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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督府的宴请,诸葛甝自然不会去,他甚至不用想也能猜到若是去了将会面对怎样羞辱。因此索性也学袁耽,以病避客。
诸葛甝倒是能够坚持自己的立场,但其他人则未必。首先离开的便是庾希,他此前还埋怨堂兄直接将他拉走,如今看来倒是能够避免眼下的尴尬。
而后则是陆纳等人,在时间将近后,也都颇有默契悄悄离开了戍堡前往寿春城。说到底他们只是同僚一场,围绕在淮南王身边凭这一政治资源而各求进步,远远谈不上什么利益同盟,自然也就说不上背信弃义。
更何况,他诸葛甝又不是淮南王本人,而且就连淮南王眼下都是都督府座上贵宾,谁又肯陪着诸葛甝留在这里耍小性子而没有意义的得罪沈维周这一强人。
都督府这一场宴会气氛如何,诸葛甝不得而知,但也能够感受到众人返回之后,不乏人有大松一口气的样子,或是暗中与淮南达成了什么默契。
而且,众人也都下意识在避免以往那种集众商议,而是各自有了消遣和联谊活动,可见人心已是彻底涣散。
淮南王也返回了戍堡中,但却一改此前无人问津的状态,每日登门来见者络绎不绝,既包括淮南本地属官,也包括了诸多南北时流乡宗。而且这些人登门也多不是空手,财货、珍器、美伎等,很快便在戍堡中积攒起来不小的规模。
如此一来,淮南王的威仪自然得以树立起来。但诸葛甝目睹这些情境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帮助淮南王树立威仪本该是他的责任,然而眼下却与他半点关系都无。
而且经过那一次集会之后,淮南王对他的态度也更加明显的疏远起来。或者也不能言之疏远,毕竟淮南王实在是一个很和气的少年,只是在对待诸葛甝的时候,不再像以往那样特别亲密对待,只是作为寻常属官。
但就算是这样,也是诸葛甝所不能容忍的。他并不是什么清誉大才,因此也尤其看重淮南王这一层关系,甚至就连自己父亲也提醒他要认真礼待淮南王,因为这才是他来日能作公卿之望的最大契机,换言之便是并不看好他本身才具。
可是现在眼见与淮南王隔阂渐深,淮南一行又一事无成。每每眼见淮南王对他客气中透着疏远的态度,诸葛甝心内便有幽怨暗生,早前你无人问津,是谁陪你风雨兼程,一路北行?这一份真挚情谊,难道还比不上沈维周那俗气满满的捧誉?
所以眼下的诸葛甝,也根本无心深思淮南这一次集会时流的更深刻意义,满心都在思考该要怎样修补与淮南王的关系,以至于连归期都无暇商定。
终于,当那些拜访的南北时流越来越放肆,甚至有人动念要以巨货伴嫁将家中女子荐于淮南王室中,诸葛甝才悚然一惊,心知淮南绝非良善之地,忙不迭敲定归期。
这一次,都督府倒是不作留难,且极为配合,热心张罗归期,甚至从本就不多的守军中抽调千余人沿途护送。
待到淮南王踏上归程,风光之盛与来时不可同日而语,单单各方时流入献给淮南王的珍货便装载了十数辆大车,这还是淮南王在将其中绝大多数浮财现钱都大笔购入鼎券的情况下。
于此同时,还有大量旅居淮南的江东时流跟随返回,整支队伍庞大数倍有余。因此尽管寒风日渐凛冽,队伍中气氛却越来越火热。
总算送走了淮南王一行,总算了却了沈哲子一桩心事。他虽然也在有意无意利用淮南王来扩大招商的规模,但其实也一直避免淮南王干涉真正实务,将这样一位宗王留在镇中,不确定因素实在太大。
那些时流乡宗们热切交好淮南王,这既在沈哲子预料中,也有一些出乎意料便是众人那种结交的强度,已经完全超过了时下宗王本身所具有的影响力。
沈哲子自己当局者迷,但杜赫置身事外却一语道破玄机:大都督壮行当世,时流之中不知多少人奉作标榜法行。
简而言之,沈哲子的存在和成功已经成为一个值得解读的现象,家里有钱,皇亲国戚,这是最明显的标签。至于内在才能高低与否暂且不论,先把表面上接近、追平,未必没有超赶的可能。
沈哲子明白这一点后,也是哑然失笑,他的奋斗居然无形中让这些皇室成员的价值被放大起来。不过那些人想凭着与淮南王擦边蹭角的关系就想实现弯道超车的梦想,也实在太过天真。
不过沈哲子倒是由衷希望有几户人家能够成功,因为能够与淮南王发生超友谊关系的毕竟是少数,而这少数人与淮南王越密切,则更加断绝日后台辅们用淮南王做文章的可能。因为被排除于外的那些商户乡宗,将会成为最坚定的阻拦者。
但这终究还是让沈哲子感觉有些不爽:老子好心带契你们一起发财,结果你们时时刻刻都打算要将老子取而代之!没说的,加钱,交钱买平安!
