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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清歌将新做好的青玉露推到云清梦面前。
“五姐姐，你尝尝看，于嬷嬷说的方子，我试着做了做。”
云清梦从一直放桌下袖口里伸出手，捏着银勺小小舀了点到口中，声若蚊蚋的夸赞，“好吃。”她因不常出屋子，脸色有些病弱的苍白，好在并不显憔悴，看起来十分柔弱。
毕竟还是花儿一样年纪，叫人看起来竟平添怜惜。
云清歌眼帘垂下，片刻又抬头，欢快道：“那你再试试这个。”又将一碟子梅花形状点心给云清梦，“是师兄家里头秘方，我叫他给抄了送来，寻常人都不能有呢。”
所谓世家，当然在每一个地方都要有点撑门面与众不同的地方。或是名菜，或是好酒，或是刀剑，或是女红，诸如此类，别人家有的，你要有，别人家做不出来的，你更得有。
李家立族数百年，似秘制酒菜不知有多少，云家在这上头就十分逊色，家里来了客，旁人一看，都是酒楼里能吃到的，哪怕再是人参燕窝流水样送上桌，人家照旧嫌弃你。
好在老太爷精明，早已开始搜罗，凭借云家财力，进行的十分顺当，几年下来，总能摆上几样云家独有的佳肴美酒了。
老道士与李承翦偶尔也会搜罗些方子给云清歌送来，云清歌就一样样尝试，慢慢改进，等他们周游到杨州时候做给他们吃，哄得两人俱是眉开眼笑。
云清梦抬头轻轻睃了眼点心，复又低头咬唇，浓密的睫毛遮住她眼底波痕。
云清歌一直在留心她，见到她动作时，不动声色继续与她说话。
“师兄前几日又送信过来，说用上好的南羽紫竹做了纸鸢，五姐姐，等哪天日头好。咱们一起去放纸鸢罢。”
“哥哥送好些上等霓裳羽缎回家，娘说要给做拜月时的衣裳，五姐姐，你也挑一匹罢。”
“明个儿要到宋家去。五姐姐你想不想与我一道去。”
“师父师兄这会儿不晓得到了哪儿，能不能早些到杨州来看我。”
云清歌叽叽喳喳说一通话，发觉云清梦不似过往，听到有好的穿的戴的想尽法子都要瞧一瞧，然后弄些走，只在提到师兄两字时，眼底会猛然迸发出亮光。就轻轻勾了勾唇角，冲边上于嬷嬷使个眼色。
有小丫鬟进来送茶水时，于嬷嬷一个转身撞到小丫鬟手上托盘，五彩斗纹花鸟茶壶连带几个胎薄如纸的茶杯碎了一地，发出尖锐的响声。
听到声音，云清梦身子情不自禁一个哆嗦，云清歌眸子里就流淌出春水一样潋滟的波光。
于嬷嬷没有入往日管教下人一般声音沉缓，她扬高语调。狠狠痛骂了小丫鬟一通，小丫鬟骇得不住瑟缩，一面流泪一面告饶。屋里闹哄哄的。
随声音越来越大，云清梦太阳穴开始砰砰直跳，鼻尖上浮现出细细密密汗珠。
片刻后，她豁的站起身，四脚小圆凳就随着发出嘎吱一声响，屋里人都将目光放她身上。
“五姐姐，你怎的了？”云清梦困惑道：“哎呀，怎的脸上都是汗，萍儿，快给五姐姐打水来。”
萍儿就要领丫鬟们去打水。
云清梦推拒。低头讷讷道：“六妹妹，我该回去了。”生怕云清歌不答应般，解释道：“甘嬷嬷叫我早些回去练字静心。”
云清歌就遗憾起来，“那五姐姐平日也多过来找我玩，今个儿这丫鬟不懂事，吵着五姐姐了。”
云清梦脸色更显苍白。胡乱应和几句，提起裙角匆匆忙忙朝外头，背影看起来十分慌张。
云清歌一直目送她走远，反身进了内室。
于嬷嬷就冲荔儿使了眼色，追进去。
荔儿走到还跪在地上哭的小丫鬟跟前，将犹自抽抽噎噎的她扶起来，塞了个银锞子过去，“甭哭了，叫你受委屈，往后姑娘还有好东西赏你。”
小丫鬟懵懵懂懂，本来被于嬷嬷一通骂吓得不行，唯恐丢掉来之不易好差事，回家挨打。此时见得十两重银锞子，只觉喜从天降，当下抹抹泪，欢欢喜喜将地上碎瓷片捡起来出门去了。
荔儿萍儿看她这幅样子，无奈叹口气，站定在内室帘子那里守着。
里头于嬷嬷正和云清歌说话。
“瞧不出来，怕是真怕，不过都说五姑娘变得痴痴傻傻，老奴却不觉着。”
云清歌微微笑起来，渐渐张开的眉目一颦一簇间已成独有风韵，眼底似有星光闪烁蛊惑人心，“她当然不痴傻？”
痴傻的人会懂何时该流露出怎样神情才能惹人怜惜？
“可老奴瞧五姑娘，就是老奴高声说句话她都怕的发抖，这并不像是装出来。”于嬷嬷自诩看人方面功底深厚，不认为云清梦这种道行不深小姑娘真就能在她跟前耍把戏。
