他双目灼灼,神情倨傲,看着我皱了皱眉,“一个小姑娘,怎么如此爆脾气?”
那会儿我身着男装,最恨人说小姑娘如何如何,更为他一眼识破,恼羞成怒,不由分说就拽他扯住的马鞭,道:“我打奴才,要你管!”
他待我力气用尽之时,松了马鞭,我因回力太猛,从马背上跌落下来,摔得灰头土脸。
正在狼狈不堪的时候,那少年轻轻扶起了我,口气淡淡地说道:“小姑娘,下次记得,奴才也是人,况且他是为你好,你怎可如此不知好歹?”
我只觉心头一簇无名火起,张口就朝他拉我的那只手上咬去,血都咬出来了,方才松口,不知死活地说:“他若是为我好,就该事事依我。”
嘴上虽硬,心里其实惴惴不安,怕他因为我咬的这一口动怒。
显然,从拉我马鞭的力度来看,他是练家子,比那些陪我习武的长随们水平都高,他要是迎面一掌,我未必能够抵得。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自己当时有多自大,他若真给我迎面一掌,只需一分力,别说抵得,我连小命都能送掉。
不过当时,我的担心有些多余,少年的手腕被我咬出血,却并没有还击,甚至没有挣扎,他等我咬够之后,方才用眼睛盯了我片刻,目光十分严峻。
我正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他却忽然笑了,说:“小姑娘,你说他若真为你好,就该事事依你,可是,他要真依了你,让你去那林子里,你就会送命。”
我仰头望着他的笑容,夕阳的余晖照着他,好像极其温和,就有些呆怔。这时远处忽然传来阵阵嘈杂的马蹄和说话声,他面色一变,道:“我要走了,你快随他回去,此处不宜久呆。”
少年转身往林中走去。我撇了撇嘴,“说什么进了林子会送命,还不是怕我进林中寻宝,你拿得就少。”
按藏宝图上所画,宝藏应该就在这密林之中。所以我才会在此停留,才会被长随追上。
我那会儿只当他也是同我一样来此寻宝,怕我会分了去,所以言出恐吓。
“林子里没有宝,有熊,小姑娘你快些走吧。”枝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他回过头来看我一眼,眼眸有着星光火焰般的光彩。
我却道:“真有熊,我就猎回去,正好剥了熊皮做垫子。”
他还欲再劝,听到越来越近的马蹄声音,一跺脚,隐入了林中。
没多久,骑着马的那队人就来到跟前,问我们可有看见一个人的行踪,形容之下,正是少年的样子。
我鬼使神差,给他们指了另一个方向。
看我年纪小,他们不疑有诈,就往我指的方向去了。
因为时间已晚,我又执意不肯回去,糊弄完那队人马之后,长随只好同我进了林子,露宿荒野。
吃了我准备的干粮,长随赞道:“奴才只道小姐莽撞,原来您竟然心细如发,身上还带着干粮和水壶,连火石都准备了。”
我得意洋洋,“那当然了,你家小姐我是何等人物,出来寻宝,当然要事事都准备妥当。二姐说了,寻宝的时候,一定要想周全,不能打无把握的仗。”
二姐是姨娘所生,但我母亲早逝,所以一直由姨娘照料,父亲曾说待她及笄,就将其记在母亲名下,充做嫡女。我与她虽是同父异母,却也和亲姐妹差不多。尤其是她大我八岁,有时更像一个小妈妈。
长随听了却大惊,他甚至丢了手里的枯枝在火堆之上,大叫道,“小姐,二小姐一向最是嫉恨您比她生得好,又比她美貌,她的话您怎么能听呢?您这所谓的寻宝图,是她拿给您的吧?”
我翻眼看他,“狗奴才,竟然离间我们姐妹的感情,你等着,回去之后,我把这些说与二姐,让她给你算帐。这寻宝图,是我自己在书房找的,和二姐无关。”
虽是我自己在书房找的,起因却是二姐说,在祖父那儿,有张寻宝图,如果能找到上面的宝藏,不知道祖父会有多高兴。
本来说好,我俩一道寻宝的,谁知到约定时间她却没出现,我等不及,想起她说的第二套方案,若是有谁一时脱不了身,就到林子里再见,于是留了张字条给她,让她自己到宝藏在的地方来,自己先行出了门。
这个长随是我母亲带过来的,所以我虽然叫他奴才,恼他说二姐坏话,心里头,并没真想把他怎么样。
长随却叹了一声,说,“那也肯定是二小姐撺掇您找的,小姐,如果夫人还在,断不会让您受这样的委屈。怪不得和奴才一道追您的那些人,越追越慢,到后面,只有奴才一个人跟来,只怕,他们都受了二小姐的指使,摆明要让您一个人出来,遇上点什么事,就再没有人比她更得老爷欢心了。”
说着,他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小姐,您就听奴才的吧,跟奴才回去。”
我仰头看着他,突然吐露心事,“若我能寻得宝藏,父亲必会高看我一眼,想起母亲旧日里的好,就不会把姨娘扶正了,若是姨娘扶了正,我就得把她叫母亲。姨娘虽然待我不错,但我有母亲,不想叫她母亲。而且,我寻了宝,父亲一高兴,说不定就会抱抱我。”
长随一愣,他似乎没有想到我鲁莽火爆的样子下,竟然有如此想法,看着我说话间眼泪汪汪,手足无措道:“小姐,小姐,您别哭啊,别哭——”
这时火堆后的树丛里传来一个男声,“你父亲这么多年都没将你姨娘扶正,可见是心里念着你的母亲,你要和他亲近,只管让他抱你,何必绕这样大的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