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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他甚至将一个连眼睛都看不见的老***店给砸了,就因为老奶奶挡了他的路。他现在还能记得,那老奶奶瘫在地上痛苦流涕的绝望。可是,就算是这样的坏到骨子里的孩子,居然会有一天,有个人来告诉他,他其实和这些坏蛋,是不一样的。”
说到这里,小墨笑了。淡粉色的唇枯燥的颜色愈加浓重,在阳光的刻意晕染之下,那微笑的弧度竟是不似少年的苍白和软弱。半垂下的水眸,被黑长的羽睫遮去了大半,只依稀见得云翳一般的阴影摇晃,却是冷到骨髓的痛楚。而随之的声音,也是愈加渺远而不若真实的。
“不一样?是怎么不一样呢?就是因为,他是所谓的一个家族流落民间的最后子嗣?就只是因为,他有了一对他从未见过面的父母,所以,他的坏,他的错,也就全和那些坏蛋完全不一样了吧。所谓的身份,就是可以掩埋他所有罪过的最好工具。他是那么嘲讽的想着,于是,他拒绝了那个人的邀请。呵呵,可是啊,凝姐姐,你怕是知道吧。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是由不得自己。”
“他终究是被那人带走,几乎用尽了手段。可是,他却终究是未屈服的。在被带到那个所谓的家族之后,他被软禁了起来。每天他所呆的房间,除了一张床,便是头顶遥不可望的小窗。四周黑暗的墙壁与空洞寒冷的气息,让他慢慢习惯在黑暗中生存。他本来,就是一个生命力很旺盛的孩子。于是,在被那人用尽了折磨手段,他依旧如臭虫一般活了下来。那人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只是让他答应做那个家族的后嗣,他却依旧宁死不肯。他只不过不愿,让自己的生活从此进入另一个他不懂的世界里。他怕自己在很久以后,认不出自己的模样。凝姐姐,他是不是很固执,很幼稚?”
“可是,就算那样,他依旧是坚持着。直到后来,连那人都放弃了。他被抛弃了,在那个只有黑暗与寒冷的房间里。没有人给他送饭,也没有人来见他,在那几天内,他仿佛觉得自己生活在地狱之中。那么寒冷,那么孤独,那么可怕。直到后来有一天,他几乎已经麻木的时候,那个房间的门终于被打开了。”
舫下单独的房间内,一个黑衣少年此刻正背对着阳光,坐在再度昏迷不醒的汪筱沁旁边。细微的空气波动,温柔的流转在少年的唇边,那轻柔而平静的语调,似正在诉说一个无谓的故事。
“他抬起头的时候,被门外突如其来的阳光给扎坏了眼。久违的疼痛让他恍然想起,自己还在活着。于是在疼痛侵袭的那一刹那,他的眼泪终于歇斯底里的流下。他第一次,象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他从未哭过,至他懂事时起,就已经明白,眼泪只是示弱的表现。所以,强横如斯的他,又怎可能如孩子一般哭。虽然,在那时,他不过不满八岁。当他哭到精皮力竭的时候,才突然发现,自己的旁边,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个少女。那少女,似乎一直坐在自己身边看着自己哭。他很生气,就想站起来推那女孩,那时在他眼里,除了自己以外全部都是敌人。然而,他推出去的手,却并未如愿的将女孩推倒在地,反而轻易的被她一把拉住,而后就听见女孩清脆无比的声音说道‘你的手疼不疼?’。他太小,已经记不起那女孩当时的模样,只知道那个时候,黑暗之中门外的阳光仿佛只为那女孩而生一般灼然而绚丽。在那一刹那,他是愣住了吧。要不然,怎么会那么毫无防备的轻易就被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抱住,要不然,他为什么会感觉那瘦弱的怀抱竟是那么大力,以至于他竟提不起一丝力气去推开。直到后来他有些反应过来,自己就已经跟着那女孩走了出去。”
小墨抬起头,将受伤的手举在眼前看着,眼神却是游离失所的。被木刺扎进去许多的手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大半,有些已经干涸的血液顺着手掌的纹路,凝结成一条条斑斓的曲线。
