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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都头松了口气,他虽是把底细泄露给了陈凯之,现在竟不禁感激起陈凯之来,这辅国将军是何等人,想要掐死自己,还不是三言两语的事?可人家的态度,却无半分的倨傲,竟还晓得设身处地的为他这个小人物着想。
吴都头其实已是老油条了,也见识过不少官面上的人物,像他这等小虾米,说实在的,莫说有人会替他着想,便是连正眼都不会瞧他啊。
在心头犹豫了一下,最后他还是压低声音,提醒陈凯之道:“将军要小心了,别看这位同知大人只是佐官,我却听说,他一直和明镜司的人走得近。”
明镜司?
陈凯之心里一顿,却一下子的了然了一些什么。
陈凯之信步,已至京兆府衙门。
吴都头立即离陈凯之远了一些,有点做贼心虚似的,想要显示自己和陈凯之没有瓜葛。
他先进去通报,过不多时,便请陈凯之进去。
陈凯之入堂,顿时,便见这京兆府尹一脸铁青,而坐在他下首位置,一人的脸色更是苍白如纸,这人,想必就是梁同知了吧。
府尹是新上任的,姓高,名见深。
高见深也觉得事情棘手,不过不待他开口,那梁同知便喝道:“来者可是陈凯之?本官听说,竟有人想要当街杀人,这人,可是你吗?”
这叫杀威棒,乃是公门里最寻常的套路,若是不谙世事的人,无论什么身份,只一进来,脚便软了。
陈凯之毕竟见多识广了,更甚至是上阵杀敌过,不是那种轻易就能给吓着的人,自然不吃这一套。于是他泰然处之,面色平静如水。
说起这套路,其实在金陵时,他就曾见识过了!
他反而笑了笑道:“我虽是陈凯之,却是宗室辅国将军陈凯之,忝为济北节度……”
这倒不是以势压人,只是提醒这府尹和同知,他们的这一套,并不管用,呃……省省吧。
顿了一下,陈凯之很淡定地又道:“怎么,这儿没有一个座位,给我歇歇脚吗?”
高见深动容,他本就不想趟这趟浑水,只是涉及到了人家的儿子,而这人还是自己的同僚,不好开口罢了。
他也知道陈凯之未必好惹,只是对这同知,其实他心里也有所忌惮,虽然他是梁同知的上官,可是被安排来京兆府的,估计就没一个人是省油的灯啊,自己初来乍到,自然要谨慎一些为好。
可这梁同知的心情却不同。
他听到了消息,第一个反应,便是懵了。
自己的儿子,生死未卜,根据差人的禀报,就算是还活着,怕也成了残废,不只成了残废,甚至……还……可能彻底废了人道。
这已不是寻常的仇怨了,若只是寻常的仇怨,自己多少对陈凯之还有忌惮,他也能忍就忍,可现在却是全然不同,这是不共戴天之仇啊。
因此他的心里极端痛恨陈凯之,此刻他只巴不得将陈凯之碎尸万段了。
见陈凯之站在堂下,从容淡定,跟个没事的人一样的。
梁同知心里的火气不由越发的旺盛起来,微眯着眼眸看着陈凯之,犹如下一刻就会喷出火焰,他将嘴角微微一挑,露出几缕冷意,高声道:“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当街杀人,这是何等重罪,更何况王子犯法与庶民罪同,你陈凯之还不是王子,事到如今,你若是悔罪,乖乖伏法倒也罢了,可现如今,竟还敢大言不惭,你陈凯之竟还好意思自报自己是宗室,宗室的脸面,俱都被你丢尽了,本官虽不过是区区京兆府同知,可奉旨协理一方,为的便是整肃京兆府,使百姓安居乐业,今日若是纵容了你,这叫什么?这岂不是屈膝折腰事你这权贵?那么,这才是天大的笑话,陈凯之,你莫非没有听说过董宣的事迹吗?”
董宣二字出口,一切就都了然了。
此公在东汉初年,成为洛阳县县令,当时湖阳公主的奴仆白天行凶杀人,因为躲在公主家里官吏不能去抓他。
等到湖阳公主外出时,董宣便在外等候湖阳公主,截住公主的车,用刀划地,大声列举公主的过错,呵斥那个奴仆下车,杀死奴仆。
大汉光武帝得知之后,震怒,董宣便道:“陛下圣德中兴大汉,却放纵奴仆杀害良民,将怎样治理天下呢?我不用棍打,请让我自杀吧。”
于是用头撞柱子血流满面。
至此,这位董宣被人称之为‘强项令’。
梁同知的水平,显然不低的,这一番话,可谓义正言辞,完全是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冷冷呵斥道。
“陈凯之,事到如今,你还想心存侥幸,今日无论是何人,有什么身份,在这天子脚下,但凡是违法犯忌,本官便是拼了这命不要,也要治你的罪,来人……”
一声号令,左右两班差役连忙应诺。
梁同知面上带着杀气,接着高声道:“都给本官听好了,在这里没有什么宗室,也没有什么权贵,杀人偿命,此乃天道!”
