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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崇祯十六年秋,北海。
刚经历了盛夏,草还未发黄,天气已经转凉,草原上各种禽鸟野兽,为了储备过冬的食物,纷纷出来活动,正是一年中最好的一个季节。
不过志文感兴趣的,可不是狩猎,在草原上这么些年,从初拿弓箭,到现在的箭无虚发,其间大大小小打了多少次猎,他已经记不得了。
此地虽然已经远离漠南,但草原风情不变,若仅是打猎,他可不会大老远地从达林台跑到这里。
吸引志文的,是北海在后世的诺大名气。
北海是汉人史书对它的称呼,在后世,它有个很洋气的俄罗斯名字-贝加尔湖,是世界第一深湖,欧亚大陆最大的淡水湖,长六百多公里,宽近五十公里,将其称之为海,一点也不夸张。
此地由漠北蒙古的不里牙惕部占据,数年前,叶赫、黑水与其他天字号佣兵团齐心协力将该部归于涿鹿治下,那时候志文就想来看看,只是俗事缠身,路途遥远,不得不熄了念头。
如今偷得空闲,遂带着家眷北上,一睹北海盛景为快。
“夫君,如此美景,怎的一言不发?”王书芸轻驱马匹,来到志文旁边,眼睛掠过湖面之后,也和志文一般被美景所慑,一动不动地发起了呆。
三年前志文满二十的时候成了亲,新娘之一,就是曾与他青梅竹马拜过堂的王书芸。
尽管在后世,二十岁还是毛头小子,但在这个时候,很多人已经有子嗣了,志文虽然一心想要年纪大点再成亲,但谁叫他是涿鹿的顶梁柱,不成家生子,不论是长辈还是下属都不放心。
志文最终没能完全顶住压力,终于在二十岁的时候完成了人生大事。
“小志哥,这里好美哦。”小英也骑着马来到他的另一边,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水面舍不得挪开。
小志哥是她叫习惯了的,即便与王书芸一起嫁给了志文,还是没有改过口来。
没错,小英也是志文的妻子,天真烂漫,毫无心机,却又不乏鬼精灵,与王书芸的知书达礼,贤淑大方截然不同,却又相映成趣,倒让志文颇有得享齐人之福的感受。
郑家不是什么豪门大户,志文也有意淡化妻妾的分别,当时两人可是一起嫁过来的,到现在也没有什么大小之别。
他们三人还没有子嗣,其他人如小英娘、王学究都挺着急,不过志文却不太在乎,两个丫头年龄都还不大,特别是小英,还不满二十,等过几年长开了,再怀孕也不迟,对身体也好。
“嗯,好美。”志文也沉浸在这海天一色,深邃幽蓝的景色中。
好半晌,三人才缓过神来。
“唉,要是囡囡她们也在该多好。”小英第一个开口,为如此美景却缺少好友相伴而叹息。
“楠妹如今可是内阁大臣夫人,怎么可能离开京师,到这北冥之地。”王书芸接话。
她口中所说的楠妹,就是囡囡,十六岁的时候被孙大夫赐名郑楠,随后没多久,就嫁给了宋献策,夫妇两人一起进京去了。
宋献策现如今是大明内阁大臣之一,囡囡自然就是大臣夫人了。
妞妞嫁给李定国,林巧不出意外地嫁了孙可旺,几个丫头都有了归宿。
妞妞大名郑柳,也是孙大夫取的名,孙大夫根据这两姊妹的小名取了个谐音字,虽然有些懒惰,但一楠一柳,倒也不难听。
孙可旺在大凌河一役中,追击金人的战绩还是不错的,但他自己觉得比不上李定国放的三把火,回到达林台后,硬是辞去了治安官的职务。
带着几十个亲兵,成天同佣兵团厮混在一起,不求指挥战斗,但求痛快厮杀,覆灭建奴的最后一战,他也有参与。
之后同样闲不住,干脆自己成立了一个佣兵团,接任务赚钱粮是次要的,为的是能到处走走,长长见识。
乌斯藏他去过,天山、阿尔泰山也留下了他的足迹,林巧也不是娇娇女,嫁鸡随鸡,夫妇二人很少乖乖呆在达林台。
志文他们北上北海之前,两人又接了个任务出去了。
李定国就本分得多,能安安静静地呆在达林台或是卓尔湖练兵,不过他与叶赫、黑水两只佣兵团关系很好,海东青、阿敏等人不时会请他跑一趟,帮忙练练兵,这会儿,夫妇俩应该在后世的外兴安岭一带欣赏美景。
“还是小时候好玩,长大了反而规矩多,这也不行,那也不让,想谁了也见不到。”小英嘟着嘴说道,“我看宋先生那个劳什子的内阁大臣,不做也罢。”
“真是孩子话。”王书芸笑了,“宋先生这内阁大臣,可不是仅仅是为了他自己做的,更是为了咱们涿鹿商社做的,哪能说不做就不做,对吧,夫君?”