“那个时候,他的手,也是扎了木刺,却是比这要疼的多。他意识到疼痛的时候,却不是在当时那人将木刺一条一条扎进自己手指上的经脉里。而是跟着那女孩到了一个房间内后,那女孩小心的拿起自己的手的时候。那女孩似乎很怕血,他能感觉到女孩冰冷的手上的颤抖,但是就算那样,那女孩依旧紧紧的捏着他的手腕。而后慢慢拿起药膏给他上起了药。他已经记不得那药有如何作用,只知道当时的那一刹那,他真的感觉到了从未体验过的疼痛与酸楚。以前受伤的时候,那些疼痛不过是一晃而过的感觉,却从未向此刻一般被人重新撕开来的痛。女孩最终颤抖着将眼泪一点一滴的打在他的伤口的时候,他是呆着了。咸涩的蜇痛,让他完全不知所措。一直呆在黑暗世界之中的他,如何经历过如此鲜活的疼痛?他记不起女孩哭泣的模样,也记不起女孩笨拙的动作,只记得她后来再次抱住了他,耳边是她嘶哑的声音‘以后有姐姐保护你,你再也不会受伤’。凝姐姐,不知道你是否曾经有过那样的感觉,就是一下子突然感觉自己周围的一切全部都消失了,只有一句话在不停的回响,象是永远都不会停下一般重复着,直到它变成记忆埋进身体。那一刻,他是如此的感觉着。他从不知道,他如过街老鼠一般肮脏的生命,还有被人当成孩子一般保护的价值。在那句话狠狠的砸进心里生了根之后,他知道,他蝼蚁一般的性命从此就只为这句话而存在。”
讲到这里,少年沉默了一会。似是在回想,又似在嘲笑。背对着阳光的身体将温暖的光泽隔成大片大片昏沉的阴影,暗淡无光。
“后来,那个小孩心甘情愿的成为了那个家族的最后子嗣。就只是因为那个女孩,是那个家族的养女。那个女孩,比他大了六岁。那个家族在找不到他的情况下,不得不从一个旁系家族认养的。可是,就算是她是养女,也比他这个在外面流落的小混混要强上一百倍。从族人的眼光里,他能看出他们对他的鄙视与厌恶。他其实不过是一个私生子,在族长无子的尴尬境地下不得不被找回的杂种,又如何能入了他们这群自命高贵的家伙的眼。然而,他一点都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怎么骂他,怎么对他,他都不在乎。他只在乎,一个人。他的世界与生命,都只有一个人的存在,又怎么会在乎旁人的看法。于是,他为了她发疯的学习他不喜欢的东西。他学身法,是为了给姐姐摘她喜欢的花,哪怕那花是生在峭壁;他学诗书,是为了与姐姐吟诗做画博她一笑;他学兵法,是为了让姐姐以后更好的统治这个家族;他学暗杀,是为了让姐姐以后的道路不再有任何阻碍;他做的一切,都不过是想让那个善良而坚强的女孩成为这个家族真正的族长。如果,那是她真正的愿望。呵呵,他曾经是那么傻啊。一直以为,只有权力才是他能实现的她的愿望。不管他如何做,不管结果如何,她都会对他笑,从不会说一句埋怨他的话。哪怕,他杀了那么多她身边亲近的人,就只是因为,他不想让那些人阻碍他姐姐的道路。哪怕,那个女孩,其实是一个怕血的柔弱女子。他真的好傻吧,凝姐姐。一相情愿的做法,自私的想要得到的她的笑容,不过是她不忍心的施舍罢了。就算他是这么过分的做着,这么自大的认为着,她也从未有过一句怨言。凝姐姐,为什么呢?你们难道都不会痛吗?是不是每个当姐姐的,都是这么厉害的,受了伤挨了痛,也依旧能坚持着笑出来?难道你们的心,都是那么硬的。”
声音有些急促,连呼吸都有些紊乱了。少年黑色的长发,落了几根余丝垂下,映着失神的眸子,魅惑不似人间。
“对啊,你们一定是这样的。要不然,你怎么能为了我们这些素不相识的人甘愿受那么多伤?哪有象你这种,只是为了我这个不懂事的家伙,就轻易说出替我受刑的话来?你这弱身子,怎么可能敌得过那些刑罚。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说实话,真的很惊讶呢。我一直认为,象你这种烟花女子,定是俗媚不堪的。可你却是清澈无暇的,如同一株菡萏。而且,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她的影子。你和她有一双相似的眼睛,每次我看你的时候,你的眼睛里都是无助而柔弱的,永远都让人看不透心思。你们的身子,都是一样柔弱不盈的,几乎一阵风都能将你们刮走一般。你们总都是在笑的,从未间断过,哪怕心里很痛,很苦,很难过。你们也总是平淡的,似乎什么事情都不能激起你们一点点变化。你知道吗,当我告诉你,你为我爹动情是因为月夜思的时候,你的笑,和她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那么痛,那么悲伤的笑。”
“啊,似乎扯远了呢。凝姐姐,我们接着说吧。恩,让我想想看说到哪里了。对了,后来……”讲到这里,少年停了下来。他看了床,上的女子一眼,随即站了起来走到木架边端起了盆子,热水在过了这么久之后已经凉了许多。没有别的动作,他干脆的走到靠近房间外门廊的窗户边,打开窗户,一把将水泼了出去。
意料之中的一声惨叫,少年冷冷的抿了唇,端着空着的盆子开了门走了出去。在走廊内不意外的经过不停大喊大叫的翡仞,还有一边抱着胳膊看不清表情的煜白。翡仞大声怒道:“臭小子,你干吗拿水泼我!”
小墨淡然答道:“偷听别人讲话的家伙没资格管别人怎么泼水。”话未完,就径直绕过了二人,走出了门廊。
翡仞怒气十足的抹着被浇个透湿的衣服,生气的对一旁的煜白说道:“什么意思吗?!明明是你一直站在这里好不好!为什么我刚来给你打个招呼就被泼!”