“喏!”
众人轰然应了一句。
梁同知眼眸眯得愈发甚了,冷冷的,直勾勾的盯着陈凯之:“陈凯之,现在你还想自报自己家门吗?”
陈凯之抿抿嘴,他摇摇头。
他很明白,这梁同知是要和自己拼命了。
梁同知见陈凯之缄默不语,随即冷笑起来。
“很好,在这京兆府里,没有什么权贵,只要涉及到了此案,一个都别想逃脱,现在本官来问你,你是否对梁宽动手?”
原来那梁公子,是叫梁宽。
陈凯之还没开口,梁同知已厉声着又道:“你休想要抵赖,那可是闹市,人证多的是,若是抵赖,就是罪加一等了!”
在这正堂之外,已涌来了许多的百姓。
有不明就里的人,见这梁同知杀气腾腾,一身正气,也不禁暗暗叫好。
自然也有晓得其中关系的人,却是暗暗在旁听。
此时,陈凯之道:“不错,我是动手了。”
“好,你终于承认你动手了。”梁同知深知陈凯之不是普通人,想要为儿子报仇,就决不能粗枝大叶,这里头,一丁点的细节都不可出现纰漏,于是他又正色道:“你为何打他?”
这个问题问得好,陈凯之还怕这梁同知不问呢,因此他眉宇一挑,神色淡淡地道:“只因此人当街行凶。”
“他如何行凶?”梁同知步步紧逼。
陈凯之正色道:“他痛打铺中的店伙。”
梁同知眉宇一皱,嘴角微微抽了抽,旋即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冷冷发问:“他若是当街殴人,自然有京兆府来处置,敢问陈凯之,你是京兆府中的什么人,又或者是否在刑部、大理寺公干?”
言外之意是,你陈凯之可有执法权?
这才是至关重要的问题。
你陈凯之若是没有执法权,无论你是什么人,再如何仗义,这也是杀人,杀人者死,这是万颠不破的道理。
梁同知双目死死的盯着陈凯之,目中已呈现着熊熊的火焰。
他早已打算好了,只要罪名坐实,这陈凯之就别想走出京兆府了,管他是什么人,先报了一箭之仇再说,到时自己大不了做一回强项令,拼了这前途不要也罢。
面对要置于自己于死地的梁同知,陈凯之不由冷笑起来,一双清澈的眼眸眯着,现在的自己想脱罪,恐怕很难了。
陈凯之心里很清楚,经梁同知这么一审,事态已经十分严重了。
可越是这时,他越是心如明镜,对方若是秉持着公事公办,这件事,确实棘手无比。
“你说你见了梁宽行凶,为何不知会京兆府,为何不命人通报刑部和大理寺,是谁给了你当街杀人的勇气……”
梁同知继续步步紧逼,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着。
陈凯之依旧态度镇定,似乎一点也不怕,而是淡淡说道。
“并非是当街杀人,不过是殴斗而已。”
“殴斗?”梁同知嘴角勾了起来,脸色铁青着,冷笑道:“到了如今,你还想避重就轻吗?若是殴斗,会下这样的死手?”
他话音落下,这时,外头却有差役急匆匆的进来,气喘吁吁道:“大人,大人,梁公子……梁公子死了。”
死……死了……
这姓梁的公子,竟连陈凯之的一脚都没有承受住,只一脚下去,便重伤不治,直接暴毙了。
梁同知闻言,脑中顿时嗡嗡作响,整个人都呆住了,他的儿子死了,被陈凯之打死了?
这梁同知有些无法接受这事实,他面色惨白,嘴角哆嗦起来,整个人的力气像是突的给抽空了般,一下子跌坐在了位上,双手紧紧的握住扶手,竟是在发颤。
一旁的京兆府尹也是不由皱眉,这位高府尹,此刻也明白,麻烦大了。
“你这个杀人犯!”梁同知拍案而起,怒气冲冲,他狞笑起来,看着陈凯之的目光透着火光。
“你还敢说只是殴斗,而今你杀了人,你还想抵赖什么?陈凯之,你好大的胆子,你到现在还不承认吗?而今证据已经确凿,看你还要如何抵赖!来人,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