志文微笑点头,王书芸读的书多,在这些方面比犯迷糊的小英要强得多,宋献策这内阁大臣的位置,可是涿鹿商社全力支持顶上去的。
崇祯十一年,建奴覆灭后的第七年,大明北方虽然还是饱受旱灾之苦,但因为有涿鹿工会提供的抗旱高产粮种,流民彻底消失,大部分百姓都有了温饱,部分人家甚至仅仅靠着高产粮食就发了家。
大明帝国彻底摆脱内忧外患之后,登基已久的崇祯,终于不再那么焦头烂额,关注的东西开始多了。
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不知何时盯上了涿鹿商社,暗中调查很久,了解不少情况,适时地把此时已成庞然大物的涿鹿商社的详情报与了崇祯。
崇祯一看,如芒在背,区区一个商社,不但垄断了毛纺行业,还与总督边军勾结,要是给他们时间,是不是会渗透到朝堂宫廷,自己的江山性命堪忧啊。
遂下令封了涿鹿商社在京师和应天府两地的铺子,免去耿如杞、张鸿功与贺文瑞等人的差使,让三人进京述职,同时密令京营出军,包围涿鹿山,意图以此逼商社背后的大东家现身,再慢慢炮制。
不料涿鹿商社尚未反击,就接踵而至地发生了数起大事,令崇祯束手无策。
首先爆发的,是一北一南两京之地的商户大罢市,涿鹿商社的铺子其实在这两地既不显眼,也不豪华,只负责批发货物给零售商家,被封之后,这些商家没了货源,生意做不下去,有那冲动之人一扇动,南北两地就相互呼应地罢了市。
时值中秋前后,正是百姓准备过冬衣物的时候,买不到毛衣毛布,影响很大,对朝廷不满的情绪四下弥漫,有那冲动的书生,甚至当街抨击朝廷,说这是恶政。
一开始骆养性还想抓几个人震慑一下,岂料越闹越大,牵连甚广,吓得他没了主意,不得不将先前抓的人放了,又跑去找崇祯拿主意。
接着就是宣府、大同、晋西三镇的边军大哗,直接发动兵变,他们甚至将卸职准备返京的耿如杞三人拦下,准备拥戴三人直接兵发京师。
耿如杞等人坚决不从,边兵也不为难他们,找了个院子将他们软禁起来。
随后出动了近万人马,将涿鹿山保护起来,京营还没出顺天府地界,听到此讯,吓得又缩回了京师。
崇祯焦头烂额,骑虎难下,想要强硬点,又怕闹出更大乱子,京营的那副怂样他也看在眼里,根本不可能指望他们能对付宣大的边军,要想动手,恐怕得出动蓟辽的军队才行,可这样一来,事情就无法挽回了。
有心退让却觉得没了面子,左右为难之下,局面就这样暂时地僵持起来。
消息传到达林台,涿鹿商社之人,还有各个佣兵团,无不破口痛骂,都说朝廷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没有大伙儿在塞外的辛劳,哪来的建奴覆灭和七年不起的边衅。
有冲动的,如孙可旺、海东青等人,干脆提议志文,向大明用兵。
志文没有采纳这个偏激的建议,一起刀兵,不知会有多少的生灵涂炭,都是汉人,没必要自相残杀。
解决问题并不是要靠打打杀杀才行的,有时候其他手段更有效果,不见罢市加兵变,就弄得崇祯束手无策了么?
