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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虚怒哼一声,挥掌要打,忽听有人凄声长啸,听声音正是云裳。
“不好!”云虚心头凛然,“声东击西?”回头一看,七窍生烟,东岛四尊倒了三个。云裳正与乐之扬斗剑,左臂、右腿鲜血淋漓,染红衣裤;花眠站在一边,手握算筹,神色焦虑,拿不定主意是否上前夹击。
水怜影脱困之后,乐之扬原本不想出头,谁料云虚轻易击破“周流八极阵”,重伤万绳,杀了秋涛,看情形,大有屠尽八部、扫灭西城的意思。
乐之扬虽有出世念头,但与八部交情匪浅,不忍见其覆灭,可他也应付不了“般若心剑”,上前援手,不过白送一条性命。
他心思转动,忽想:“叶姑娘常说,兵法避强击弱。于我而言,云虚是强,东岛其他高手可就弱得多了。”想着绕到一侧,突然袭击东岛群豪。施南庭暗器了得,乐之扬最为忌惮,是以首先遭难,挨了一记“洞箫指”扑倒在地。
童耀、杨风来惊觉不妙,却被乐之扬“以气驭气”制住内力,招式错乱,露出破绽,各挨一掌,倒地不起。只有花眠机警,使出奇步避开锋芒,云裳怒不可遏,举剑上前,乐之扬左手驭气,右手出剑,不过三个照面,云裳连中两剑,伤口血流不止,体内血气乱蹿,除了退让,再无进击之能。
乐之扬故意不下杀手,逼迫云裳求援,后者果然中计。云虚看见乐之扬分外眼红,又见儿子危急,顾不得跟卜留纠缠,撒手丢剑,飞身赶出。
乐之扬见他扑来,转身就走,花眠想要阻拦,乐之扬使个眼色、举剑虚刺。对于云氏父子所为,花眠不以为然,又怕杀了八部,惹来梁思禽报复,故而处处犹豫、不肯尽力。忽见乐之扬神气,心中豁然明亮,举起算筹,作势招架,脚下却连连后退,让出一条路来。
乐之扬趁势抢出,云虚随后赶到,向云裳叫道:“伤得重么?”
“不重!”云裳咬牙回答,“父亲,接剑!”他见云虚空手,故将宝剑掷出,恨声道,“不可饶了这个畜生!”
云虚接过宝剑,足不点地,向前追赶,愤激之下,一心对付乐之扬,竟将扫灭八部的宏愿丢到爪哇国去了。
云虚中计,乐之扬心叫一声“来得好”,步履如飞,钻进山前林莽。云虚紧跟入内,他习练“飞影神剑”,已达“梦蝶”境界,身影是耶非耶、若有若无,臻达轻功绝境,本想追上敌人不是难事,不料乐之扬“蛊痘”加身,一旦发足狂奔,精力澎湃,不知疲倦。云虚几次逼近,乐之扬猝然发力,一溜烟又将他落下。
云虚不胜惊讶,心想乐之扬小小年纪已经这么厉害,再过若干年月,自己年迈体衰,东岛上下再无一人敌得过他,若不趁机将他除掉,来日必是东岛称雄天下的大患。
云虚紧赶两步,蹿到乐之扬身后,冷哼一声,挥剑就刺。乐之扬翻身应敌,两人叮叮叮连交数剑,云虚得隙,待要施展“心剑”,乐之扬虚晃一剑,忽又撒腿就跑。
云虚又惊又气,拈出数枚金针,用“夜雨神针”手法掷出,射向乐之扬双腿。乐之扬听风辨位,闪赚之间,金针一一落空,没入积雪深处。乐之扬因此去势稍缓,云虚趁势赶上,待要出剑,乐之扬反手一挥,几丝绿影飞出,嗤嗤嗤破空有声。
云虚不敢大意,闪身让过,回头一瞧,绿影落在雪中,却是几根细小松针。京城时云虚见他用过“碧微箭”,此时再见,不胜气恼:“公羊祖师的神技,居然落到一个外来小子手里,真是岂有此理?”
两人打打走走,反复数次,云虚怒气渐消,忽有所悟:“这小子调虎离山,我来追他,自然顾不上西城。我云虚何等人?岂能叫一个小辈牵着鼻子戏弄。”回头望去,惊觉远离雾灵峰,当下转身飞奔。
乐之扬见他醒悟,忙又回头追赶,心想:“山峰四周布有奇阵,或许能够将他困住。”
不料云虚一无阻碍,径直穿林而过。乐之扬微感诧异,转念寻思:“是了,八部之主非死即伤,阵法无人操纵,当然困不了云虚。”
不一时,云虚回到山前,东岛群豪仍在,西城八部却不见踪影。云虚问道:“人呢?”
