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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嫂子是个勤快人,把不大的地窝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虽然房间简陋,也没几件家具,还都是木头原纹的,连个漆也没上,但打磨得很是光滑圆润,一样一样摆放得整整齐齐。为显得更加窗明几净,墙上还涮了白灰,贴着色彩鲜艳的年画,大胖娃娃抱着荷花鲤鱼,又吉祥又好看,很是招人喜欢。
全嫂子先一步进门,在炕上主位摆了个新绣好的蒲团垫子,请钱灵犀脱鞋上炕坐下,她把点心收进隔壁的小厨房里,拿出待客的蓝花茶盅给她兑了碗茶面子出来,谦虚的道,“乡里没啥好东西,这东西也不过是自家做的,姑娘好歹赏个面儿,吃两口吧。”
“瞧嫂子说的什么话?我可就爱吃你家的这个!”钱灵犀还真不是客气,捧起茶盅拿小汤勺就吃了一口,还赞美着道,“真香。”
这种茶面子是将芝麻花生红枣等物与茶叶分别炒熟又细细研碎,再拿开水冲泡调制出的一种面糊。香甜可口,是乡下人家拿出来招呼贵客之物。
人们常说的吃茶吃茶,就是吃的这种茶面子了。而所谓烹茶品茶,才是那种水泡的茶。
见她吃得香甜,全嫂子只觉脸上有光,等她吃了几口,这才问起钱灵犀的来意。
钱灵犀说起想找人帮忙糊些结实的纸板,以作染布之用,全嫂子一口就应承下了,“若不是做酒壶,这事交给我就行。姑娘说好要多大的,我保管给你糊得结结实实。分毫不差。只不过上面还要刻花的话,您得先把花样子给我,我一并给您包办得了。若是等那纸板干透了,便是拿刀子砍也砍不动了。”
钱灵犀一听大喜。忙道,“那就一并拜托全嫂子了,回头拿了花样。再寻了旧纸和刀,一并给你送来。”
全嫂子却道,“不必您跑这一趟了,说个日子,让三喜子或是我去拿就成。眼下这大毒日头的,我们这些皮粗肉厚的晒晒没关系,没得把您晒坏了。”
钱灵犀笑着打趣。“你若晒坏了,全二哥能不心疼?”
全嫂子可大方得很,听了这话连脸都不红一下,“我们乡下人可不象你们大户人家过日子,讲究个好看。若是我病了。你全二哥兴许还得心疼个药钱,发愁没了干活的,若是黑点丑点,他出门只怕还更放心些。”
钱灵犀顿时指着炕边的小梳妆台笑问,“既是不爱漂亮了,那还要此物做甚?”
全嫂子一本正经的答,“他想让我黑点丑点,那是他的事,可女人该要打扮的时候还是要打扮的。他若没空看,我就打扮给别的男人看去。就得让他时刻惦记着,在外头也不能安心,有个让他牵肠挂肚的人,他就不会给旁的狐狸精迷了去!”
钱灵犀指着她,笑得说不出话来。这位全嫂子。委实是个妙人,初次风面时,便给了钱灵犀好大惊喜。
那是端午节前,忽报冯三喜家的人来了,钱灵犀自然请人进来,小丫鬟却回说,人家怕大户人家规矩大,不敢进去,还请钱灵犀行个方便,出去说话。
钱灵犀觉得蹊跷,冯二全也算是老相识了,怎么会如此畏首畏尾?等她如约到了附近茶楼,才瞧见脖上留着几道抓痕,下巴还有些淤青的冯二全,旁边就跟着这位新媳妇。
钱灵犀出于好心,关切的问了两句,结果冯二全窘得脸红脖子粗,而全嫂子爽快承认,“二姑娘不必担心,他脸上的伤是我打的。谁叫他一进城就盯着人家小姑娘看?”
从此,钱灵犀便对这位豪爽泼辣的全嫂子刮目相看。不过要说她仅会争风吃醋,那倒不值得人太在意,当随后听全嫂子把马场的事务一一交待清楚,才真正让钱灵犀佩服起来。
这样说起来,邓恒也算是个妙人。
他事先早知道九原会得到各种优惠的消息,却一不急着种地,二不急着做买卖,而是托了冯二全帮他招募了一帮人,干起他们的老本行——养马。
起初钱灵犀还有些莫名其妙,可是细细一想,却觉得邓恒此举实在是聪明之极。随着九原的垦荒潮与开市通商,必定对马匹的需求量会越来越大。
虽然北燕素以产良马著称,可他们邻近南明的这一块却是盐碱地,贫瘠之极,并不适合马匹的繁育。而大楚那一带又人烟稠密,更加没有合适的地方养马。如果他在此处弄一个马场,岂不是一枝独秀?
