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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皇后真如太后计划一般,安排陆才人入紫宸殿奉职。”确定消息的任瑶光忙不迭通报喜讯。
却没拿捏好用词,反而引来太后不满的扫视:“这本是十拿九稳之事,也值得你这般惊喜。”
任瑶光的笑容便晃颤一下,将手中一把炭炉递给婢女,握了拳头上前替太后轻轻擂着膝盖:“太后虽对妾身道明部署,然妾身愚钝,仍然想不明白太后为何笃断,皇后竟能心甘情愿纵容旁人分享帝宠,莫说独宠后宫有多荣耀,即便是嫁给那些贵族子弟,谁不以夫君专情为幸,那些贤名背后,多为无可奈何隐忍而已,要么便是心有别属,各自过活,才不将姬妾放在眼里。”
任瑶光原本便不相信这世上真有不计较丈夫姬妾成群的女人,往往是因女子不能约束丈夫,无奈之下才博个贤名聊以自/慰,皇后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种把虚名空誉,当为至关重要的蠢人,她是真不明白皇后明明在独占圣宠的大好局面下,为何甘心把别的女子往天子怀抱里推,难道就因为确信陆氏已被太后厌鄙,可与她结为同盟?
这也太荒唐。
韦海池冷笑道:“你那前夫雷仰棣,过去待你也是一心一意,听说后院莫说姬人,连个侍妾都不置,依你刚才所言,你理当倍感珍惜才是,又为何与他和离,并心甘情愿劝说他向同安求好,亲手促成他另结姻缘?莫不是你心中并不情愿,只不过不敢违逆我之嘱令罢!”
“太后千万不能误解妾身。”任瑶光引火烧身,忙不迭地辩解道:“表兄待我虽一直亲厚,但当年与表兄成婚,却非妾身情愿,可纵管如此,妾身眼见无望实现志向,一度也只能屈服时命,未得转机前,当然不希望表兄纳妾,可后来妾身有了机会辅佐太后,表兄却不认同,妾身怎可为男女之情所困,当妾身决定和离,入宫侍奉时,就已经斩断前缘,与表兄再无婚姻之约,男婚女嫁自是两不相干,妾身又怎是得陇望蜀贪得无厌之人?太后明鉴,妾身是心甘情愿,希望表兄能获贵主芳心,日后表兄更得圣上看重,关键时刻,才有望相助太后一臂之力。”
“你总算还有几句,切中要点,要论来,其实皇后与你并无差异,在你们眼中,男女之情居于其次,你们所图,权位而已,所以在此之外,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可以舍弃。”
韦海池微微靠向隐囊,显然因为一局小胜使郁烦的心情稍有好转,今日颇有耐心提点任氏:“我联合冯继峥等人,策划充选后宫时,得知贺烨是因柳氏劝解,才退让一步,我便意识到柳氏所图甚大,她根本不愿与正统派对立,她不是看重虚名,但她需要争取人心,就连冯继峥,她也没有放弃笼络。”
天子拒谏充选后宫,朝臣们或许会质疑皇后妒悍,有失贤德,但这样的罪名原本牵强,更不可能做为废后的理据,就拿德宗帝当年来说,崔后甚至不能诞育皇子,卢太后恼怒起来,也曾逼着德宗以无子之由废后,可后来呢?对崔后当然毫发无伤,再说贺衍,何等懦弱,裴皇后父母二族谋逆获诛,可对于朝堂之上废后的谏言,贺衍不还是以一己之力,抵挡下来。
可见倘若帝后不曾离心,谁也无法逼迫废后,反之,天子想要废后,往往朝臣拼命反驳,也难以阻止。
故而韦海池认为,十一娘向正统派退让,决不是忧心后位不稳而已。
“直到柳氏诱捕勋国公,与我对峙,我才意识到她诸多退让,是为了断我臂膀,让我一败涂地。”韦海池此时说起这一件事,非但没有怒火中烧,反而露出笑意来:“她以目的相告,无非是激将之法,以为我会在盛怒之下,自乱阵脚,主动掀发旧案,那么她便能利用改制之机,唆使贺烨干脆彻察裴郑逆案,斩除异己……不过她急于求成,却泄露了一项关键。”
太后见任瑶光一脸糊涂,也不寄望她能醍醐灌顶,冷笑道:“那就是贺烨并不一定会赞同重审旧案,或许说得更准确,柳氏担心贺烨十之八/九不会赞同,因为贺烨对她虽然宠爱,却仍不忘我那衍儿,仁宗皇帝当年对他庇护大恩,裴郑逆案,乃仁宗帝审决处断,若被推翻,仁宗帝枉杀忠良,必定遗臭史书。”
“皇后应是答应了薛陆离等臂助,待佐贺烨夺位,当竭尽全力重审旧案,甚至后族京兆柳,如今族长柳誉宜,也一定不死为逆贼脱罪之心,可皇后想要促成此事,仅靠后族近臣力量还不足够,必须争取更多朝臣附议,而且要逼我公然与贺烨对立,这样一来,贺烨为了稳固帝权,才有可能不顾仁宗帝声誉,答应重审旧案,斩除我之羽翼,让我彻底失去力量,只能在后宫等死。”
“冯继峥党系影响虽然有限,可金陵陆家,为诗书大族,声望当然不容小觑,我一旦打击陆嘉程,皇后当然会侍机拉拢,所以她固然洞察我之计划,也必须再一次退让,她至少要让杜渐知、陶葆仪等等,相信她这皇后并非妖言惑主之祸水,她之贤良,并不会有损社稷,这样一来,但后族掀发旧案,才有望争取正统派支持。”
“而还有什么办法,比她主动安排陆氏奉职紫宸殿,争取近水楼台之利更加行之有效呢?”
