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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府前庭喧闹之际,内庭中也不甚平静。
今次入洛家人,并不独限男丁,女眷也都多有跟随。这也是因为中原渐定,沈家未来重心必然要更多放置在北方。
家小北迁安顿之余,沈大将军也是在以此彰显誓将北伐进行到底、一竟全功的决心,绝不满足于困守江东的局面。
人或多或少都有种安于现状的心思,永嘉之后南迁已经过去了一代人的时间,许多侨门纵使怀念故土,但也未必就急切于回迁乡土。毕竟这种合族迁徙风险实在太大,乡情如何、能否安家尚在其次,道途中若是遭遇什么波折凶险,很有可能在途中便已经分崩离析。
可是中原收复后,行台又迫切需要这些久沐王治的民众们充实地方,若是一味的穷逼勒令或要适得其反,所以沈家如此也是籍此为世道表率,号召时流回迁。
除此之外,行台甚至派遣谯王司马无忌持节前往琅琊,修缮营建先帝故国,以示在合适的时间就连两位先帝陵寝或许都要回迁故国安葬。
当然眼下内庭中骚动与这些家国大势无甚关系,主要自然还是沈牧家里那一些琐事。前庭沈牧被老爹杖打教训,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内庭中,其夫人贺氏自然也不能故作无事,无论内心作何感想,都连忙来到阿母堂下求告乞饶。
沈牧的母亲乃是本郡徐氏,本身并不觉得儿子有错,甚至因为沈牧子息众多而沾沾自喜。或者也是因为跟这位吴中望族出身的儿媳早存不睦,又心疼儿子受此无妄之灾,对答之际便有几分失言。
沈牧娘子心情本就算不上好,再受阿母言语讥诮,可想而知感受如何,便直跪于庭下悲泣求去。
徐氏见状也有些慌了神,她自知沈牧何以受此教训,就是为了给贺氏亲家一个交代,结果一事未定,一事又起,若新妇被逼离家门,事情肯定更加不好收场。可是她这一时间也不知该要如何安抚,兼之放不下身段,只能连忙派人求告长嫂。
与沈牧的母亲焦灼不同,沈充的夫人魏氏入洛之后,那真是过得分外舒心,长媳公主并次媳杜氏娘子起居问候备至,又有乖巧孙儿环绕在侧昼夜陪伴。
徐氏使人来告的时候,魏氏还在堂上询问长子妾室瓜儿孕居如何。
虽然家门内沈哲子妻妾三人唯以瓜儿身份最低,兴男公主自不必说,阿翎娘子也是河北望族清河崔氏家人,唯独瓜儿只是家生荫户所出。
但若论起心里的认同,魏氏反而最为亲昵这个温婉柔顺的瓜儿。公主身份太高,哪怕起居问候再怎么体贴,总让魏氏感到几分局促,对于阿翎娘子则是有几分陌生的疏远。唯独这个瓜儿,早年便是她亲自挑选放在儿子身侧伺候,收入室中后又将为沈家产下孩儿。
所以入洛之后,魏氏便将瓜儿召在身畔小作看顾,大概也是存念给自己亲昵的小娘子稍作涨势,不要被内外过分看轻。
待听到徐氏身边仆妇讲完始末,魏氏便不禁皱起了眉头,环顾堂上公主等人之后,便叹息道:“家门目下正是外事和谐,长幼和顺,又何苦庭下喧闹、自寻烦恼!”
这种婆媳矛盾,公主等人就算有什么看法,也自然不会在这种场合里道出,闻言后也只是略作附和。
另一侧一个生得粉雕玉琢、玲珑娇俏的小娘子闻言后却哼声道:“阿母你这样说不对,我是不甚知二兄如何,但是他家嫂子待我却和气得很,不是一个无聊滋事的人……”
魏氏听到这话,眉梢顿时一扬:“凡事数你话多,这种庭内纠缠,你父兄高才都料理不定,你就能给明断是非?”
发话那小娘子便是沈哲子的嫡妹,名为阿琰,幼来便受父兄宠爱,性格也是活泼开朗,什么话都敢说上几句,听到阿母训斥也不害怕,只是低头逗着怀里的小肉团子沈蒲生道:“蒲生啊蒲生,你往后可要记得不要学家门这些恶长,在外闹得不像话,还要责怪家人不能相容……”
那沈蒲生又哪里懂得什么,只是晃着小脑袋要甩掉姑姑揪他脸腮的手。
“我家小儿最娇嫩,哪容你没轻重的掐弄!”
