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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他想要的,我都给他。”她眼里浮现出温柔的神色,似乎是想起了谁,她低声道,“都给他。”
我和上官流岚下棋下到半夜才回府。回府时我虽然觉得困顿,但心里跟明镜一样。流岚的话彻彻底底地点破我心里那一点点念想和迷障,让我心里那一丝侥幸彻底破灭。
我是舒城,亦是舒少主。舒城可以和沈夜在一起,但舒少主不行。舒少主连上赌桌的赌资都没有,拿什么去赌沈夜是个好人还是坏人。
回家后发现沈夜不在,我松了口气。后来我发现,连着几日,沈夜都没来找我,我更加放松了。
而后临近新春,朝中事务更加繁忙,我也就鲜少在意这些事,每日埋在书房里,瞧着我那些下属们的折子。这些人参这个骂那个,骂得最狠的莫过于新任兵部尚书顾蔷笙。
顾蔷笙真真好手腕,一上任兵部就开始大整顿,为着这番整顿立威,她居然把兵部的人都扣下来关了一晚上。私扣朝中臣子,这罪名我们御史台必然不会放过,于是谏言雪片一般飞向了陛下的桌子,然后,陛下罚顾蔷笙跪了一个时辰……
后来顾蔷笙又揍了兵部侍郎,谏言又雪片一般飞向了陛下桌子,接着,陛下罚顾蔷笙停了当月月俸……
再后来,顾蔷笙逼得下属当庭扬言自尽以证清白时,她却站在一旁笑着说:“死啊,死了我就信你是清白的。”整个御史台的人都愤怒了,大家跪在御书房门口要求惩治顾蔷笙,陛下出于无奈终于说要狠狠地惩治她,然后,陛下出手了。
她当着大家的面,那么轻轻地、温柔地,给了顾蔷笙两耳光。
连响声都听不见。
于是众人都知道,陛下是不会罚她了。
什么叫宠臣?这就是宠臣。
等大家消停了,陛下就要找大家的麻烦了。她特意把我召去闲聊,最后说:“舒爱卿,我觉得你那御史台呢,还是该整治一下。你看顾大人如今把兵部弄得井井有条,我也希望御史台能这样。”
于是我明白了,这是指望我帮她动手,我不动手,她就要动我之后再动手。
为避免我的同僚们被罚得更重,最重要的是为了避免我被陛下抽,于是我果断应承下来,然后开始整治御史台。
这一忙就没停下来,等我把御史台“整治”完毕,已经临近新春。我这时候才发现,我已经许久许久没见过沈夜和白少棠了。
他们没有找我,我自然也不会找他们。我领了假,在家休息。休息了两天,夜里府中突然闹了起来。侍从慌慌张张地敲了我的门,忙道:“少主不好了,两位少君打起来了!”
我一下就醒了,慌忙穿了衣服,提了剑,往后花园赶了过去。
等我到的时候,发现花园里假山都倒了不少,周边站满了人,连影卫都被调了出来,将白少棠和沈夜圈在中央。白少棠一把银枪单手而握,他单膝跪在地上,大声喘息着,如野兽一般狠狠地盯着沈夜。而沈夜则将小扇死死地握在手中,警惕地盯着周遭。所有人都看着他们,有些惶恐,我父亲已经整个人躲在了母亲身后,瑟瑟发抖。
“苏容卿,把你后面的人交出来,束手就擒吧。”
母亲没有察觉我来,目光闪动着,大吼了一声。沈夜抿紧了唇,不着痕迹地往前了一步,这时候我才发现,他身后竟然有两个人。
一个是沈从,他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唇边尽是血迹。而另一个人笼在黑袍之下,看身形是个女子,此刻她正抱着沈从,一言不发。
我从人群中走了进去,皱着眉道:“怎么回事?”
“城儿!这苏容卿与女人私会!被少棠撞破了,他恼羞成怒,要杀人啊!”
父亲的声音响了起来。沈夜一个眼刀扫过去,父亲立刻又躲回了母亲身后。
我没说话,走到中间去,将喘息着的白少棠温柔地扶了起来。我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我的人截获了一张字条,是从外面传进来的,”白少棠抿了抿嘴,“有人约了他在这里见面,所以我带人过来埋伏,结果来的是沈从。那女人给了沈从很多东西,两人又说了半天,那女人坚持说她要见沈夜,又说什么不能失去他,还说让沈夜等着她来接他……然后我想活捉沈从,就将他打伤了,沈夜赶了过来,我们就打起来了。”
“你跟大家都是这样说的?”