紧闭着削薄的唇,煜白却是理也不理她,反身绕过她走进了房间。再次被无视掉的翡仞顿时气结,跺了跺脚说道:“明明就是你在这里一直偷听!看我一会告诉他去!”
依旧没有理会身后兀自罗嗦的翡仞,煜白走到汪筱沁床前,看着她不发一言。小墨,你为什么明明知道我在门外,还要说这些旧事。你到底,是说给谁听的?小墨,你真的长大了么。清冷的叹息不自觉从他嘴里滑落,他伸出手想要抚上女子苍白的面容,却是半路收了回来。
水水,我们终究是不该相遇。之于你我,甚至于小墨,都是一场逃不开的灾劫。
待得小墨去换了新的热水回来,就见得煜白正在处理一些药草。而一边的翡仞则依旧是无所谓的表情,煞有介事的看着小墨,有些薄怒的吼道:“我记住你了哦,你拿水泼我!哼!”
仍不理会翡仞,小墨自顾自将手里的热水放在了木架上,又将汪筱沁额上已冷下的软帕重新置于热水内,泡了几泡,便欲放回她头上。然而却是被煜白给阻了动作。
“小墨,等我将这些珂菁泡进这热水之后,你再给她换热帕。”煜白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捧着的药粉从麻布里倒进盆子内。不一会,盆里滚烫的热水就变成了奇怪的青绿色。没有说话,小墨将那软帕又重新放进盆内,泡了些须时候,便放回了汪筱沁额上。
软帕的吸收力并不是很强,也就着了些须的青色液体。落在汪筱沁头上之后,便渗了一些多余的液体出来。而另人惊讶的是,随着那液体的流出,并没有在她苍白的面上滑过一丝颜色的痕迹,反而是直接消失在她苍白的额上。不一会,那本被青绿色液体染了颜色的白色软帕又再次恢复了洁白的颜色。
“还好,还算没耽误这珂菁的时辰。”煜白有些放心的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拿起另外两株生的甚为古怪的药草,言道:“我怕一次将这未开花的珂菁磨完也用不尽,便留了两株来。呆会小蝶回来,我将它再磨粉,让小蝶服侍着她用这珂菁泡下全身,应该能缓解一下她的痛苦。”
小墨却如听不见一般,兀自与汪筱沁擦着她脸上不时滑落的冷汗,眼神从未从她脸上移开。觉到这一点,煜白有些微微僵了唇,张了张口终究未说出什么。而一旁的翡仞看到这一幕,却是捂着嘴笑了。
“哎呀呀,那小丫头不知道还有多久才回来,不如让我去帮她泡身子吧!你不是准备让她这么熬着到月亮出来吧?那会比现在要痛苦上百倍的!”翡仞语调轻快的说,依旧是事不关己的模样。
果然,小墨立刻就冷冷的驳道:“想都别想,谁知道你会打什么鬼主意。”
“我可没有哦,而且,我才是最会照顾她的人哦!不信,你问问你爹吧!”翡仞轻巧的绕过他的话头,好笑的看着一边默不作声的煜白。
“小墨,她说的没错。还是先将就着让她来照顾水水吧。”沉默了一会,终究还是张了口。
小墨转过脸看了煜白一眼,水色的眸里游移的眼神让煜白竟有了些须不自在。
“随便。”两个字一落,小墨就站了起来,转身绕过二人走了出去。
“哎呀呀,小孩子一到了反叛期果然就不好管咯!”翡仞咬着手指头,扑扇着大眼睛瞅着煜白笑道。
煜白并未接话,淡淡的看了床.上的女子一眼,说道:“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做的。”说完,就跟着小墨走了出去。
门再次被合上后,翡仞饶有兴致的走到汪筱沁床边,趴在她脸上笑着说:“小画皮呀小画皮,你到底有什么能耐让这些人都迷了心智呢?”
说完这些,她轻轻用指甲在汪筱沁的身体四周划了个圈,翡翠色的痕迹随着她的指尖绕着明亮的光辉。渐渐的,那些痕迹宛如被刻在了空气之中一般,逐渐呈现出实体一般的质感。随着光圈的放大明亮,汪筱沁与翡仞四周慢慢模糊了起来。一片朦胧之中,翡仞轻柔的用手指划过了汪筱沁的身体。
在雾气朦胧的光影之中,本是倾国倾城的女子一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具发着寒光的森然白骨。而不知何时竟漂浮在半空的翡仞,用手支着头,半趴着低下头看着那白骨。修长的指头抚摩着那不停颤抖仿佛承受着什么痛苦一般的骨头,宛如在欣赏什么艺术品一般,翡仞的笑容愈加甜美可人。
她随手勾了一下指头,原本在桌子上的两株珂菁刹那间落在了她手里。摇了摇手里那古怪的药草,她低着头看着那骷髅头内微弱的红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