魏氏见状便心疼,抬手打掉女儿的手,继而才又说道:“二郎新妇也的确是知礼恭顺,不愧名门贤女。但坏就坏在外事喧扰,她自己也把持不定。遍观此世南北,各家儿郎又哪有完美无缺,二郎他在外敢任能搏,壮我家声,妻儿也都因他显重荣光。”
“况我家也不是衣食都不为继的寒户,嗣传广盛那是祖宗都要欣慰畅怀的家门乐事,谁敢因此搬弄是非?这娘子自是咱们吴乡的名门贵女,配在我家又哪能让她昼夜服侍作奴婢劳用?儿郎外用已经是辛苦,纵然身畔有几人随侍那也是在情在理,难道谁还能动摇她正室大妇该得的爱宠?因此吵闹不休,那反倒是让人见笑自降了体格,与寻常愚妇一般见识……”
那小娘子听到母亲言中都是回护自家子弟,将沈牧那番浮浪行径描述的轻描淡写,嘴角顿时一撇表示不能认同,只是见母亲瞪眼望来才没有开口反驳。
旁人家事自不值得长篇大论,兴男公主又哪里听不出阿母这番话还存几分敲打她并弟妇的意思,闻言后便笑语道:“阿母所言也实在是贤妇居家至理,我同陵娘都是幼来入舍的家养娘子,才能深感姑舅久来垂爱,也幸得夫郎关怀不失,更知家室和谐可贵。但放眼于外,又有几家能得我家如此和顺,偶有抵触喧扰也就在所难免了。”
听到自家新妇这么说,魏氏心情又变得舒畅起来,继而又拉着公主的手笑语道:“所以也真是不临处境也难思虑周全,似那小娘恃着父兄宠溺,家门之内还能容忍,来年配于别家,谁又能容忍她的不驯?我也不是自夸家教多好,但身下这几个小子也的确无甚错处供人指摘。我家阿秀眼见也将要长成,若真观望何家秀女堪配,还是要早早接来家中自作教养……”
公主听到这话更觉哭笑不得,她上心阿秀进学尚被夫郎训斥是无聊殷勤,自家阿母用心却更长远,已经考虑到那小儿婚配如何。
不过这话倒也让她心中一动,她性格本就要强,也是在夫郎多年纵容爱护下才渐渐学会收敛,若是日后阿秀也配类似脾性娘子,早早接到家中来教养收敛,也的确是一个防患未然的法子。
旁侧阿琰小娘子被母亲指作反面人物,心中自然不忿,抓起案上一个绒球砸在另一侧正撅着屁股摆弄七巧板的沈阿秀身上,笑语问道:“阿秀,你阿母要给你寻个娘子陪你玩耍,你自己钟意哪种娘子?姑姑这种样貌性情如何?”
沈阿秀一脸茫然转过头来,有些不满被打扰,待听姑姑又问一句才摇头道:“姑姑样貌是美,只是蠢了些,阿母布置课业你都不会教我,只是贪抢我的玩具!”
此言一出,满堂都是大笑,唯独那沈琰小娘子气得柳眉倒竖,闷声不再说话。
徐氏派来的仆妇本意求救,却没有心情欣赏这一家人婆媳之间是如何融洽相处,趁着笑声有所衰减,才又苦着脸旧事重提。
“家事实在难分辨清楚,阿母纵去也是诸多难言,还是让我代阿母过去劝解一下吧。”
兴男公主见魏氏皱眉沉吟,便起身说道。
魏氏也是正觉为难,听到公主这么说,不免更加高兴起来。人的优越感总是对比出来,一家之内妯娌之间也难免会互攀高低,公主主动出面揽下此事,更让魏氏感觉她家新妇真是知礼得体,对比之下,难免更加舒心。
况且公主身份尊贵,就连魏氏平时相处都难免心存几分谨慎,她若前往劝说,二房那对婆媳纵然彼此有什么怨忿,也必然要有所收敛,不会闹得太不像话。
“那就请新妇出面待我稍作说和,顺便带上这娘子,让她也见一见与人相处该要怎样姿态。”
一念及此,魏氏便点头说道,顺便指了指那正蹑手蹑脚靠向阿秀的阿琰小娘子,又将孙儿招来满怀宠溺的揽入怀中。
得到阿母授意,公主便也不再久坐,当即站起身来带上几名家人并那不甚情愿的阿琰娘子直往二房所居院舍行去。
待到公主行来,便见诸多仆妇侍女俱都神态紧张的列于廊下恭迎。沈牧的母亲徐氏也自被仆妇搀出,脸上带着讪讪笑容:“不过帷下些许琐事,哪敢有劳长公主殿下亲行一遭……”
