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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陈凯之来得太早,所以沿途来入学的举人,也是冷冷清清的。
只是等到了学宫门口,却见这里竟是围了许多的人,远远的,便听到王家人那撕心裂肺的声音。
陈凯之面带着笑容,徐徐走过去,却混在人群之中。
却见此时,王家人依旧还是披麻戴孝,只是这一次,却比昨日的功课做得足了,招魂幡高高矗立,在空中飞扬,那醒目的颜色格外刺眼。
王之政的灵位则被那王家子双手抱着,而他们的身后,是一辆车,车上的,没有出乎陈凯之的意料之外,那是一具棺材。
王家的几个人,一个个悲伤欲绝地伏在棺上滔滔大哭,撕心裂肺的一塌糊涂,这惊天动地的架势,真是使闻着伤心、听者落泪啊。
如此一来,那些来上学的读书人,瞧着稀罕,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这王家子前几日也来此哭诉,虽然一开始,也有陆陆续续的人来看,可毕竟也不太耸人听闻,所以看的人也只是大致看过,觉得没什么意思,便匆匆而过了。
可今日真是盛况啊。
所有路过的读书人都忍不住止步,久久地凝眸看着。
那位范伟兄,真是神了。
王家子心里对范伟敬佩有加,恨不得寻到这位恩主抱着亲一口。
围看的人越来越多,里三重外三重,数百上千。
王家子见状,知道此时若是再不表现得凄惨一些,所做的一切,便算是白费了。
“呜呼!”他捶着胸、顿着足,仰头向天,泪水滂沱而下,嘶声裂肺地喊道:“家父死的冤枉啊,为人所害,至今尸骨未寒,我王建业忝为人子,实在不孝,不孝啊,竟不能为父伸冤,反而是那该死的陈凯之,春风得意,父亲……父亲,你若是在天有灵,就原谅孩儿吧,孩儿不孝,不能为父报仇,该死啊!”
他哭得鼻涕直流,呼吸都喘不出来了,像是快要死去一样。
几个家人哭得更是伤心,伏在棺上,疯狂地拍打着棺木。
周遭许多人都窃窃私语起来,以至于这里被围得水泄不通。
几个守卫上前来,晓得事情已经不可收拾了。这王家的子弟,他们是略知一二的,他们的父亲,从前毕竟在这里任博士,和许多人交好。
前几日他们还在这里滋事,掌院们见了,也没有说什么,他们自然不敢轻易地赶人,于是连忙入内去通报。
学宫的明伦堂,坐落于天人阁山峰之下,此时杨业正与几个掌院高坐,现在还早,因此大家都有在此喝晨茶的习惯。
杨业的心情有些糟糕,虽然学庙的事算是压了下去,可终究影响还是造成了,他现在心烦意燥的,因此也没有什么心思细品这晨茶,只匆匆地喝了几口,便将茶盏放下。
就在这个时候,却有人匆匆来报:“大人,学宫外头,那王家的人……王家的人又闹起来了。”
杨业心里烦躁无比,一听这个,便忍不住厌恶,深深地拧了拧眉头,满是不悦地说道:“要哭,就让他们哭吧,由着他们去。”
可是这人却依旧不走,踟蹰地看着他,嗫嗫嚅嚅地开口道:“他们……他们抬了王先生的棺木,据说里头盛着尸骨,还搬着灵位来这学宫外头叫冤!”
“什么!”杨业一脸惊愕地豁然而起。
还真是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缝啊。
他顿时火冒三丈,一张脸阴沉得可怕,似乎要滴出黑色的墨汁来,气愤地从牙齿缝里挤出话来。
“放肆!”
接下来,这明伦堂便鸦雀无声,静得可怕。
掌院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杨业面容抽了抽,一脸憎恶地冷声拂袖道:“赶走。”
掷地有声地说完这番话,却觉得意犹未尽,又道:“回来,让人通报京兆府处置吧。”
他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敛去内心激动的情绪,重新坐下,抱起了那令他索然无味的茶盏,慢吞吞地呷了口茶。
掌院们,自始至终都是默然无声,没有一人为那王家说话了,只有几声尴尬地咳嗽声。
…………
学宫是何等庄严之地,京兆府一听消息,怎会等闲视之,便很直截了当地让数十个差役呼啸而来。
这些壮吏,明火执仗,匆匆感到学宫门前,看到这里果然聚集了许多人,便呼喝一声,直接冲了进去。
眼看到那王家的长子王建业还趴在棺上哭嚎阵阵,声振屋瓦。
为首的差人狞笑道:“谁敢在这里放肆,来人,统统拿下。”
王建业本还以为,迎接他的将是学里的许多世叔世伯,好生宽慰他,会对自己立下保证,绝不会纵容了那陈凯之呢。
谁料却是一群凶神恶煞的差人冲来。
他气得发抖,不对啊,这是学宫门前,一般情况,若没有学宫的吩咐,是绝不会有差人来此的,这些差人如此气势汹汹的来,这是什么意思?