云裳说道:“走了!”
“什么?”云虚怒道,“你就一边瞧着?”
云裳不敢做声,云虚回头一瞧,杨风来等人或躺或坐,神气颓丧,花眠说道:“乐之扬点穴手法古怪,属下无能,难以解开。”
云虚恍然,走上前去,解开三尊穴道,说道:“你们找地方躲藏起来,别让乐之扬找到。”
“为何?”云裳恼羞成怒,“还怕他不成?”
云虚冷冷扫他一眼,说道:“那小子的确厉害,你是望尘莫及。有你在旁,我投鼠忌器,难以放手一搏。”
云裳俊脸涨紫,暗生绝望,他也明白乐之扬精进如神、难以望其项背,可是仍有侥幸,指望苦修苦练,终有赶上之日。但听云虚所言,此生云裳追赶无望,二人已经不能相提并论。
“快走!”云虚一声疾喝。
云裳一咬牙,问道:“父亲,你上哪儿去?”
“山顶!”云虚仰望高峰,“水怜影交代,梁思禽就在上面,正在图谋一件大事。”
“什么事?”云裳问道。
云虚摇头:“上去了就知道。”
云裳点头道:“父亲保重!”云虚深深看他一眼,抿着嘴唇,脸色阴沉。
云裳转身离开,花眠望着云虚,眼里起了一层水雾。云虚叹了口气,大袖一拂:“都走吧!”
东岛群豪无不惨然,齐齐一揖,转身跟上云裳,三三两两,消失在林莽中。
云虚听见动静,回头望去,恰见乐之扬从林**来,冷笑道:“小子,敢跟我来么?”大步流星,直奔山顶。
乐之扬心生犹豫:“云虚要找落先生的晦气。比武功,落先生自不必说;可他身在劫中,心有暗疾,一旦被云虚勾出,天劫发作,也难活命。”
他呆在山前,迟疑难断,眼前道路一分为二,一条通向北平,一条直达山顶,一边是情,一边是义,两相抉择,甚难取舍。不过朱微暂且无碍,北平未必不能守住,梁思禽遇上云虚,九死一生,迫在眉睫。
乐之扬连转几个念头,叹一口气,飞身奔向山顶。爬了十来丈,云虚身影隐约可见,他矫捷惊人,上升奇快,只此工夫已到山腰,回头看见乐之扬,咧嘴狞笑,脚尖挑起一块山石,用力向他踢来。
乐之扬闪身躲过,抬眼望去,云虚又上升丈许。这时间,风雪渐大、迷乱人眼,爬过山腰以后,狂风怒号,声如牛吼,片片雪花大如小儿手掌,扫中面颊,微微有些刺痛。
乐之扬心觉有异,举目望去,骇然发现,峰顶浓云如墨,随风化为漩涡,形如一顶大无可大的乌纱帽,向着雾灵峰头压了下来。
风更狂,雪更密,天上地下,混沌不清,乐之扬蓦然想起少时背过的诗句:
“烛龙栖寒门,光曜犹旦开。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风号怒天上来。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起风了!”乐之扬仰望峰顶,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
朱高炽张大嘴巴,定定望着北方。
一杆大旗冲出风雪,猎猎抖动,上面白底红字,写着一个大大的“燕”字。大旗之后,跟随无数骑兵,甲胄峥嵘,枪矛纵横,马蹄踏雪,声如轰雷。
“王爷……”徐妃喃喃念叨,眼中泪水**,远处景物朦胧、似真似幻,这十多日的苦守,真的就如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妈!”朱高炽抱住徐妃,半疯半狂,半哭半笑,“爹回来啦……”
“是啊!”徐妃如释重负,“他回来了!”
