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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京城。
CY区,东三环,国展中心附近的一座五星级酒店。
冯见雄和史妮可一身精英商务人士的打扮,拿着邀请函,施施然在引导小姐的指示下,走进大会议厅。
他们订下的住宿酒店,也是根据主办方的推荐,直接安排在同一家酒店的楼上——大多数来参会的公司,都不会省这方面的钱,因为可以直接在公司缴纳的会务费里扣除,办事儿的人干嘛给老板省钱?
再说,奢侈一点,也是公司的门面。
大会议厅足足有六七百个座位,来与会的企业估计少说有三百家,每家还不一定只来一个——好多国企都是趁这种出差享乐的机会塞好几个人的。所以基本上没有什么空位子。
前排的作为上还放着企业的名牌,应该都是给了大钱的理事级单位,后面的就只管验过邀请函、确保有位子坐就可以了。
冯见雄这种借资质混进来的,当然不可能有好的待遇。
“我们去后排吧,你坐侧门边上的那个位置,我们分开——呆会儿中场散会的时候,想办法多拉些朋友,堵门发名片。我找找茉茉姐,一会儿在阿狸的代表团旁边找个位置。”冯见雄低声对史妮可面授机宜,教她怎么在这种场合尽快认识更多人,然后准备兵分两路。
史妮可原来没经历过这种研讨会,不由有些紧张,脸皮居然也薄了起来,不好意思得挪不开步来。
一想到有可能冒犯拦住某些大佬强行搭讪、会不会被对方讨厌搞砸……史妮可心里就乱哄哄的。
毕竟,就算是程唯那种以不要脸著称的扫楼男出身,面对这种对方都是一方老板的场合时,内心也会忍不住掂量掂量的。(注:滴滴老板。)
“会不会让人讨厌啊……我……我怕搞砸了,要不你跟我坐一起吧,你到时候示范给我看几次……”史妮可挣扎了一下,还是差点儿急哭了,用恳求的语气说。
“唉,罢了,那你发短信找找茉茉姐吧。”冯见雄摇头叹息,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虽然史妮可已经做好了不少事情了,也学会了很多,可骨子里毕竟只是一个青涩的大二女生。
她如今,还只能做到模仿那些冯见雄亲自演示过的事情。
冯见雄踱到会议厅侧后方那扇侧门附近,找了两个位置——会议厅有六个门出去,不过左后侧的这扇门整对了旁边的宴会厅和茶水间。按照协会的安排,一会儿中午就是在那个宴会厅给大家提供高档自助餐的。
以冯见雄的经验,他完全可以预料到,今天来的单位里,有至少百八十家国企的领导代表,是带着小蜜来长见识的,那些小蜜不一定会对讲的内容感兴趣,说不定一会儿就提前溜去吃自助海鲜大餐了。
所以,堵这个门搭讪发名片,效率肯定是最高的。
商务揽活,点点滴滴都是学问。有些东西没法总结言传,史妮可只能是拼命猛记。
“旁边前前后后这一堆人,估计都是同行,都是品牌代理公司的人。”刚刚落座,冯见雄就微微往边上一侧,用只有史妮可才听得见的语气给妹子扫盲。
史妮可闻言惊觉,细细看去,果然发现这一堆约莫十几号人,旁边还空出一堆位置,俨然自成一派。衣着打扮看上去也比企业代表更加拘谨正式,举止也明显有些说不出来的不一样。
史妮可暗暗咋舌地问:“这么多?都是抢生意的?”
“那当然,不过估计没哪家有我们的实力——哪怕用正常手段,争取到一家本来各项数据、资质、资历都够了的企业,帮它们运作出一个驰名商标,都能收取一百多万代理费了。
哪怕在工商总局没关系的人,但凡胆子够大,来鸟枪法接活儿,实际上并不去请客送礼托总局官员,只要接了七八家能过一家,那也是至少几十万的净利润——这种钱谁不想赚?”