“不,”白少棠咧嘴笑了起来,“我说我见到他们在做一些不齿之事,沈从拦我,被我打伤了。”
他说得很骄傲,我不由得有些好笑,又莫名觉得欣慰——少棠撒谎骗了众人,但是他没骗我。
我微微笑了笑,转头看向了沈夜身后的假山。
少棠以为这两人是来幽会的,可我知道,这假山下面的地宫是我们舒家的禁地,只有家主能入,连我都不曾去过。
沈夜都被禁足了,却还是来了这里,他……我忍不住苦笑起来。
他终于还是要动了。
想了想,我朝沈夜走过去。旁边都是惊慌制止之声,我抬手止住他们的声音,走到他身边道:“沈从需要救治,你先让人把他抬下去吧。”
“我不信他们。”
“那我呢?”我淡然开口,“我让人抬下去救治,你也不信吗?”
他不说话,就在那迟疑的瞬间,我知道,他不信我。
他口口声声说着爱,但一说到重要的事情,他同我一样犹疑,不敢信我。
我觉得心口针扎一般疼,然而我克制住了,慢慢道:“我没有那么小气,我说过会放你,就不会拘着你。只是这位姑娘,”我转过视线,落在那黑袍女子身上,“身为女子,竟是连站出来的勇气都没有,要躲在男子后面作此柔弱之态吗?”
对方没说话,继续守在沈从身边。我冷冷一笑,看她的身形,想了想,我使了个诈道:“秦阳,平日这般有勇气,怎么来我府上偷人竟是连面都不肯见了吗?”
她还是没说话。片刻后,她轻笑起来,慢慢扯下帽子,抬起头来说道:“少主对我爱慕之心真是太深,这样竟都被你认了出来。”
我微微一笑:“没认出来,骗骗你。”说完,我转身便走,大声喝道,“去苏家请苏阁老来,领她的儿子回去吧。”
“舒城!”沈夜猛地大喝出声,苍白的脸上因过于用力带了一丝嫣红,“你要做什么?”
“休了你。”我淡然开口,“犯下这样的过错,难道还不足以让我休你吗?”
“你信了……”他愣了愣。我看了看他,又扫向秦阳的面容。许久后,我忍不住苦笑道:“若是他人我大概不信,但是秦阳……你们,”我说话的时候,感觉嗓子有些干涩,却还是艰难地出声,“本来就有意的不是吗?私会至我后院宅邸,你与秦阳,”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狠厉出声,“太辱我!”
“我没有……”沈夜终于慌乱起来。白少棠立刻跳了出来,笑道:“我来的时候,你正和这姑娘抱在一起亲嘴儿呢,要不是我来得早,或许还能看到些其他的。”
“白少棠!”沈夜暴怒出声,“你……”
“少棠都看见了,”我打断他,免得他找上白少棠,“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可是我没有!”
“我信少棠。”我垂下眉眼。又一场大雪将至,天空落起零散的雪花。沈夜身形微微晃了晃,竟是没再多说什么。我向白少棠招了招手,低声道,“天冷,我带你回去。”
白少棠像小狗一样奔了过来,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等握住白少棠的手,我才回身瞧着沈夜与秦阳,低声道:“此事我不会对外声张,你们二人郎情妾意,天作之合,他日喜酒,舒城与内子必备重礼,祝……”
“你再说一句试试看。”
沈夜猛地开口了,眼里全是冰霜。我愣了愣,只觉得他周身压迫感如此强烈,强烈到让我几乎忍不住退了一步。
白少棠及时将手放到我的腰间,撑住了我,低声说了句:“别怕。”
沈夜眼中露出悲戚之色,他捏紧了小扇,说道:“舒城,你试试看。”
我不说话,他气息紊乱,应是受了重伤。我忍不住软了心肠,想将他赶紧扶回去,然而理智制止了我。
断就该断得彻底,不能总是心肠一软就控制不住自己。
于是我深吸了口气,温和地说道:“若你不想被休,便到父亲房前跪着吧。什么时候父亲说你能站起来了,你便站起来。要是没撑过去跪死了,那就是你的命。”
说完,我同白少棠转身就走。秦阳怒吼出声:“舒城!”
一听这声音,我就拉下了脸,转头说道:“秦大人还嫌不够丢人吗?非得让御史台将此事参上去才算数?!今日我若是秦大人,必赶紧离开,保全脸面。还是秦大人觉得自己已无脸无皮,无惧刀枪?”
我一番话将秦阳慑住,随即我转身就走。走前我吩咐叫大夫给沈从医治,而后便回了书房。白少棠本同我一起,临到门前时,我终究还是叫住了他。
“别进来了,我怕沈夜被逼急了乱来。今日他已经受伤,我让他跪雪地,以父亲的心思,必然不会让他好过。他身体有恙,我们便可安歇几日。”
“为什么不直接休了他?”白少棠皱眉。我无奈地笑了笑:“你以为,若他不同意,我休得掉吗?”