朱棣昼夜兼程,紧要关头,终于如期赶到。
大旗之下,朱棣披甲挽剑,一马当先,亲率朵颜三卫冲锋。距离南军还有老远,举目一望,前方南军人来马往,乱哄哄还在整顿阵势。
朱棣高举“决云”战剑,明晃晃有如一道冷电。
狂奔之中,朵颜番骑竟然扯开强弓,纷纷冲天发箭。弓是草原蛮族惯用的牛角弓,比起中土木弓更短且粗,牛筋胶结,弹力惊人,射出的羽箭越过三百余步,在南军中下了一阵急雨。
惨叫四起,人马倒毙,南军一来阵脚未稳,二没料到对方射程极远,顷刻死伤一片,幸存的哄然后退,又将后方阵势冲乱。
朱棣接连发令,朵颜骑兵一边奔跑,一边冷血放箭,尚未靠近敌军,先已放出三阵箭雨。南军尸横遍地,混乱之势连波迭浪一样向后蔓延,数万人马浑如一锅稀粥,沸沸扬扬,乱得不可收拾。
两军接近,行将交锋。朱棣一声呼啸,番骑一分为三,居中朵颜卫跟随朱棣悍然直进,朱高煦率泰宁卫向左,邱福率福余卫向右,两翼张开,环绕南军阵势迂回而行。后部张玉统领大宁汉军,朱能辖制北平燕军,也随泰宁、福余两卫左右分开,从北平城头看来,雪尘飞扬,阵势舒张,仿佛一只冰雪凤凰,翘首展翅,挥舞绚烂翎尾。人马虽少,却有气吞万里的声势。
朱棣“决云”所向,断人斩马,破军裂阵,身后番骑战刀轮转,亮如日月、密如丛林。前方南军无不崩溃,血花同飞雪共舞,惨叫与朔风齐鸣,残肢断臂掉落一地,真如秋风忽来、万叶凋零。朵颜卫犹如长刀快剑,径直插入敌阵,冲突南军腹心。
南军抵挡不住,向着左右分散,这时泰宁、福余两卫早已绕到两翼,布好阵势,见状万箭齐发,一队队,一群群,人不离鞍、箭不离弓,来回奔跑,围追堵截,竟然以少围多,将数万南军兜在两翼尽情射杀,直到将随身携带的箭囊射空,这才稍稍后却。大宁汉军和朱能的燕军上前替换,继续乱箭狂射,不予南军喘息机会。
这一阵攻势,大出南军诸将意料。郭英征南讨北,见识广博,看到此间,恍然叫道:“这是王保保的战法!”
王保保蒙元名将,善用骑兵,屡次大败明军。徐达北征蒙元,落入王保保的埋伏,一度遭遇惨败,险些晚节不保。
王保保所用战法,本是成吉思汗的遗法,蒙古骑兵横扫天下有赖于此。朱明崛起江南,南方少马,故而明军将领大多不善驾驭骑兵。徐达战败以后,痛定思痛,以为要胜蒙元骑兵,必须以其之道还施彼身。故在北平训练骑兵,可是尚未练成,便撒手归西。蓝玉因其遗泽,以新练骑兵大破蒙元于捕鱼儿海,烧其金帐,擒其妃主,使其一蹶不振。
燕王自幼跟随徐达镇守北平。他天性豪放,喜欢骑射远胜步战,成年后多次帅军出塞,以骑兵对阵蒙元劲旅。朱棣时常叹息,汉军不是从小骑马,骑射之术远不如蒙人,运用蒙军战法,不能从心所欲,故而十分羡慕宁王独拥三卫,骑兵之精甲于天下。
大宁夺军之后,北袭蒙元,小试锋芒,果然如臂使指。朱棣喜不自胜,此次南来,不顾诸将劝阻,执意亲自率领番骑,兵分五路,万马纵横,真如成吉思汗所说:“进如山桃皮丛,摆如海子样阵,攻如凿穿而战!”盈张数十里,横扫北平城下,防守北面的南军七零八落、死伤无算,残兵败将潮水似的向南退却,后方诸军见状,阵脚动摇,恐惧不安。
李景隆心惊胆寒,掉马要走。郭英看见,一把扯住缰绳,厉声叫道:“大帅,上哪儿去?”
“野战输啦!”李景隆嗓音发抖,“大伙儿退回大营,依靠栅栏固守!”
“固守?”郭英怒道,“守得住吗?”
“那怎么办?”李景隆六神无主,本想撑起主帅威风,可是话到嘴边,虚怯怯全无气势,“呆在这儿任人宰割?”