国内的工商总局通过行政手段评驰名,每年的现状大致上是这样的:全国每年参评的、各项硬性指标都达标的企业,数量大致相当于每年放出的驰名名额的五六倍。
也就是说,大家都不请托场外关系,谁都不找代理掮客,各凭本事和运气,五六个里也有一个能过。
但是,因为有了各种和总局某些经办官员认识的关系户,去给各家掮客代理机构打工,所以找机构的成功率会大大上升,而裸申的企业不能说彻底过不了,成功率也会下降到十分之一左右(前提还是硬杠子都达标了。)
这种局面,自然会导致很多骗吃骗喝实际上没有硬扎关系的代理公司,打肿脸假装自己牛逼,低价以风险代理的模式骗生意。
所谓风险代理,就是事成之后才收钱,不驰名不要钱。
然后那些真正认识总局官员的代理机构,或许开100万一个代理费,而这种草根假货代理只开六七十万,还用“不驰名不要钱”消除客户的戒心。
然后,那些草根裸代就用鸟枪法,接个十个案子,实际上只是帮人做材料、做证据,背地里并没有去总局托关系请客送礼(但是对客户谎称他去请客送礼托关系过了)
最后,只要靠赌运气,十个里面有一个裸过了,收到了这六七十万,他们还是能赚的——因为光做10份材料,其实根本没花多少成本,雇用几个文员就行了。对方客户之所以愿意出六七十万,其实占绝大多数的大头花销,还是默认代理机构会从这里抽出五六十万送给总局某个神秘人的。
而这种裸代,最大的危害是耽误了客户的时间——很多客户听了“不驰名不要钱”的许诺后,就想当然以为代理机构肯定会死命去托关系,然后觉得自己今年很有希望过。最后却等了一年又一年,久久没能驰名。
因为裸代的存在,品牌代理机构这个行当的整体名声,在这一两年里也颇有损耗,很多客户不再轻易相信聘请代理机构,所以大伙儿的接单难度其实都在提升。
……
这里面有些门道,史妮可也是此前耳濡目染有所耳闻的,但更多还是身临其境、见识过同行的嘴脸后,才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她和冯见雄坐在那儿低声私语,主席台上一阵阵扬声器的响动,协会主席亲自说了些开场白,然后请了今天的客座教授上台讲话,场内也渐渐安静下来。
史妮可还是比较有公德心的,当下也不再和冯见雄说话,专心听讲起来。
然而,这时冯见雄身边另一侧,却有一个原本隔了一个座的中年男人挪了过来,用胳膊肘捅了捅冯见雄。
“小兄弟,面生得很呐,同行吧——四九城圈子里没见过你,哪家换了壳子来的?”
冯见雄上下打量了对方一下,这个中年男人大约40岁不到点,有股JX人特色的阴气,一看就是裸代圈子里的。
听那人的黑话,一看就是把冯见雄当成了某个去年骗了一票、坏了名声之后,注销倒闭掉重新换壳注册新公司,然后再来鸟枪法代理的新公司员工。
不过,他的猜测也不能算全错——因为冯见雄的公司确实只有一年的历史。
所以冯见雄也不愿意全盘否认,只是笑着说:“是啊,新公司。”
那中年人点点头,随手掏出一张名片递过来:“听你口音,普通话还挺标准,还没请教怎么称呼、哪儿人呢?哦,失礼了,我叫刘传栋,给面子就喊声栋哥。这是我名片。”
“冯见雄,钱塘人。”因为对方还没露出明显的恶意,冯见雄也不会伸手打笑脸人,无所谓地说了些自己的信息,照例给了一张名片。
“钱塘,好地方,有钱老板多。见雄商务咨询公司——呵,看名字就知道,你还是老板?”刘传栋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这样吧——我们这一片儿,都是我们这些四九城里的老少爷们儿划好地盘的,老弟你来得仓促了。
不过我们也不是不给饭吃,劝你你坐那边角落去吧,你们吴越省的企业代表都安排在那一块,你到时候跟自己老乡发发材料就是了,这儿的水太深,不适合你们这种没在京城拜过码头的玩票货……”
冯见雄微笑着并不回应,假装听不懂他的话。
那刘传栋顿时恼了:“嘿,你是听不懂人话,铁了心搅S棍拼价格战了?实话告诉你,总局商标局的王处长、柴科长知道不?问问前面那几个大佬,谁不是跟他们吃过饭的。再不闪开,信不信就算你捞到单子,我都给你打招呼封了?”
“刘先生,不好意思,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我跟你不是一口锅里捞饭吃的人,你是不是误会了。”
“误会个毛!”刘传栋音量不大,语气却是声色俱厉。前面另外几个同行,也纷纷侧目看过来,想确认是不是来了搅局的愣头青,不顾按省分地盘的江湖规矩。
毕竟,四九城地界上,知道裸代这条路子的品牌代理事务所,就这么几家,要是都谁都不服谁想彻底靠价格战吞并低端市场,那绝对是极大损害整个行业总利润的,太得罪人了。
史妮可见状也是暗暗心惊,捏了一把冯见雄的衣袖,用眼神求他考虑换个地方。
“刘总,稍安勿躁,来一根?”冯见雄却是依然一点都没被吓到,“我看你是真误会了——这么说吧,未请教,阁下哪座名校毕业、学的什么、思考过了没?律师证拿到手否?”
刘传栋一窒,他就是个混子型的代理,请客送礼拉关系的本事绝对一流,拉帮结派划地盘也牛逼,但要说学术,那就是扯淡的。
毕竟做品牌代理,就是些靠“销售技能”的工作,真需要律师资格的人极少。
这儿在座的代理公司,还停留在“行政审批驰名”这条老路子上。有几个能领略到冯见雄运作的“左右互搏、自我打假、布局司法认定驰名”的蹊径?
可笑这些人还把冯见雄当同行,殊不知就算他们认识工商总局某领导,难道还能打招呼管到最高院那边去?
根本就是裤裆里放屁,两股道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