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黠戛斯收留回纥俟斤磨延啜,勾结马贼,出兵伏杀安北大都护杜士仪,所幸骨利干俟斤鄂温余吾率兵前来相助,杜士仪方才安然脱险!
当这个消息传回安北牙帐城之后,上上下下顿时一片哗然,军中更是群情激愤。想当初回纥败北,黠戛斯收容其遗民的时候,就曾经有安北将卒叫嚣要趁胜追击,直取黠戛斯,到后来还是杜士仪搬出黠戛斯乃是大唐属国,还是几代天子都承认的皇亲这个理由,这才安抚住了军中那股沸腾的情绪。等到黠戛斯派使节求情,又是前往长安朝见天子,杜士仪回程后,方才在针对仆固同罗都播诸部的互市之外,又把驳马和黠戛斯以及骨利干都加了进来。
可谁都没想到,和骨利干鄂温余吾俟斤亲自前来洽谈不同,黠戛斯俟斤俱力贫贺中竟是在杜士仪诚意十足亲自前往见面的当口,胆大包天率兵伏杀!
留守的李光弼在派出兵马前往接应的同时,心里不止多少次暗自庆幸,这一次跟着杜士仪前往的还有仆固怀恩,如果没有这个万里挑一的猛将在,兴许真的会出现什么万一。这当口,他和仆固怀恩那点不和,他早就丢到爪哇国去了。而骨利干俟斤鄂温余吾,安北大都护府的将卒也无不对其感激备至。想到当初此人亲自率军远道而来,表现豪爽,又和杜士仪约为兄弟,不少人还觉得杜士仪对其太过礼待,可如今回想旧事,无不觉得杜士仪有先见之明。
这样的番邦之主,当然值得礼遇!
数日之后,杜士仪这一行人方才跟随前往接应的兵马回到了安北牙帐城。城墙之上,当将士们眼见袍泽中多有损伤,后头的马匹上甚至还驼运了尸体,本就激愤的人群不禁沉默了。等到杜士仪入城进入安北大都护府之后,一个消息方才传了出来。在得到骨利干鄂温余吾俟斤的发兵援助之后,杜士仪竟是令仆固怀恩所部、牙兵以及援军杀了个回马枪,收殓了那些之前战死的将士,也就是如今马背上被驮运回来的那些尸体。
战场上生死无眼,历来若是打了胜仗,死难者的遗体也许还会得到相应的妥善安置,可在逃命的过程中,杜士仪却还能去把这些死难将士的遗体给抢夺回来,上至将校偏裨,下至寻常士卒,一个一个全都异常感动。而杜士仪本人却也不换掉那风尘仆仆甚至于有些狼狈的装束,就这么升节堂,先是当众对鄂温余吾俟斤派来护送他回程的将领表示了感激,随即便环视一眼廷下主将,声音变得异常严厉。
“自从我安北牙帐城建城以来,对于漠北诸部全都是以安抚为主,从未主动交战。就是之前对回纥的那一战,若非回纥旧主骨力裴罗在长安城派人袭杀了殿中侍御史吉温,陛下也不会为之震怒,命我率军攻伐!一战既然大胜,回纥遗民遁入黠戛斯,我也不为己甚,前几个月甚至还吩咐人护送吐迷突之子叶健往故地复国。这一次我亲自前往黠戛斯,本来是看在黠戛斯之主曾经和我大唐皇家联宗,所以格外表示礼敬,可谁知道却无辜葬送了这么多人命!”
杜士仪声色俱厉,而在他下方,仆固怀恩那显然是在战场上冲杀所致的满身血迹,亦是触目惊心。谁都知道如果说杜士仪是安北牙帐城的一号人物,仆固怀恩便毫无疑问是二号人物,倘若两人同行却都出了什么问题,安北牙帐城便会岌岌可危!于是,张兴便第一个站出来沉声说道:“黠戛斯势大,骨利干此次出兵援助大帅和仆固将军,很可能难以抵抗黠戛斯因此而来的报复。请大帅立刻下令,就此出兵!”
“请大帅出兵!”
“我愿为先锋!”
自李光弼以下,一个个请求出兵的声音此起彼伏,其中甚至有阿布思之子阿古滕,聂赫留之子阿尔根,仆固玚就更不用说了,自己的父亲都险些被人袭杀,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声音竟是最大的。眼见得自动请缨者络绎不绝,杜士仪微微一举手,节堂中立刻安静了下来。
见此情景,受鄂温余吾之命带着两千兵马护送杜士仪回来的骨利干将领葛洛不禁有些吃惊。这一路上他看得很清楚,指挥打仗的是仆固怀恩,冲杀在前的也是仆固怀恩,杜士仪一直便如同寻常将校一般,拼杀时虽也有上阵杀敌,可不曾插手过具体如何用兵。可如今在节堂之上,他一句话便让诸将纷纷请战,一个手势就让堂上鸦雀无声,只有威望极高方才能够如此。想到黠戛斯从前实力远胜于骨利干,这次却极可能要悲剧了,他不禁暗自感慨俱力贫贺中的愚蠢短视。
到这个时候,他仍然没有想到,黠戛斯已经在这短短一段时间内换了新主!
