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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斗一旦发生,结果已经注定,无论王彭之走或不走,局面已经彻底难作挽回。
混乱的场面足足持续了大半个时辰,几方乡众纠结在一起,已经难以分辨敌我,当嘶吼声都已经变得沙哑无力时,野地中已经躺倒了大片的乡众。
乱斗虽然激烈,但真正的杀伤却并不算太多,毕竟乡众们并没有太多专用杀戮的武器军械。造成最大伤亡的反倒是彼此之间的互相践踏,因此渐渐的各种哀号泣诉取代了此前那种暴躁的打杀声。
乱斗进行到这一阶段,若仅仅只是乡众参与的话,基本上已经难以进行下去。可是正因为人群中分布着众多的乡宗部曲家丁,他们虽然挑起了乱斗,但在此前的斗殴中却都有节制的保留着力量,此刻便成为了真正的中坚力量。
“伧贼夺我乡土不止,竟还敢在乡中暗藏甲兵,这是决意要将我丹阳乡众赶尽杀绝!夺产之仇,凌辱之恨,报仇雪恨,正在今日!”
场上多处响起此一类的嚎叫声,甚至有人直接抓起那些琅琊乡勇尉校之类,不顾对方哭诉乞饶,直接挥刀斩下头颅,将首级调挂在高高的竹竿上:“忍辱抱恨几十载,岂能善罢甘休!痛杀伧贼,复我乡业!”
血腥残忍的画面,令人心弦绷紧,控制不住的各作颤栗,而那些极富煽动性的口号又将人心底里那一份戾气激发出来,于是大量乡人便又奋起余力、捡拾兵杖,闹哄哄集结起来,吼叫着向琅琊郡中冲去。
另一侧吴人们自然不甘示弱,相对于丹阳人多年来的忍辱负重,他们对琅琊侨民的恨意要更加直接浓烈许多。伧贼逐杀他们的乡众,哄抢他们的财货,他们近日所受苦楚损失,其中大半都是因为伧贼将他们的保护伞沈司空袭杀逐走,久曲之下必有伸张,报仇雪恨,正在今日!
暴民们洪水一般涌入进了琅琊郡境中,途中所见一切建筑俱都摧毁拔除,所见一切活物俱都痛下杀手!这集聚良久的民怨民仇,到了此刻终于被彻底的点燃,熊熊燃烧的怒火较之真正的猛火还要可怕,要将目中所及一切俱都焚烧一空!
琅琊乡野诸多村邑,民众们自然也被这哗动声惊悸而起,有的人自恃勇力,纠集十数乡勇于村头栅栏篱门处想要稍作阻拦,然而很快便被那汹涌人流拍打于地。
有的人当机立断,扶老提幼翻墙逃出,有的人则不舍家业,顶住院门号泣哀求那些此前给他们勾勒众多美好前景的乡贤们前来搭救。
骚乱很快便漫及乡野,那些冲入进来的乱民们也各自散开,凭着一腔戾气尽情恣意的施加着破坏。郊野之间鸡飞狗跳,更有许多乡众直接横死田间道途。
与此同时,那些惊悸而起的琅琊乡众们奔逃之际,自然下意识往他们自觉得强大可以施加庇护的所在冲去。
此时的琅琊郡治金城也是一片混乱,此前绝大多数乡勇都被派遣外出由王彭之率领阻拦乱民,城内留守不过三四百兵众。这些兵众们大多聚集在郡署之内,直到战败的消息传来,这些兵众们才被派往四面城门,打算接应那些溃散卒众。
蔡谟也没有想到王彭之败得竟然这么快,而且更要命的是,王彭之临阵脱逃,却并没有派人将具体情况回报金城。以至于蔡谟以为王彭之还在战场上纠缠维持,回挽局面,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选择撤离。
很快,四野被追逐赶杀的乡众们拼命向金城涌来,而那些仅存不多、准备接应溃卒的兵众们也都瞬间被这些民众们冲散。这时候,就算想要关门拒敌都已经来不及,大量乱民们紧紧追赶着那些琅琊乡众,直接冲进了城池里。
“阿翁,城池已不能守,赶紧趁乱逃出吧!”
蔡谟身边尚有几十名忠心家人,耳边听到弥漫全城的骚乱声正快速的向郡署蔓延而来,也不再顾及什么主仆上下,拉着蔡谟便打算从侧门转出。
然而他们在官署庭院中绕行未久,四方股噪声便已大作,继而各面围墙已有乱民攀爬而上、探出头颅,几息之内,乱民们雨点一般自墙头上翻越下来,不旋踵已有数百凶徒各持刀枪棍棒将蔡谟并其家人们团团围在当中。
“尔等刁竖……”
其中一名蔡氏家人还未呵斥出口,已被蔡谟扯住喝止,而后便面向乱民们疾呼道:“乡众积怨,所为无非不公。我今日既见乡情如此,及后必陈奏台……”
“我等手中刀棍,便是公义!”