郭英说道:“眼下退让,正中燕王奸计。六十万大军一旦大举后退,天王老子也约束不住。那时叛军势如破竹,只需随后掩杀,就能将这数十万人杀光荡尽。”
李景隆醒悟过来,忙说:“武定侯言之有理,可是北面崩坏,分明守不住了。”
郭英说道:“大帅不要自轻,本朝精兵尽集于此,眼下损失不小,可是未伤根本。五十里而蹶上将军,燕王奔驰数百里,赶到此间,人困马乏,全仗一腔血勇支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以老臣之见,莫如弃北平于不顾,不计死伤,挡住燕王。只要撑过这一阵,我众敌寡,必有反击之时。”
李景隆犹豫道:“万一城中守军趁乱杀出,捣我心腹,如何是好?”
“大帅放心。”郭英悲盯着李景隆,悲愤溢于言表,“长兴侯父子没有白死,北平守军已是强弩之末、不足为虑。”
李景隆见他神气,知道郭英将耿炳文的死算在自家头上,与其任他跟朝廷告状,莫如趁这机会,让他跟燕王拼个死活。同归于尽最好,输了也可将罪责推到郭英身上,治他个指挥不力之罪,当下恭声说道:“武定侯真知灼见,要想重振旗鼓,还需您老亲力亲为。”
郭英也知道李景隆心怀不善,可时下胜败须臾,顾不得跟他罗唣,领了将令,拍马转身,指挥大军。
叶灵苏返回城中,清点人数,发现盐帮弟子死伤大半。淳于英血流殆尽,已是奄奄一息。
叶灵苏不胜凄然,忍不住叫唤:“淳于盐使!”
淳于英张开双眼,望见叶灵苏,呆了带,方才认出,惨笑道:“叶帮主,属下不成啦!”
叶灵苏皱眉道:“别说傻话,太医马上就来!”
“帮主!”淳于英挣扎起来,“属下死不足惜,但有一言相劝。”
“你说吧!”叶灵苏幽幽地道。
淳于英说道:“劝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兄弟们死得差不多了,活着的么,狡兔死、走狗烹,燕王成功以后,未必容得下我们。帮主江湖女儿,不是朝堂中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将来一定千万小心……”他断断续续,话没说完,就已气竭力尽,喘息两下,撒手去了。
叶灵苏怔忡良久,站起身来,环顾四周:伤者历历在目,残损肢体随处可见,城头门前,死难尸首不下万数,死者努眼撑睛,大多不肯瞑目。
叶灵苏浑身发抖,不由心想:“朝廷打燕王,燕王反朝廷,赢了称帝,名垂青史,可是这些死的伤的又为了什么?还有我,这么苦苦厮杀,为的又是什么?”想着深深厌倦起来,“无论为什么,全都不值得!”
胸口一阵闷痛,血气直冲上来,叶灵苏找了一处墙角坐下,长剑拄地,急剧咳嗽,滚热的血水夺口而出,落到手心,分外刺眼。
叶灵苏拭去鲜血,浑身乏力,望着人群来来去去,听着种种惨呼悲号。城外喊杀震天、炮声动地,头顶狂风凄厉,势如无数虎豹愤怒嘶吼。
“叶指挥使……”远处有人大声叫喊,叶灵苏听得清楚,可也倦倦地不想理会。她抱紧双膝、蜷缩起来,恨不得从此消失,远离这茫茫尘世。
“不是我,就不会死这么多人。”叶灵苏心中一阵刺痛,“我是一个灾星,当年就不该生下来。从小到大,我自卑自负,争强好胜,可是……胜了又如何?到头来还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孤零零的活,乐之扬还有朱微,朱微有乐之扬。我呢,我又有什么?将来死了,连挖坟掘墓的人也没有。我杀人太多,天降其罪,孤独一生,也是果报……”
她心灰意冷,半昏半醒,半死半活,一切化为虚无,只有刻骨的孤独涌上心头。
“乐之扬!”叶灵苏的声音很轻,连她自己也没听见。
四周忽然寂静下来,人不喧,马不鸣,风轻雪静,万籁俱息。
接下来,天地间响起了一缕笛声,飞扬飘逸,带着淡淡的愁意。
“周天灵飞曲!”叶灵苏陡然苏醒过来,“乐之扬!”
将近峰顶,乐之扬越发小心,思忖云虚乘高下击,应该如何应付。想着斜蹿数丈,盘旋绕到山崖边,纵身一跳,心中拟了十几个变化,以便应付各种攻势。
谁想踏上峰顶,云虚并未攻来,迎面刮来一阵罡风,强劲之甚,吹得他身形摇晃、立足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