有些事情便是这样,想得到的不如做得早。
邓恒抢在众人之间开始着手弄他的马场,圈到的地盘又是又不是与民争利之处,将来就算是有人想来分一杯羹,也很想弄到合适的地方来跟他一较长短了。
而邓恒的目标绝不只在这样一个马场上,邓家生意行走天下,靠得除了雄厚的资本,还有便捷的交通。钱灵犀估摸着,这小子日后必将组建起自己的商队,掌握一批完全效忠于他的人,以及为他所用的财富,这才是他能在定国公府立足的根基。
而全嫂子此人,虽然目不识丁,但脑筋极好,就靠着几个简单的数字,就把整个马场的大小事宜记得清清楚楚。她那日来,除了把冯三喜接回去,就是来向钱灵犀报账说事的。
马场虽然有邓恒安排的管事打理,但他也要听到来自不同方面的声音。
其实钱灵犀挺能理解邓恒的,这真不是他疑心病重,而是任何权力一旦失去监管,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邓恒没时间来照看,所以挑了冯家人帮他做个暗梢。
冯二全和他媳妇都没读过书,但心性耿直磊落,也没太大野心,这样的人做不了好领导,却绝对会是个好员工。而他们是因为在老家的地不够家里兄弟营生,两口子才出来闯荡的。所以会对现有的一切充满归属感,真正当做自己的家一样用心经营。所以邓恒才把事情托付给他们,让他们有事跟钱灵犀联系。
上回钱扬威那儿急需果子,就是丑丑打探到地方,全嫂子帮忙解决的。她的方法很简单,就到那出果子的当地,抬了几筐铜钱现场搁着,标明多少钱收购,概不拖欠,顿时把些乡民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了,呼啦啦的上了山,不过两三天工夫就给她把果子全弄来了。
对她的办事效率,钱灵犀很是放心。
交待完事情,吃过茶面,又闲话些家常,就打算告辞回去了。
全嫂子正要送她出去,却见冯三喜慌慌张张站上头冲屋里嚷嚷,“嫂子,不好了,二哥给人打破头了!”
钱灵犀也吃了一惊,忙道,“一起去看看。”
全嫂子有些犹豫,“二姑娘您别去了吧?”
钱灵犀暗地里盯着这边的事情,可没有通过明路。若是给管事或外人瞧见,只怕会多心。可钱灵犀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她今儿出来骑马,特意换了身普通布衣,又戴了帷帽,不怕人认出来。只是那匹小黑马有些招摇,让三喜子另给她牵了一匹,和全嫂子分别骑上,路上跟她说好,若是管事问起,只说是来求她帮忙糊纸板的,就随冯三喜过去了。
跑不多时,到了一处放牧的水源洼地,就见马场的刘管事也在,和许多伙计一起,正和另一帮人似乎在讲道理,可双方伙计却横眉怒目对峙着,气氛紧张得随时都能打起来。
不止冯二全头破血流,马场还有好几个受伤的伙计,钱灵犀让全嫂子先过去看看冯二全,另叫三喜子寻个人过来打听消息。
事情并不复杂,三言两语就讲清楚了。
原来是官府来人要强制征收他们马场的马去收割秋粮,冯二全和几个伙计不服,跟人争执起来。
“……没想到那伙人伸手就打,实在是太坏了!不就是仗着有个好姐夫么?可也没这么欺负人的吧!”
听伙计忿忿说着,钱灵犀心中一动,看那为首之人体型肥胖,很是眼熟,“那位可是高杰高大人的小舅子,姜伯勤?”
“可不正是那个姜剥皮?就算是官府要征用,总也得你情我愿。谈个公允的价钱才好。可他倒好,一来就要我们免费,这亏本的买卖谁愿意谁做去!冯二哥只是说了不做,就说他什么‘抗命、刁民’,这不是无理取闹么?”
钱灵犀心中思忖一时,已经有了计较。
邓恒这马场因不想张扬,并没有打出自己的名号,就是任用的刘管事也不是定国公府的人,没有得到他的许可,自然不能打出邓家旗号。姜伯勤定是见他们马场新开张,后面又无根基,甚好欺负,所以才狐假虎威的想白占这个便宜。
把冯三喜唤到身边,钱灵犀低声交待了他几句话,冯三喜连连点头,走到刘管事身边。
这位刘管事原本家中也是开马场的,后来因家道中道,这才给邓恒当了掌柜的,他到了此处倒还勤勉,可是遇到蛮不讲理的姜舅爷,却是一筹莫展。
“姜老爷,我们这马场新开,就算是不计成本的来做这买卖,可您瞧我们这儿的马,大半都还没长成,又没驯熟,怎能下地干得了重活?这若是伤了损了,这马可就废了!”
“我管你废不废!”姜伯勤吹胡子瞪眼睛,态度嚣张的指着他道,“听着,爷要用你们的马,是抬举你们了。别在这儿废话连篇的,赶紧把这契约签了,等到时候领着人马来干活就是,再敢啰嗦,信不信爷一把火就烧了你们的马场!”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