很快,马二在京师的人找到了骆养性,告诉他涿鹿山有诚意同朝廷商谈,但前提是要让涿鹿商社在南北两京的铺子重新开业,同时让耿如杞三人官复原职,涿鹿山愿意安抚罢市的商家,和兵变的边军。
否则的话,这些麻烦就让朝廷自己头疼去,另外,马二的人还告诉骆养性,朝廷若继续不依不饶,涿鹿商社将停止向关内提供抗旱高产的粮种。
这些话骆养性没敢隐瞒,一字不漏地转告给了崇祯,崇祯听后,想了好几天,最终低了头。
百密一疏啊,崇祯自嘲,动手前居然把涿鹿商社最大的倚仗给忘了。
经过**年不断地宣扬,还有百姓间的口口相传,涿鹿商社的粮种已经遍布帝国南北,正是因为这些粮种的高产,才使得大明,特别是北方摆脱了严重缺粮的危机,而南方则更加富庶。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红薯土豆,志文针对南方,又提供了特别的稻种,优缺点与红薯土豆一样,保证高产的同时,得继续向涿鹿商社购买粮种,否则将面临颗粒无收的结果。
不买粮种就绝收这一点,这些年不断有人试图挑战,最后都以失败告终,不得不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现实,乖乖向涿鹿商社买粮种。
这一点崇祯也很清楚,起初他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能保证高产丰收,就能解决大明的问题,那么让商家赚些钱粮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这一回才知道被卡住了脖子,要是没了这些神奇的种子,来年整个帝国都将面临绝收的危险,即便还有些存粮,但维持不了多久。
就算还能将原来的老式粮种找出来种上,可吃惯了燕窝,谁还咽得下米糠,再说了,粮食因此大幅减产也会使帝国重又面临饥民遍地,流民闹事的困顿境地。
最终,涿鹿商社和大明朝廷在边境之地选了个地方,坐下来谈判。
这时的涿鹿商社已经不是崇祯四年的涿鹿商社了,在覆灭建奴之后,为了进一步扩张粮种的生意,特别是针对南方的稻种,需要周承允的人脉帮忙,志文主动将涿鹿工会的事务全部并入了商社。
自此,涿鹿商社成了一个集毛纺、青盐、兽药、粮种等垄断性生意于一体的庞然大物,麾下还有蒙古各部落和不少佣兵团充当打手,是一个既能经商,又能动武的怪兽。
当然了,周承允的股份比例相应下降,被稀释不少,不过即便如此,他也觉得是沾了好大便宜。
双方在边境你来我往地打太极,花了整整一个月的工夫,最终达成了如下协议。
大明的户部和崇祯的内库,各出一百万两现银,合占涿鹿商社的三成股份,其余七成,周承允独占两成,剩下的五成股份,由志文替兄弟们代管。
这个便宜明廷可是占大了,要知道,涿鹿商社现今根本不缺钱,区区两百万现银别说三成股份,就是一成股份都不可能买到,这完全是看在大明朝廷的面子上,为了让涿鹿商社堂而皇之地走到明处,不受打压而做出的让步。
有让步自然就得有收获,宋献策以涿鹿商社代表的身份,成为最年轻的内阁大臣,以保障涿鹿商社的利益,并且今后历任内阁,必须保证有一个涿鹿商社指定的代表在其中,首辅、次辅可以不做,但是不能没有。
这是涿鹿商社在政治上获得的最大成就,除此之外,宣大总督和下属三镇的总兵,其任命需经涿鹿商社首肯。
其实谈判一开始,涿鹿提出的条件是要插手九镇总兵的,明廷无论如何不肯答应,最后各让一步,涿鹿商社获得了宣大总督及其下属三镇总兵的任免权。
关内的利益就是这些了,在关外,除却辽东已经建成的努尔干都司,涿鹿商社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
各部不论是台吉也好,可汗也罢,均需获得涿鹿商社的首肯,朝廷才会册封,林丹汗一脉的继承人,还有其下的三大丞相,同样由涿鹿选定后,报明廷批复。
至于佣兵团什么的,双方都没有提,默认了这是商社麾下的武装力量。
自此,涿鹿商社成了后世英、荷等国曾经出现过的东印度公司一般的存在,在塞外的大片区域,代大明行驶行政、司法等权力,以商贸为本,以佣兵和各部落为武装力量,震慑不服。
其实这么一看,志文他们在明廷身上占的便宜也很大,在塞外是独立王国一般的存在,关内还有自己的代言人,他本以为要崇祯答应不太容易,毕竟涿鹿商社在塞外的力量过于强大,有威胁大明的能力,没想到居然很顺利。
看来粮种的供应是终极大杀器,逼得崇祯也不得不低头。
不过志文也并不是一味用强,他效仿后世的公司成立董事会,根据股份的多少决定各方的董事人员,朝廷除了分红,还可以参与涿鹿商社的决策,这恐怕也是崇祯愿意答应的原因之一。
另外,志文在关内的权力要求看似不小,但也表明了涿鹿商社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反而让崇祯放了心。
尽管涿鹿一系在塞外过于强大,对明廷也不是没有好处,自此北方的边衅可以说完全消失了,大明的财力物力,可以用在其他地方,比如东南沿海。
却说小英听了王书芸的话,瘪了瘪嘴,“知道啦,咱们涿鹿商社现在家大业大,需得各负其责,各尽其职,才能让商社蒸蒸日上...”