“叔母太客气了,都是家门内眷,首重和顺安详。我也只是过舍浅望,哪敢说什么劳或不劳。”
公主快步上前,抬手扶起微微欠身的徐氏。
眼见公主言谈恭敬,徐氏脸色更显尴尬,转首看一眼已经默立在后的自家新妇,郁郁道:“老妇今次真是脸面败坏,更加羞愧羡慕长嫂持家有道,帷下俱是祥和……”
沈牧娘子贺氏本来已经敛声,听到这话后又是忍不住悲泣起来。
公主见状也觉头疼,这件事到现在已经分不出个是非,诚然沈牧在外多有浪行,对自家正室夫人乏甚尊重,但是庭门内闹成这个样子,也难怪徐氏要责怪自家新妇令她颜面大失。眼下两人并在一处,公主也不知该要先劝告谁。
她稍作沉吟后便上前抓起贺氏手腕,说道:“杯著尚且难免碰撞,共生一门之中,些许齿牙磨合又是什么大事。我今夜来,还是想请嫂子伴我同往去见一见五郎家妇。我也是好奇难耐,想要去问一问江夏风物如何,不知嫂子可愿相陪?”
贺氏心情如此,更加羞于见人,刚待要开口回绝,却被公主猛地一拉衣带。另一侧阿琰也看出自家嫂子心意,便上前抓住贺氏另一手臂,笑道:“二嫂,同去同去啊!”
贺氏偷眼一望仍旧脸色抑郁的阿母,也觉留下来更加尴尬,便就顺从的被那一对姑嫂拉了出来。
途中公主才又问起刚才吵闹详情,贺氏自然不会多言是非,但其身边侍女自然心向主母,便将此前阿姑些许激动失言稍作讲述,如此众人才知贺氏何以要如此,被直讽妒妇又累及夫郎遭受杖刑为人耻笑,换了其他人也的确忍耐不下来,贺氏有此反应也的确是正常。
听到如此原委,阿琰小娘子顿时也替贺氏气恼起来,忿忿道:“叔母这么说,也实在太过分,二兄在外浪行,那也是人尽皆知,又不是嫂子你鼓动纵容他。遭受责罚,那也是他咎由自取。叔母以此责你,实在没道理!嫂子你求去应当,就该要如此教训家人做事说话不能如此不公,你若还要走,稍后我带人送你出门,谁都阻拦不下!”
兴男公主听到自家小姑如此义愤填膺、古道热肠,也真是哭笑不得,但转首再见贺氏眉宇间愁容更多,并不因阿琰娘仗义发声而有欣慰。
说到底还是这小娘子不经人事,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寻常小户夫妻家事尚且不能强说对错,类似沈贺两家这种门第婚配所涉不免更多,又怎么是简单的是非能够论断。
贺氏若真受这小娘子鼓动出走,那么今天这件事就不好收场了。徐氏失言诚然妇人识浅护短,家中亲长杖责沈牧已经算是给贺氏亲翁一个交代,贺氏若真因此离家,那就是她这妇人不识大体强要将事情闹大,一旦处理不当甚至直接有可能令两家彻底交恶便成家仇。
“阿琰你说得什么话?难怪阿母常要因此训你,我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为人家妇,你现在还是养在家中,有父兄依靠,就算有什么过错也都有人包容体谅。可这世上又有几人如父兄一般对你全是纵容包庇,常作要强那是要让人日久生厌的!”
兴男公主板起脸来对自家小姑说道:“你家阿兄少顾内事,我这个做嫂子的对你也总有教诲责任。往年我在家里,也与你这个娘子一般生性要强,就算是教你晓事,也不会用那些《女诫》腐言强作规令。我家家世显贵,娘子配出自然也不能容人欺侮,但这可不是你要强的理由。”
“夫妻相处,过敬则疏,过亲则亵。方寸之内的调和把握,便是阴阳和合道理所在。夫妻本是一体,又哪里有什么对错的分别?你强要分出是非,一无是处的愚蠢丈夫又哪里能配得上完美无瑕的璧人贤妻?你争执一分,便疏远一分,久则便有了高低云泥的差别,你纵是贤体也非贤妇!”