他惊了一下,旋即回过神来,大喝道:“你……你们要做什么?家父姓王,讳之政,你……你们不曾听说过吗?”
为首的差人已跨步向前,抬手便给了这王建业一个耳光,将他直接打翻在地,边骂道:“狗一样的东西,管你是谁,竟敢在这学宫滋事,活腻歪了吗?来人啊,将这些人,统统带走。”
这境况实在是与自己之前所想的相差太远了,王建业被打懵了,双眸惊恐地睁大,整个人犹如受惊的小鸟,捂着火辣辣的脸,满是不可思议地看着气势汹汹的差人。
他一直以为有恃无恐,还以为事情闹大了,得来的会是宽慰,谁知道,这些人竟……
他大叫起来:“学宫中的叔伯,自会为我做主。”
语气悲愤。
“做主?”那差人笑了,嘲讽地道::“咱们就是学宫中的学官们请来维持学里秩序的。”
又见那几个扶棺的王家人哭得厉害,这差人心烦意燥极了,便一脚猛地将这车上的棺木直接踹了。
那棺木在车上剧烈颤抖,接着直接滚落了下来,咔擦,尸骨竟是暴露出来。
差人大声道:“动手!”
王建业看得目瞪口呆,身如筛糠,他怎么也想不到,从前的这些故旧,竟再也一点颜面也不给了,完全就是落井下石的态度。
于是他歇斯底里地干嚎起来:“天哪,世态炎凉,人心不……”
不等他说完,一个孔武有力的差役便将他如小鸡一般提起,抬手又是唰唰两个耳光,打得他门牙落地,满口是血。
其他几个王家人,也都给拿住了,差人们这才扬长而去。
聚在这里的读书人,都看得目瞪口呆,过了半响,方才回神过来,一个个意犹未尽地怏怏进了学宫。
陈凯之混在学宫之中,面上的表情波澜不惊,他跟着人流,涌入学宫,心里却是明白,这些王家人,只怕别想继续在京师里立足了。
其实王家人显然并不明白,事情已经发生了逆转。
人的心理是最奇妙的。
一开始,王家人来闹,这学宫上下的学官、大儒,尚且还念着一些情分,因此并不会苛责他们,毕竟他们所针对的目标,只是一个叫陈凯之的生员,如此而已。
于是,每一个人都假装没有看见,放任王家人继续闹下去。
可是王家人不明白,当陈凯之进入学院的时候,他们就站在了学官和大儒们的对立面了。
学官都已让陈凯之进入了学院,这还是杨大人亲口下的命令,在这个节骨眼上,王家人若只是小打小闹倒也罢了,却是抬着棺材跑来滋事,那么对杨掌宫来说,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你们还不嫌事大吗?这学宫,本来刚刚捂下了学庙的事,若是再来这么一出,别人会怎样看学宫?
他作为掌宫,自然是决不再容许出现任何的幺蛾子了。
到了这个份上,莫说这王之政只是从前学宫里的一个博士,便是亲爹,影响到了自己的仕途,那也没有情面可讲。
而其他的掌院和博士,一方面,是觉得王家闹得过了份。而另一方面,经过了孔庙一时,掌宫大人已是一言而断,谁还会站出来,跟这一学之掌唱反调?
更不必提,陈凯之已入了文昌院,这就使得,提出反对,可能就是得罪了已将陈凯之收为弟子的刘梦远先生了。
王先生终究已经死了,可是刘先生却还活着呢,他们照旧还是恪守着他们的中庸,当然不会有人反对。
人心的变化,很多时候,不过是转眼之间而已。
陈凯之吃了多少亏,上了多少的当,受了多少的苦,才是得来的教训。
王家人来此闹事,本就是无理取闹,他们本就是想要欺负他得以泄愤,甚至还想死缠烂打得没完没了。
他陈凯之能好好地活到今日,自然不是一个坐等被欺负之人,那他就来一个一报还一报了。
落得这样的下场,也只能说,是王家人自己咎由自取的。
陈凯之静默地赶到了文昌院,乖乖地坐下来读书,外头的事,便再不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