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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太后这回是真没睡醒。
但因为皇后的虎皮拉得威风赫赫,任氏实在难以抵挡,只好入内“骚扰”,激发了韦太后的起床气,她反而因为皇后而遭受池鱼之殃。
可对于太后而言,虽然可以刁难一下儿媳,却不能视圣令而不顾,她若是扯起“孝道”的旗帜,拒绝天子的“请询”,那无疑就是要与贺烨撕破脸的节奏,这相当不智,再大的起床气也得克制住。
听说韦太后已经梳洗更衣,皇后也没再不依不饶,无非被晾在此处等候半个时辰而已,这点子委屈她可以不计较。
甚至还与赵氏,殷勤服侍了太后早膳,而后再拜新禧之贺。
又说太后这回来骊宫越冬,奉诏随行者,除了任瑶光、谢美人等等,还有越国夫人,就连方家那两位小娘子,也就是怀孝公主的同胞姐妹,此时也在华清宫,看上去“敌方”气势汹汹,显得皇后及赵国公夫妻一行三人,似乎寡不敌众。
太后正想趁着人多势众,责斥皇后几句,以挽回气势,哪知皇后根本无意等她发作,待行完礼数之后,便笑眯眯地对赵氏说道:“夫人已经拜贺新禧,还请先行礼辞,因接下来本宫与赵国公,是奉旨行事,不便内眷耳闻。”
赵氏会意,先行礼辞,柳七娘自知身份,知道强行留在此处必定会遭奚落,也紧跟着礼辞告退,谢美人转了转眼珠,认为自己作为皇后的“内线”,当然也该懂得进退,没有留在此处参战的胆气,也十分识趣地告退,便唯有任氏姐妹,自负有夫人品阶,又有太后撑腰,仍然端坐着不动弹。
韦太后面色铁青,也没有打发闲杂退避的示意。
皇后既已宣战,当然不会再手下留情。
“两位任娘子,难道听不明白本宫回避之令?”
“这又不是在蓬莱殿……”任大姐嘀咕一句,大是不满皇后的态度,凭什么称那赵氏为夫人,自己贵为怀孝公主生母,与赵氏平起平坐,皇后竟公然不称品阶,只以“娘子”代称!
“任娘子莫非以为,皇后之令,只能在蓬莱殿应效?”皇后目光微顾,似带笑意,那笑意却冷硬如刀。
任大姐只觉脊梁一寒,紧跟着心中一冷,就那么不由自主地跪拜匍匐下去。
她那个年纪稍小的女儿,竟然吓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长女也泛红了眼眶,愤愤不平地盯着皇后。
“江怀,恭请内眷回避。”十一娘蹙着眉头,直接下令清场。
任大姐母女三人便被这么“请出”了内堂。
任瑶光心中自是愤愤不平,挑着半边眉头,说着自以为绵里藏针的话:“皇后请恕,越国夫人并非冒犯皇后,言下之意本为,太后在上,未经太后允准,妾身等怎敢告辞避退。”
“本宫已经申明,接下来是奉圣令,请询太后执政时一桩旧案,而不是与你等谈天说地,承欢太后座前,难道两位任娘子,一定要太后下令斥退,才肯回避政务?”皇后稍稍仰面,威仪立显:“任娘子不必代令姐辩解,在本宫看来,令姐尚知进退,反而任娘子,不大懂得轻重礼法,让本宫顾虑,若由你教导怀孝,是否称职。”
一席话呛得任瑶光面如炙炭,天灵冒火,但她晃眼一顾,见太后虽是满面怒色,然而显然无意为她撑腰,怒斥皇后失礼,又见皇后的“鹰犬”江怀折返,躬身在她面前做出请示,那上翻的白眼却阴狠十足,任瑶光只能吞咽下这口恶气,颤抖着行礼告退。
既已清场,太后也不怕丢脸,重重冷哼两声:“皇后好威风。”
“太后谬赞,论威仪,不及太后当年远矣,妾身无非学到皮毛罢了。”皇后莞尔一笑。
这还真是气死人不偿命,贺淘跽坐一旁,心中不无感慨。
其实直到听闻晋王起事、登极九五之时,他甚至不敢相信这便是事实,因为在他看来,韦太后之狠辣,非常人能敌,当初他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附逆贺淇,打算与生父贺珅以及韦氏姐妹,拼个玉石俱焚同归于尽,那时的晋王,在他眼中,暴戾愚钝一无是处,甘愿被韦太后愚弄利用,结局无非兔死狗烹。
又哪能想到,在他看来不可战胜的韦太后,竟然是养虎为患、自取灭亡?
当今天子固然英明睿智,看来真能成就大业,的确少不了皇后这个贤内助的同舟共济,这也是贺周之幸,天下之幸,贺淘深深以为,虽说受了这么多年折磨,俨然一个阶下囚,但如今能够目睹韦太后被气得七窍生烟、五内俱焚,心中当真无比畅快,诸多苦痛都没有白受。
经今日一战,又能酣畅淋漓地活个二、三十年。
贺淘顿时斗志昂扬,但他知道自己不是主将,一切要以皇后马首是瞻。
“皇后此时还不宣旨,难道是等着老身跪迎圣令不成?”韦太后显然已经恼羞成怒。
皇后依然风清气朗:“不敢,妾身不过是代传御令,圣上有言,若成旨文,恐怕损及太后德誉,太后乃仁宗帝生母,圣上与仁宗帝手足情深,故而虽说太后执政时,颇多谬错,思及仁宗帝,圣上实不愿太后再受臣民谴责,也只能尽力弥补太后过失,这也是妾身,早前不得不斥令众人回避之故。”
贺淘功力不够,险些被皇后这话惹得放声大笑,好不容易忍住,只觉肝肠发痒,到底还是干咳两声,才能缓解。
赵国公得到了舒解,韦太后却如盛怒之时被泼了桶油,额头上青筋都冒了出来,数十息后,又才能说话,但也不能掩示那躁哑的语气:“谬错?老身能有何谬错?”
这可是个大论题,详细解说来,只怕皇后今日便赶不回长安了。
所以皇后倒也干脆利落:“凤台门政变,太后将林执今判为逆从,便在当年,朝野皆感荒谬,经圣上盘察,林君确然无辜,是以请询太后,当初可有林君附逆实证?”
韦太后陷入茫然,因她实在想不起林执今是谁了。
皇后好心提醒:“文端公遗孤,前台院御史林昔,字执今,因与罪人淇交从,被太后治以附逆之罪,本决意处死,其母蓝氏,奉德宗帝赐下玉符,欲入宫面见太后申冤,不准,割双耳明志,当年十四兄及妾身,跪请太后明察,太后才赦免林执今死罪,处流徒之刑。”
韦太后终于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