乱民之中一人暴喝出声,而后手中石块已经脱手飞出,正中蔡谟额角:“伧贼逞恶,正因这些高位伧臣纵恶养奸,食我乡民骨血!今日贼困于此,绝不容其生离!”
蔡谟捧住额角,弓腰惨叫一声,还未及站起身来,打击已经接踵而来,初时还能稍作蜷缩挣扎,只是不久之后,惨痛便将他彻底淹没!
越来越多的乡众冲进了郡署中,其他尚在施暴的民众们眼见如此,唯恐府库中财货先被旁人夺走,于是便也叫嚣着向堂后冲去。而此处早已经血肉模糊,蔡谟并其家人尸体杂乱横陈一处,再也分不出彼此的区别。
郡署遭到乱民攻陷,而王氏乡间大宅同样不能幸免。这里甚至连坚固的城墙都无可恃,而且早在乱民冲入之前,便有相当一部分琅琊乡众聚集于此以求庇护。所以整个王氏大宅内中人员已经彻底被乡众困在此处,想要逃脱都做不到。
汹涌的乱民刚刚靠近王氏大宅,那些围聚于此的乡众已经先一步自退于内,将整个宅邸防护都彻底冲垮。几乎在瞬间之内,面积广阔王氏大宅便完全陷入到了暴动中。
此时还留在宅院内的王氏族人们,这会儿大凡还稍存理智并行动能力者,也都拼尽全力组织家人进行防守。然而洪水一般的暴民又哪里是仓促间能够招架得出,很快王氏各个别院次第陷落。
这一刻,人性之暴戾显露无疑,再也没有什么高门寒庶的区别,许多来不及转移的王氏族人纷纷被殴打致死。同时也有大量的女眷从各处藏匿的地点被揪出来,惨叫着、挣扎着,但最终难免被凌辱。
王氏大宅最中央,正是王导灵堂所在,由于变故接踵而来,台内关于王导的哀事安排也一拖再拖,所以王导的遗骸仍然没有下葬。
这会儿,整个王氏大宅唯有此处尚算安宁,剩下的族人、家人们尽集于此,各自惶恐有加。王恬这会儿仍是素缟麻袍,脸色同样惨白不已,声音沙哑的指挥着家人们将所有能够搬抬的物体俱都抛出墙外,以期给那些暴动的乱民们造成片刻的阻挠。
“阿郎,阿郎,守不住了,宜思……”
王允之离开后,被监禁起来的那几个王导身边老家人也被放了出来,但已经完全无补于事。耳边听到骚乱声越来越近,其中一名家人拼死将王恬拖到了内堂,颤声道:“太傅早有预见,家门或将罹患大难,早前秘令家人阴掘暗道可通邸外沟渠,阿郎不要再勉强,速速……”
“大人尚有这一后招?”
王恬听到家人低语,眸中闪过一丝异彩,不过很快便黯淡下来,他忙不迭探手从怀内摸出一份帛书塞进家人怀内:“此信呕血而书,言我父子无辜,言我家门养奸,言我乡徒为祸……”
一边说着,他一边疾步行出,不多久便将儿子王混扯入内堂将之塞入家人怀内:“不能拱护亡父安息,不能肃清家门祸患,我死不足惜,侥幸能活也必为世道不耻。此子虽是骨血相传,但却出为兄嗣,我不能决其生死,速速引出,速奔活路!”
家人听到此言,已是泪水涟涟,还待再劝,但是灵堂外已有乱众冲至近畔,只能咬牙跺脚道:“阿郎保重,待至吴郡……”
“不要去吴郡,不准去吴郡!”
王恬听到这话,脸色已是陡然一变,探手抓住家人臂膀肃容道:“去江北,去投梁公!事已至此,此世能全我父元功者,唯梁公方可!去江北,叩诉梁公,王敬豫不能善守家门,唯血录奸事,泣求梁公归国靖难……”
说完之后,他便一推那家人并儿子,而后转身返回灵堂,手中提剑立于父亲棺前,而这时候,斗殴已经近在灵堂廊下。王恬上前劈砍几人,然而他终究不习武事,很快手中剑便被乱民劈手夺去,而自己也被一拳砸飞在地。
“至于今日,始知大人何以亲昵阿兄,薄于庶劣……此等荒世,庸者难活……”
眼见着灵堂外家人们成片倒下,王恬踉跄起身,趴在了父亲棺椁之上,向着门外涌动人影嚎哭道:“太傅国之元功,乞求乡众勿害……”
一截飞刃砸来,直接划破王恬臂膀,血水很快流淌在棺木上,而王恬只是咬紧牙关,死死以身躯护住父亲棺椁。
当任球等人来到此处时,整个灵堂内外已是一片狼藉,就连王导棺椁也被抛开,尸体上的敛装早被血水泥浆勿透,腰肢则被另一具尸体拦腰护住,那具尸身头颅粉碎,早已难辨面目。
“既见旧事,应知今祸。王太傅非是俗流,不应曝露受辱,速速收捡起来。”
任球稍作吩咐之后,才又持刀转出,低声下令道:“速速搜索王门其余族众,不使一人活出!尤其王深猷家门老小,无论死活,需有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