“我也瞧着不像。”云清歌莞尔道：“不过她是不是装出的样子，为何要装，又与咱们有甚相干。她自做她的戏，只消不算计到我头上，咱们权当看人唱戏就是。”
于嬷嬷却担心，“若她还是冲着小李公子来？”
“你还以为她能算计到师兄？”云清歌漫不经心摇摇头，“她自然心底不甘。不过五年前那桩事，即便让她算计成，顶天她也只能到李家做个良妾，连贵妾都挨不上边。不消几年，咱们家就得遣人去送白包。”四大世家的宅门里并不比皇宫清净多少，甚至不如宫里。
后宫里妃嫔们一样是妾，但她们承载着家族希望，有家族鼎力支撑，生下皇子至不济封王等着做太妃，得了皇帝宠爱分掌宫务甚而能与皇后分庭抗礼，不是皇后说杀就能杀，说打压就能打压。
可世家里头的妾，既然能送去做妾，大抵就是不受家族重视，堪堪起个讨好之用。且身上没有品级，生下的儿子永远不能称呼一声娘，只要当家主母在，生死由得旁人掌控，庶子庶女与嫡子嫡女身份地位如云泥之别，连争的心思都不敢有。
比较起来，到底谁更可悲？
“可今时不同往日。”于嬷嬷不赞同的道：“姑娘，大少爷六少爷平步青云，尤其是六少爷，再过几年就是成阁老也未可知。老奴说句不客气的话，这回再让五姑娘算计上，怕小李公子不容易脱身呀。”
“好了！”云清歌猛然推开面前妆匣，冷冷看着于嬷嬷，“于嬷嬷，你千方百计要我对付五姐，到底是怕她给我招惹麻烦还是有旁的心思？”
于嬷嬷有些不敢直视云清歌清澈中带着锋锐的目光。
“你是怕她再闹出事情，在年底要选秀的风口浪尖上连累我名声让我不能顺顺当当进宫罢！”云清歌冷冰冰语调一下戳中于嬷嬷心底最隐秘的地方。
她张口结舌不敢置信望着云清歌。
云清歌勾起唇角，笑的薄凉，“你不用奇怪。你与祖父做得那般明显，倘或我花几年光景还瞧不出来，岂非是个傻子，也辜负你一番栽培我心思。”
“姑娘……”当事情戳穿，于嬷嬷不知该说甚才好，她想说这是您必走的路，没有选择余地，又想说我真是一心为您好，或是我也是没法子，被人逼迫。千般想法到了嘴边却有种强烈的羞愧将话都给逼了回去。
看于嬷嬷讪讪站在那里，云清歌没有再接着讽刺她，只淡淡道：“放心罢，我该怎样做我心底有数。而今的日子，是我千辛万苦谋来，是我与天争命抢来。若老天有眼我自过我逍遥日子，若天要我不宁一生，我也只得认命与它斗上一斗。”她唇角笑意绽开灿若盛放的烟火，“我绝不会为求一个安稳让全家都陪我走一条死路！如此说，您可明白？”
怎的不明白。
毕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即便心中就是抱着另外算盘来到云家，到得此时，看着云清歌冰凉微笑的面庞，于嬷嬷眼中也慢慢蓄了泪，她用力福了福身，重重道：“姑娘，您别恨我。”
云清歌缓缓转回身子，望着铜镜里那张熟悉的倾国倾城的脸，漠然道：“我谁也不恨，这是我的命。”
于嬷嬷终于忍不住，捂了嘴哽咽起来。
云清歌没有理会于嬷嬷。将目光投向眼前一个别致的八转机关盒。
紫檀木雕的小盒，小小巧巧，上面是一块块错乱的浮雕拼图，只消将图按原样拼好，盒子就能打开，一个牧童吹笛的图景会立起来缓缓转动几圈，做工精巧细致，图景下头还有层暗格，能装些小玩意儿。
这是李承翦年前送来的，说是自西域送来的贡品，在李家库房里放了许久，他从老祖宗那里磨了来，让自己把玩。
云清歌修长的手指熟悉的动作，很快将拼图凑好，盒子打开，小牧童窜出来吹了会儿笛子。
看着小牧童憨态可掬的脸，云清歌眼前不由//最快文字更新无弹窗无广告//浮现出那个始终长不大的少年，会欢欢喜喜和自己说话，笑起来总是让人觉得春天阳光晒在了心里，到处千方百计给自己搜罗好东西，有什么事情都写信来与自己分享，怕自己年岁渐长不能再与他随随便便通信，就总是让人送一大堆礼来，先送到娘那里去，再把信塞到给自己的礼物的犄角旮旯里，让自己一番好找，时不时还会有意外的惊喜。
这样一个男子，自己真能顺顺当当与他在一起么？
想到近年来李家对此事的避而不谈与对自己的逐年热络，云清歌唇角就勾起个满是讽刺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