阿琰娘子没想到仗义发言竟然引得嫂子对她大作训斥,嘴角一瘪也有几分委屈,忿忿低声道:“真像嫂子这么说,难道咱们妇人生来便该要软弱?今次明明是二兄做错,难道二嫂也该要吞声忍耐下来?那么家人又何必再教我是非,总之日后都要夫妻一体,沆瀣同污。阿兄可不是如此教我……”
“你家阿兄怀纳寰宇苍生,他教你什么向来都是微言幽意,你这娘子识教多少,就敢自夸已经尽数领会?”
兴男公主听到这话便笑起来:“这世上又哪有全无可取一人?哪怕是禽兽之种,于其父母眼中也都是怀抱珍物。寻常之人与你无甚关系,也就不必管他优劣与否。但若有一人命定将要与你同为一体,你又怎么能以寻常目光去注视他?他诸般是劣,但有一桩是好,你也该要助他摒弃诸恶,彰显一善,他之善便是你之善。你若寻常望他,他便寻常待你,水火鲜明的分别,但又是同居一室的关系,本来不该亲昵,但又不能割舍,彼此所得,自然只有煎熬碰撞。”
对于自家嫂子这一番话,阿琰小娘子一时间尚且不能尽数体会。可是一直并行的贺氏在听完之后,原本只是悲戚愁容便渐渐有了变化,甚至于有几分心虚的望向兴男公主,待见公主只是一脸严肃的教训小姑,绷紧的心弦才又放松,但思绪却因公主这一番话而变得复杂起来。
贺氏对于自家夫郎沈牧,其实也谈不上有什么亲昵爱恋,一如世道诸多家门妇人,也只是依存并生,得一托付,谈不上用情与否。平日里于庭门中诚然是和顺温婉,但也只是理智说服自己一点点接受现实而已,也的确做到了相敬如宾。
她是妇人虽然无甚主见,但并非对外界讯息全无接受。早年婚论之际,家人如父兄之类便不乏叹言委屈了她,低配屈许沈氏这种家门。毕竟从风评时誉上而言,会稽贺氏乃是礼学名宗,其祖父贺循更是号称“江表儒宗”,家门清誉之高不是沈氏这种骤兴的武宗门户能比的。
贺氏虽然不至于因此而对夫家有什么轻视,但也的确成婚以来便不对沈牧报什么大的期许,也如寻常人一般儿女双全,母家又因此亲谊带契而境况日好。
对于这样的日子,她也无甚挑剔,甚至于对沈牧在外面的浪行种种都不甚在意,并不奢求宠爱独系一身。也正因此,今次阿母责她为妒妇,她才能加不能接受,她自问所作所为全与嫉妒无关。
至于忿怨,自然也是有的,这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沈牧所作所为也实在太荒唐,就连旁观者都觉得有些过分,且不说父兄常在她面前抱怨这婿子行事荒诞、连累他们遭受耻笑,就连身边的侍女们都多有议论言是她这位主母实在太过委曲求全。
虽然周遭人对沈牧都是负面评价,但贺氏对此也只能自叹命薄,所托非是良人。因为她很清楚自己这一生都很难摆脱沈牧,父兄在她面前抱怨再怎么激烈,所言者无非沈氏仗势凌人,太过纵容子弟而无顾他们亲家门户的体面。
换言之,父兄之类也不敢完全硬气的为贺氏撑腰,他们尚要借势沾惠,只是希望沈氏亲家能给他们保留几分面子,并非设身处地来为自家娘子撑腰出气。
兴男公主这番无心之言,给贺氏带来极大触动,她心内也在自问自家夫郎真如周遭人所言一无是处、全无可取?她自以为的委曲求全、大妇姿态,是否也一定就如幼来所受教养一般无可挑剔?
若是命中注定不能分割,谁又在加害她这个温婉无瑕的贤妇,一定要硬将她配给沈牧这个一无是处的权门恶徒?
诸多杂思,接踵而来,令贺氏一时间也忘了再去感怀自伤,不知不觉便到了沈云家眷院舍。
沈氏家人虽然大量北来,但乡土间也不能无人留守,沈云的父亲沈宏便承担了留守的责任,至于沈云的妻儿则是直接由江夏北上入洛。
几个妯娌长嫂来访,沈云的娘子陈氏也觉惊喜,忙不迭出迎,又将儿女领出敬拜长辈。今次家门喧闹,陈氏自然也有耳闻,尤其眼见贺氏眼角泪痕未干,心中更有了然,只是几个长嫂不发声提及,她自然也不会不识趣的去主动说。
几人并坐花厅闲话,也是兴男公主主导话题,陈氏小意回应,贺氏仍是低头无语。
至于阿琰小娘子则是活泼闲不住的性子,早将路上嫂子的训言抛在脑后,兴致勃勃在室中打量。很快她的注意力便被摆在房间中的几个精美箱匣吸引,那几个箱匣都是半掩,露出里面盛装的物品,乃是一些精美的扇骨并扇面。
“折扇、折扇,我阿兄的扇子!”