经太后这番详细的剖析,任瑶光终于开窍,但她最最关注的事,却并非嘉程得宠与否,又忙道:“除陆才人以外,这回得以随驾奉职者,确然尽为亲近后族一系以及正统系选送女子,虽说符合太后计划,但太后难道就不担心,这些女子身后家族,真被皇后笼络?”
如果皇后得逞,太后岂不就成了搬起石头砸脚?
“我当然备有后着,皇后想要得逞哪有这么容易?再说,皇后退让,虽说有利于笼络人心,可亦会造成天子怨气,皇后呀,这回急于求成,她却疏忽了天子喜怒,贺烨若恍悟,他对皇后一心一意,皇后却宁固权位而不顾帝王真情,这与背弃何异?帝后之间若生嫌隙,陆才人便能赢得更大契机,一旦天子移情,皇后纵然悔不当初,也已是悔之晚矣。”
任瑶光早知太后另有部署,这时也并不急着追问详细,她关心的只有一件事,可太后却没有切中要题,任氏的胸腔里像钻进了百十只狸猫,一爪一爪地抓搔得她躁痒无比,忍不住点明:“可圣上身边,若有对于太后忠心耿耿之人,岂不更加有利太后诸多部署。”
太后侧目,几乎能看见任氏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忠心耿耿”四个大字,她几乎忍不住嗤笑,却没有将不屑当真显露,越发往隐囊上枕靠舒坦了,慢条斯理说道:“我说过待时机合适,会给你机会,如今既然打开局面,你又急于立功,也罢,不妨便许你上阵,不过我还得提醒你,你是我身边人,要想赢获天子信任,更加不易,尤其当今天子,看来确不同于庸碌,不要寄望于用美色扰其心志,否则自取其辱,可就是自断前途了。”
任瑶光虽不以为然,脸上却装作十分信服:“妾身听从太后教诲,决不会自作聪明,在天子面前,如何应对,还望太后训导。”
“你可这样说……”
经韦太后详授机宜,任瑶光自是胸有成竹,迫不及待便去实施计划。
于是这日傍晚,江迂又再听闻长安殿往紫宸殿送来汤膳,他根本就不打算向天子禀报——长安殿的饮食,哪里敢送给天子服用,又就算送入,天子也不会服用,而且圣上今日心情本就烦躁,再去添堵,岂不是找骂讨打?
江迂便挥挥手:“太后正大光明送来这汤膳,应不至于落毒,你们谁嘴馋,拿去分吃了吧。”
转身欲走,却被那小宦官拉住了袖子:“阿翁,送来汤膳者是华阳夫人,赏了小子好大一块金子,说是有机密事宜,要面禀圣上。”
紧跟着便把那块金子交了出来,他在紫宸殿当差,可不敢垂涎钱财。
江迂大觉头痛,嘀咕道:“太后还真不肯消停,陆才人也就罢了,那华阳夫人算什么货色,竟然也敢支使为色诱。”
话虽如此,可长安殿的行动江迂也不能完全置之不顾,于是少不得走一趟,亲自询问任氏的来意。
任氏也没奢望立即便获面圣的幸运,见江迂开口便是推脱之意,她也没有恼怒以及灰心,反而满面堆笑,低声媚语:“妾身图谋,并不敢隐瞒江侍监,妾身年少之时,便甚崇慕宫中荣华,不甘于消沉内宅,可惜时运不济,从前不为太后所喜,反引厌恶,逼得只能嫁给官宦子弟,后亲历圣上驱逐蛮夷,收复国都,又目睹高厥之上,九五至尊英武之姿,心生仰慕,可已为残花败柳,自不望再获荣幸。”
这话说得江迂手臂上寒栗炸起,老于事故的人,竟连敷衍应对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妾身自请入宫服侍太后,楚心积虑打消太后厌鄙之情,亦是为了尽绵薄之力,佐助圣上,妾身这回,确有机密禀奏,还望侍监能够通融,妾身必有重酬。”
这相当于一番废话,可江迂想了一想,还是决定通禀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