还要继续背下去,志文苦笑着打断了,“好了好了,小英,这是咱们北上前,我在商社讲的话,你背下来作甚?”
小英吐吐舌头,“没什么,就觉得这些话说得挺好,以后我跟人说话,也可以这样振振有辞岂不是好。”
“说话想要振振有辞,还是多看几本书才行,小英。”王书芸笑道。
“唉,一看书我就头痛,还是不要提了好不好?”小英愁眉苦脸地说道。
志文和王书芸一起哈哈大笑。
笑声中,远处有“嘚嘚”的马蹄声响起,身后的亲卫中有几人警惕地驱马迎了上去。
两相而遇没有多大一会儿,对方队伍中有两骑越众而出,旋风一般向志文他们飞驰而来。
“小志哥,小英,书芸姐。”人还未到,妞妞清亮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妞妞!”小英眼睛一亮,策马迎了上去,两个丫头在马上闹腾了一番,这才一起来到志文身前。
李定国不紧不慢地跟在她俩身后,见了志文,只简单地喊了声志哥,但看得出来也很激动,志文点头回应。
“哈哈,没想到能在这儿遇上郑公子。”紧接着,一道粗豪的声音接踵而至,海东青也到了。
“海东青大哥。”志文笑了,能在这种地方遇上他们,显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你们不是说请定国去石兴山(现在的外兴安岭)打猎赏景么,怎么也到北海来了?”志文问道。
李定国夫妇来过北海,之前听说是应海东青他们的邀请去石兴山,两地相距甚远,怎么会又跑到这里来了。
“嘿,郑公子,你有所不知,”海东青笑了,像找到宝物似的,“本来的确是请李队长去石兴山清闲几天,没想到有人意外闯入,扰了咱们的雅兴,我和阿敏一合计,干脆把他们都抓了,想着送到卓尔湖,看商社收不收,李队长就跟着一道来了,顺道看看北海。”
“抓人?”志文皱皱眉头,“海东青大哥,不是跟你说过,东金山和石兴山这些部族,需以怀柔手段为主,以免轻启战祸。”
“放心,郑公子。”海东青大大咧咧的,浑不在意,“这些人,啧啧...又白又嫩,说的话谁都听不懂,算了,李队长,还是你来说。”
又白又嫩,难道全是女人?志文听得一头雾水。
“是这样的,志哥。”李定国开口解释道,“这些人都不是石兴山的土著,以前从没见过,肤色白皙,头发金黄,怪异得紧,在石兴山强买毛皮、人参、东珠,价钱给得极低,引起公愤后还劫掠了一个小部落,我们是看不下去,才出手将他们全部擒下的。”
一听李定国的描述,志文就知道是白人,算算时间,难道是俄罗斯人来了?
“这些人的话,没几个能听懂,好容易他们中有个通译,据说是从什么厄洛斯来的,对了,他们还有火枪。”李定国接着说道,“只不过他们这火枪,着实拿不上台面,还要用火绳点火。”
由于涿鹿商社的存在,大明边军的待遇逐步上升,地位最低的军中工匠也享受到了好处,一些顶尖工匠更被涿鹿商社重金聘到达林台,不断改进火器。
塞外这些年的冲突多是小规模,火炮因为笨重不便,并未获得长足发展,取得令人惊异的进步的,是便于携带的火枪。
那种需要用火绳点火的火枪,眼下也就明军还在用,财大气粗的佣兵们,基本都换上了前装滑膛燧发枪,不用再担心夜晚的火光和火绳燃烧的气味暴露目标,也不用担心被雨水淋湿,可以全天候作战。
而且射速、重量、射程都有了质的提高,弓箭已经有了被淘汰的趋势,火枪由此成了涿鹿商社又一个新的财源。
是以李定国对这些还在用着火绳枪的闯入者,很是看不上眼。
“对对对,李队长说的对,这些人生得白,脸又长得像鬼一样,咱们都叫他们白皮鬼,倒是牛高马大的,干苦力应该不错,郑公子,要不要去看看?”
海东青手一抬,指着远处他们已经扎好的营地问道。
嘿,还真是俄罗斯人,志文兴趣来了。
这些年,因为俘虏来做苦工的战俘很少,毛纺的需求又不断增加,洗羊毛的人力开始短缺,不得不重金找人,毛线、毛布的成本开始上升,要是有人自投罗网,志文可不会客气的。
“走,看看去。”志文轻轻一夹马肚子,大白灵巧地转了个方向,长嘶一声,扬蹄向营地而去。
其余诸人紧紧跟随,马蹄踏破了草皮,扬起来丝丝缕缕的草屑,在空中悠悠晃荡,最后复又坠落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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