白少棠神色黯然,我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温柔地说道:“别想了,我们等得起。他若喜欢我,他会伤心,人伤心、死心,自然就离开了。他若不喜欢我……”我苦笑出声,“必然会有些动作,如今我们想办法消磨了他那样俊的功夫,到时候他有异动,我们立刻擒住他交大理寺。”
“若是擒住,为何不直接斩杀?”白少棠目光灼灼。我愣住了,许久,终于转过头道:“我舍不得。”
白少棠愣住,他苦笑起来:“我不该问的。问了,真是徒增伤心。”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我本想叫住他,却发现哪怕叫住了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于是我木木地坐在房间里,听侍从来报,沈夜去跪了。
沈夜去跪了。
想着这寒冬腊月,想着屋外大雪,想着他苍白的面容,想着他身上的伤,我竟忍不住要冲出去找他的冲动。然而这样的念头骤然生起,便被我压制了下去。
我披了外衣,跟下人说了句“点灯”便去了祠堂,跪在了列祖列宗面前。
冰冷的地面让我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我抬头瞧着那些灵位,心里一片安宁。
沈夜,我不能放下你,可我又必须舍弃你,那就让我跪在这里,你疼,我陪你一起疼。
我跪了大半夜,等第二天迷迷糊糊醒来,双腿已经麻得没有了知觉。远远地听到有人争执之声,我命人扶我起来,揉了揉双腿,便见一个少年猛地推开了门,大喊出声:“舒城!”
“安静一点。”我冷声开口,瞧着沈从愤怒的模样,我走过去将他带出了祠堂。我不知他顾忌什么,竟一时没有造次,他只说道:“我听闻大哥跪了一夜了。”
“是。”
“他有伤在身!”他愤愤地开口。
我点头:“我知道。”
“他没有和秦阳私通!是我向外送信息,托外面人带点药材、木炭、棉被进来,没想到来的是秦阳。”
“哦。”
“舒城!”他停住了脚步,“事实就是这样,你还要罚我大哥吗?”
“我一直以为你很聪明,”我回头看他,“你就没有看出来我到底为什么罚他吗?”
他没说话,狠狠地看着我,想要将我咬碎一般。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沈从,你还是太年轻了。”
说着,我便往外走去。
“他会死的。”沈从嘴里猛地飘出了这么一句话,我忍不住停住了脚步,听他说道,“他对大皇女做的事,陛下都对他做了一遍。他本身就已经伤及肺腑筋脉,又被凤后以烈酒所激,不好好养个大半年根本好不了。来你这里之后,下人按白少棠的意思,对静心水榭多有苛刻,整个冬天都没有炭火,药方里的药材也都被他们偷换成了一些便宜货,连饭食都是冷的。
“他早就撑不住了。”
我静静地听着,脑中一片空白。
“可他怕你不高兴,说是要守着你们之间的约定,连影卫都不用。连叫人送些炭火、药材,他都没有去做。而你呢?还要与白少棠卿卿我我!我大哥怒急攻心,在床上躺了那么久,你却看都不来看一眼,我是见他实在撑不住了才对外通信的,可你们……”
“沈从,”我打断他,说出话时,连我自己都感觉冰冷,“谁告诉你,你对别人好,别人就一定要对你好?
“我喜欢的是苹果,你却总是给我梨,最后又因我不送你梨而不开心,这天下的事,未免太没道理了。”
沈从愣住,他看着我,眼里全是难以置信。我看着庭院里的大雪,慢慢说道:“你们本可以走的,我没拦住你们。你们可以不受这样的气,他也可以不受这样的伤,可你们坚持要留在舒府,这样对你们不好,对我也不好。你今日责怪我,又哪里来的立场?难道他如此欺我、逼我,我还要步步忍让吗?我本就不想娶他,我本就只是想和白少棠白首到老,我和一个我想跟他白首到老的人卿卿我我怎么了?这是你家主子的执念,却把我的幸福牵扯了进去,难道还不允许我反抗一下吗?”我僵硬着弯了弯嘴角,“沈从,你家主子的爱,未免太霸道了。”
又或者,那根本就不是爱。
沈从一言不发,我转身离开,准备上朝。等我准备好一切时,外面传来了话,说沈夜晕过去了。
我点头,没有多言,起身去了马车。
其实那一刻我想去看看,可我也知道,我不能去看。
我木然地在早朝上站了一日。回家路上,母亲有些咳嗽,我没有在意。等回到家里,母亲就彻底病倒了。
这样一来,我便更没有时间去看沈夜,我克制住自己,不去问有关沈夜的一切。
母亲病了两个月都没有起色,反而越来越严重,连春节舒府也都是敷衍着过了。
等到开春的时候,母亲已经没法下床,而陛下也如母亲一样感染了重疾,于是早朝便由大皇女代为主持。我越来越心慌,就像热锅上的蚂蚁,让人拼命给我姨母舒染传信,对方却音信全无。等我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外面突然有人来报,说沈夜带了个大夫过来。
我赶忙让人请进来。那么久没有见沈夜,我发现他清瘦不少,眉宇之间失了往日的温柔,带了一层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