是的,这也是沈哲子一点任性,既然那些豪宗们为了一个所谓的皇亲身份就能如此大使财货,那么想要接受淮南那些裁汰产业,自然就要掏出更多来!
淮南的产业出售与各类订单都是搭配运作的,接手产业之后,自然便要接受这些产业原本所负担的生产任务。这既是扶植那些民资商户,让他们尽快踏上盈利正轨从而继续扩大投入,也是为了避免产业调整会影响到淮南的各项物资储备。
这些工作,大凡有一宗交易产生,交易额都极为庞大。所以沈哲子也是亲自监管这些产业的出售,倒不是信不过麾下属官,而是没有必要将人性放在这种火山口上烤灼。
正好这段时间沈哲子也没有什么具体的事务要操劳,军务上从现在开始又要陷入一个蛰伏期,各路分师只要能够确保地方稳定,便是最大的胜利。
政务上也没有太沉重的负担,主要还是以赈灾屯田为主,也并不急于在那些新复领土上建设起完整的行政构架。大量吏员包括馨士馆业士被派遣北上,就任临时职务屯田校尉,负责组织生民越冬以及来年的开垦生产。
这也是对人才的一项考验,而且未来沈哲子打算将之作为一项定制,不入基层,不许大郡。甚至就连早年事从权宜分授众将兼领的太守职务,沈哲子都打算次第收回,以不同级别的军府、都督区授之,让将领们更加专注于军事。
商贾们对于淮南各项产业的接手热情之大,也超乎了沈哲子的想象。甚至于就连乏甚技术含量的沤麻池,都引起一些中小财力的商户哄抢,甚至价格之高,已经远超实际的产能价值。
沈哲子当仁不让自认为这是时人对他的信心高企不下,毕竟过往一系列事迹表明,只要跟随于梁公身后,便不愁大获实利。
当然更深层次还在于,今年的军事行动大获全胜,已经证明都督府有绝对的实力保证投资环境的安全。而淮南产业的分售仅仅只是一个起点,利润高低与否还在其次,能够以淮南为跳板进望中原,那才是真正盛大的分享。
毕竟,眼下江东的豪富还仅仅只是建立在过往闭塞环境下数代乃至十数代人的漫长积累,大量沉淀财富被搅动起来浮于市面上,因此才造成了如此的繁华。但是讲到真正的底蕴,如今的江东较之中原还是差了太远,这并不是短期内能够弥补的。
而沈哲子一路高歌猛进,无论他愿意与否,都必将成为南人跃入中原的最强前锋。能够在中原站稳脚跟,这是任何顽固自守的江东门户都不会拒绝的,所得不仅仅只是当下,更是长久。
其实如果有可能的话,沈哲子也不愿意将江东人、物大量调集北上,他还是希望能够对江东进行更加深层次的开发。但眼下人、物的匮乏,令他不能南北兼顾。
对比以论,北方的优势实在是太大了,像是淮南军仅仅之攻破了邺城,便所获百数万生民。至于其他地方,人口分布或是不及邺城稠密,但总量之大肯定要远远超过。
因此,看似石虎眼下龟缩襄国无力南来,但南面若稍加放松,其人爆出十数万兵并不是多困难的事情。而沈哲子想要稳定住目下的成果,便最起码需要三五年的光景。
这并不是说能力互有长短,而是根本目标不同,沈哲子的目的是扫荡寰宇,奠定一个盛世雏形,彻底走出五胡次第而兴、南北分割数百年的悲怆循环,而不是像那些胡虏一样逞凶于眼前,只求十几、数十年的风光,乍起乍灭,只会给世道以更大伤害。
所以,沈哲子一直保持着循序渐进、稳扎稳打的节奏,像大手笔收纳百数万的游食难民,已经算是轻狂冒进。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只能暂时放弃江南的深入开发,将人力、物力集中于更容易恢复元气的中原地区。就算未来江南潜力无限,远迈中原,并不是如今的他能够寄望的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