阿琰小娘子嘴里嘟囔着不甚好笑的谐音,凑上去兴致勃勃的翻捡起来:“五嫂,你家里摆设这么多扇子做什么?难道也是江夏地域特产?咦,这扇子上怎么还有这么多的字,写得还挺秀美。嫂子你看这都是写了什么?”
说话间,阿琰便手捧十几个扇面返回坐席递给兴男公主。
另一侧陈氏见状,先是欲言又止,片刻后又掩口低笑起来:“实在是让嫂子们见笑,这哪里是什么物产,只是夫郎一点嗜好罢了。帷中闲话也不怕见笑,我家也是小积旧声,家门兄弟常因夫郎不识经义为耻,不作亲近。夫郎幼来便从戎进事,乏甚闲暇益学,也常因此羞愧。我居室中久作闲散,便小制这些扇器供夫郎取用随身,即便不能浸淫长进,也能人前不怯……”
说话间,一些扇面于席中传看,贺氏手中也拿到一些,只见上面娟秀小字抄写诸多经文并批注,字迹清晰且通俗易懂,可见用心。
看到这一幕,贺氏不免感触更深,张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兴男公主也没想到一时起意来访见沈云娘子,居然得到这样一个言传身教的好事例,她便也趁机拉起贺氏手腕说道:“庭门幼生长成的兄弟,尚且难免龃龉。夫妻言之虽是至亲,但毕竟也是各自庭门长成之后才又来朝夕相处,纵有隔阂,也该疏通为主。男儿志向多半置外,若欲求门帷和谐,咱们身为娘子,也总该多作尽力。女儿同样可怀大志,门帷尺寸之内便是咱们功业所在。外人如何臧否都是闲话,得失如何还是要靠自心把持。”
贺氏嘴角翕动片刻,脸色触动更深,只是仍然没有说话。
“我与嫂子同是女身,也不会劝你委屈忍让。二兄任事于边,大将军也常言边任险重,多恐有失,甚至不乏梦回惊醒。嫂子若是觉得常作两地隔绝难免情疏,虽然妇人不敢轻言外事,但为家门和顺,我也愿为嫂子你斗胆进言,或是别用,或是……”
“不可、不可!”
贺氏听到这话,便再也矜持不住,忙不迭摆手打断公主的话,继而脸色又变得羞赧起来,垂首道:“我徒长经年,常是幽怨僻居,遇事尚且不能自断,还要仰仗几位弟妇开解,真是惭愧……”
讲到这里,她又挤出一丝笑容,望着弟妇陈氏说道:“家中少文者又何止五弟,幸得弟妇如此体恤,五弟也必是日有长进。我也想借弟妇所用经注范文一用,不知可否?”
自家夫郎被夸赞,陈氏自然也是欣喜,忙不迭又让人去取范文来。
正在这时候,突然门外异声传来,众人诧异望去,只见沈云满身尘埃、灰头土脸的向花厅行来,口中还忿声大作:“几个家门幼劣居然敢趁我半醉途中伏击,实在可恼!人都何在?速速拿出棍杖,随我前往报仇……咦?嫂子们怎么在此?”
且不说兴男公主并贺氏几人神色古怪,沈云的夫人陈氏刚刚被夸过贤助,便见自家夫郎狼狈行入,已是羞得埋首衣袖之间不敢抬头。
沈云这会儿满心都是遭了黑手的羞恼,也不觉得厅中气氛古怪,花厅中绕行一遭寻出一杆竹杖又走出来,咧着尚是乌青的嘴角对坐在厅中几个嫂子说道:“嫂子们替我作证,今次可不是我恃大欺小,刚才虽有黑布遮头,但我清楚听到阿鹤几人笑声,正该棍棒教教他们何为长幼!”
说话间,他又一指已经羞得缩成一团的自家娘子:“是了,娘子记住稍后把‘子姑待之’抄写扇上,我若早知阿兄警我,不至于遭此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