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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光远出门看了好几趟,每次一回来进门就问江南“你到底给欢喜写信了没有,地址日期有没有写错,会不会犯你丢三落四的毛病,不会忘了贴邮票吧”问的沈江南没有了耐心
“写了写了写了······爷爷,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的宝贝欢喜”沈江南一脸的委屈和嫉妒“到信筒前我还检查了好几遍,什么都没忘,什么都没写错才把信投进去的”
沈光远看着一群陆陆续续已来到家,准备给江南过生日的女孩们,像一群争奇斗艳的花喜鹊,吱吱喳喳的好不热闹,里面就是没有自己最想看到的欢喜,他又悄无声息的开门走出了房间。
外面的天比刚才又暗了几分,远处的高楼在茫茫雾霾的笼罩下飘摇而模糊,气温比清晨刚起床时感觉还要低,门前法国梧桐上剩下最后几片枯黄的叶子在寒风中没有声响的晃动着。沈光远抬头看看阴沉的天空,又要下雪的样子,欢喜会来吗?半年多没有见这个小丫头了,她在石桥过的怎么样。古稀之年的沈光远一想到欢喜,心中隐隐的痛让他难以呼吸,像黑暗中一只无情的大手在捶打着他的胸膛,直到心裂崩溃还没有停手。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又有几滴清泪悄然落下。
沈光远出门后在离家不远的路口停了下来,他不知道欢喜回来是走家属院的大门还是从学校里面的小门过来,他站在两个路口的交错点,这样欢喜不管从哪里过来,他都能看的到,老人依然深邃明亮的眼光在两条路上瞄来瞄去。
一辆出租车从家属院大门的方向往这边驶了过来,沈光远心中一喜,想着一定是欢喜没有挤上公交车,时间来不及了,只好打车过来了。他激动的迎了上去,出租车到了他的跟前真的停了下来,从驾驶室打开的左边车门里下来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到沈光远身边上前挽住了老人的胳膊,亲热的说:
“沈爷爷,这么冷的天,您站在这里做什么?我扶您回去吧”沈光远一看,从车里下来的是和自己孙女江南从小一起玩耍的郑豫,他有点不甘心的往车跟前走了走,靠近一些,眼睛往车里一边看一边说:
“我出来随便转转,小豫来了,你快回家吧,江南她们正等着你呢”当他看见停在身边的出租车里已是空无一人,老人有点失望
”爷爷,您是不是要出去,您想上哪?我送您去吧”看样子已年近八旬的老人在寒风中站了好一会了,脸色都有点发青,郑豫关心的说着,想拉着沈光远往出租车的副驾驶跟前走。
“不用了小豫,已经十一点多了,江南一会该着急了,她们都在等着你送她们去酒楼呢,赶紧去家吧”老人说着挣脱了郑豫搀扶的手,往路边让了让
“那我先回家去接江南她们,您如果有什么需要,告诉我一声”郑豫看老人不想让自己操他的心,只好开车到沈家去接江南的朋友和同学们先到酒楼去了。
郑豫离开后,沈光远继续在寒风中等欢喜,现在没有谁会像欢喜这样让他牵肠挂肚的放不下心来。
沈光远和欢喜的外公孟道桥五十多年前,也曾共读于和家属院一墙之隔的省师范学院。那时的他们风华正茂,踌躇满志,因为小日本的侵略,偌大的中国竟容不下一张安静学习的课桌了。同窗的沈光远和孟道桥感到苦闷和困惑,他们不想做亡国奴,可他们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子不知该如何去挽救帝国主义铁蹄下的中国,使受苦受难的劳苦大众出水深火热之中。正当他们报效无门时,一九四零年发动的百团大战取得了很大胜利,狠狠的打击了日本侵略者的嚣张气焰,给日伪军以沉重打击,鼓舞了军民抗战的斗志,增强了必胜的信心。沈光远看到自己国家的军队在艰苦的环境中积极抗战,就多次和孟道桥商量,弃笔从戎,到延安去,参加到抗战的大军中去。孟道桥却认为要抗日,还是要靠在重庆的政府才有希望。沈光远没能改变孟道桥的观点,自己和一群向往革命圣地延安的热血青年,一同到了千里之外的陕北参加了革命。经过几年的浴血奋战,日本投降后,沈光远已是一名作战经验非常丰富的团政委了。
日本投降没多久,解放战争又打响了,沈光远带领的部队在一场战斗中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战斗越是接近尾声,形势越残酷。沈光远的部队正准备攻打最后防线的时候,城内的地下组织传出情报,守城的大部分官兵对这场战争早就痛恨不已,”本是同根生”自己的同胞兄弟相互残杀,双方都不愿看到,经过慎重研究,组织上派沈光远进城,去策反守城的将士投诚起义。因为守城的作战参谋就是沈光远的同窗好友孟道桥。
分别几年后,他们竟是在这种场合相见了,经过沈光远和地下组织的努力,守城的部队起义了。沈光远和孟道桥这对好兄弟经过多年战争的风雨,又一起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脚下踏上了同一寸土地,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他们都感慨万千,这一次他们共同商议,等到战争结束了,两人一同回到中原,回到母校师范学院,勤勤恳恳的教书育人,做个普普通通的人民教师。
解放后,他们没有违背若言,相继回到了这所经历了战火的师范学院,沈光远任学院的党委书记,孟道桥做了中文系古典文学的讲师“之乎者也”讲的是不亦乐乎。转战南北时,孟道桥娶了江南水乡袅袅婷婷的大家闺秀林晚香,沈光远也和他并肩战斗多年的杜丽结了婚,他们两家一前一后生下了江南的爸爸沈剑和欢喜的妈妈孟若梅,亲如一家的两家大人看着这对金童玉女,在心中都有一个想法,可是谁都没有挑明,都想等到两个孩子长大了,看他们自己的选择。。
孟若梅和沈剑在师范学院临毕业的那一年,中国大地几乎每天都在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掀起一场又一场运动的热潮,师范学院这座高等学府照样被那股狂潮冲击的热血澎拜。孟道桥首当其冲的成了学院最典型潜伏下来的特务,先是铺天盖地的大字报上把矛头对准了他,“孟道桥”三个字在大字报上被颠倒,被扭曲,被粗粗的毛笔涂黑,再打上鲜红如两把交叉的刺刀大大的叉······“坚决打倒狗特务孟道桥,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大字报一天一个样,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红卫兵小将高喊着口号的游行是一波又一波,这些都是小儿科,不算什么。当沈光远得知公安部门准备要抓捕孟道桥的头天晚上,他偷偷的带着孟道桥一家三口急忙坐上了西去的列车,临分别时,沈光远双眼饱含泪水一再嘱咐他们要一直往西走,走的越远越好。因为他曾在那块土地上战斗过,知道那里地缘辽阔,人烟稀少,也许在那里可以躲过这场运动的劫难。火车在黑暗中越走越远,站台上只剩下沈光远孤零零的影子被高高的路灯拉的很长。
十年的运动终于结束了,沈光远经过多方奔波,写材料,找人证。。。。。。经历了好几年,终于还了孟道桥的清白。当他千方百计找到西域的塔拉,找到孟道桥的时候,残阳如血的黄昏看到只有孤单躺在四座坟茔草地上的欢喜,他伤心欲绝,只带回了临走时趴在墓边哭的撕心裂肺,苍白廋弱的那个小姑娘,还有四座坟茔上的四把黄土。
每次看到欢喜,沈光远就悔恨不已,如果当初自己不把孟道桥一家送到那么遥远的边疆,现在他们也许会平安的活在这个世上,可是世上哪有卖后悔药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