“怀恩此行历经多场战事,辛苦了,接下来的仗就让别人去打吧。仆固玚,父债子偿,父仇子报,你领兵三千,跟着葛洛将军前往骨利干,以防黠戛斯因我之事报复,如有必要,可迎头痛击黠戛斯,不用等我的命令!”见仆固玚为之大喜,立刻高兴地行礼答应了下来,杜士仪便又对李光弼吩咐道,“黠戛斯既然和磨延啜勾结,吐迷突之子叶健如今还年幼,恐怕未必能够支撑下来,光弼,你也领兵三千,立刻前往回纥牙帐,统合上下预备应战!”
李光弼听到回纥牙帐这一头赫然是交给自己负责,他立刻凛然应命。他可知道,自己在回纥绝对谈不上什么好名声,在那些家伙看来,要不是他当初出人意料地斜插回纥中军后方,怎么也不至于有磨延啜之变。
接下来,杜士仪又分别分派阿古滕和阿尔根率领所部兵马,立时清理安北牙帐城周边两千里范围内的所有角落。最后方才沉声吩咐道:“少伯和仲高立刻代我行文长安,禀报黠戛斯叛乱之事!”
一时武将们忙着备战,文官们有的忙着准备粮秣补给,有的则忙着草拟给长安的奏疏,以及打点各处的事务。这时候,如今官居安北大都护府掌书记的岑参则是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他和王昌龄素来交好,出了节堂之后就一把拉住了对方,趁着别人都正在往外走,低声问道:“少伯兄,安禄山也好,哥舒翰安思顺也好,包括就连郭子仪,西域的高仙芝和李老将军,全都派了专人在长安打理一切转呈奏折以及其他相应事宜,大帅为何却不派一人坐镇长安?”
这个问题王昌龄之前也没想过,此刻不禁沉吟了起来。可他只隐隐有一丁点线索,正打算敷衍岑参这个好奇宝宝,一旁就有一个脑袋凑了过来:“恩师是因为想要磨砺一下小郎君,所以才没有在长安留人。”
说话的两人都吓了一跳,发现突然插话的是陈宝儿,王昌龄才嗔道:“季珍,你也至少咳嗽一声,吓我一跳。不过你说的倒是很有可能,我也觉得,大帅故意不在长安留人,一是要磨砺一下小郎君,二则是想向陛下以及朝中诸公表示赤诚。不过,没想到李林甫死了,那个杨国忠还不放过他,竟是把陛下追赠他的官爵都一股脑儿夺了,还祸及其家人!看这样子,一个奸相之后恐怕还要换成另一个奸相,真是枉费了之前朝中为王忠嗣王大帅鸣不平时的声势,大帅偏偏又被这该死的黠戛斯绊住了脚步动弹不得!”
陈宝儿见岑参须臾也忘记了之前那个话题,和王昌龄一来一回,评点起了新老交替的李林甫和杨国忠之手段,他就悄悄溜之大吉。尽管刚刚对王昌龄和岑参说得冠冕堂皇,但他自然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他的恩师这么多年顺风顺水,但现在已经渐渐开始遭人忌了,倘若还留着心腹在朝中,如有万一陷在其中怎么办?
而后院寝堂中,杜士仪直截了当地对王容说:“当务之急,是立刻挑出几匹脚程最快的马,派几个最得力的信使敢去长安。这次的黠戛斯之乱,一定会成为杨国忠攻击我最好的借口,毕竟,黠戛斯可一直都自称和大唐皇室有亲。幼麟那边,十三娘和蕙娘阿朋他们夫妻那边,还有阿姊,玉真观主,岳父,林林总总的人恐怕都会处境艰难,当即之际,至少得让他们安心!”
王容沉默片刻,这才点点头道:“这些事情,都交给阿姊和十三娘就行了,也不能操之过急,以免你反而成为众矢之的。杜郎,我亦有要事告诉你,我让人仔细筛查了安北大都护府中的商户,其中发现有三家名为行商,实为范阳那边的奸细眼线,他们的目的,其一是用从新罗掠夺来的人口货物,换回这里的便宜马匹,其二就是打探这里的底细。我已经吩咐前锋营所属把他们拿下严刑拷问,但因为并非秘密行动,很有可能走漏消息。”
“你这是打草惊蛇?”见妻子点了点头,杜士仪方才轻轻吐出了一口气,“这样也好,事到如今,杨国忠也好,安禄山也罢,就让他们一起上吧!反正虱子多了不用愁,债务多了不压身,反而是一了百了,可以让别人看看我这么多年来赤胆忠心,兢兢业业,临到老时却被幸进的小人欺侮!”
“老什么老,你还没到五十呢!”
嘴里这么说,王容却只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哪怕她这么多年来随同杜士仪见证了无数风吹雨打,可接下来方才是见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