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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毫不犹豫回应:“殿下自当迎圣上回朝,否则岂非逆臣?”
莫说萧公想不到陆离的回应如此斩钉截铁,就连宇文盛等等也大吃一惊,倒是贺湛松了口气,极为赞同陆离的当机立断,不与萧公过多纠缠。
萧渐入见祖父还有话说,生怕在此紧急时刻横生枝节,忍不住压低声音提醒:“大父是要逼得孙儿说出衡州之事,自认叛逆党从?”
萧公面色大变,怒视这个一度被他当作家族栋梁之才培养的孙儿,然而想到小九回家,向他坦言曾与急公会在衡州起义的罪行,也知道万一渐入声张,京兆萧绝对不能置身事外,正是这一刹那的犹豫,他没想到荣国公竟然便冷笑出声,讥嘲道:“萧鸿秋,今日所议,乃驱逐蛮夷收复国都之事,你却借口恭迎圣驾、亲政二事企图推诿,难道迁都金陵、软禁君帝都乃晋王殿下主张?我看你分明是已打算向蛮夷称臣,不愿参与今夜起事,你这个贪生怕死之老贼,卖国求荣之奸侫,老夫先便用这把圣君赐剑,替天行道,诛杀叛逆。”
示诚者原本都已起立,故而荣国公上前一步,就要拔剑怒指。
萧渐入连忙起立挡在祖父的跟前,亦对荣国公横眉冷眼:“萧氏一门何尝说过反对起事,卢公休想污言诋毁,今日众世族齐集此处,均可见证,为驱逐蛮夷收复国都,我萧氏一门男儿,发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荣国公倒也并非拎不清,他虽未曾听清刚才萧鸿秋祖孙二人嘀咕什么,却目睹了渐入满面不愤之色,故而此时见好就收:“京兆萧若真愿遵从号令,老朽理当为早前言辞,向鸿秋兄赔罪道歉。”
这下子萧公再无选择,也只好起身示诚。
如此一来,赴会显望再无异议,其余世族士官也纷纷响应起事,宇文盛又再连发号令——
除崔、薛二族之外,被迫遣散编入巡防的世望私卫当然对京兆尹并非心悦诚服,所以需要各大世族配合,才能保证众志成城,而因为启夏门外敌情,为保证及时补给兵器,在皇城之内左藏外库院以及京兆府衙、大将军府三处,分别储备有一批箭弩刀戟,宇文盛先是将京兆府衙储备分发众人,将万余部众分作两批,分别袭击大将军府与皇城。
阿史那雄河仍然大醉不醒,府中一千亲卫,五百由其亲信部属号令支援启夏门,另五百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到两刻便兵败被杀,而皇城之内,虽有三千卫士驻守,宇文盛手中令牌却能使其大开城门,贺湛、袁葆等青壮子弟身先士卒,率领部众杀将入内,也没有放过一个活口。
这样一来,除大明宫内三万突厥卫,内郭已无蛮狄兵勇。
宇文盛下令,先攻大明宫,将三万宫卫斩杀。
但宫城已经紧闭门禁,凭这不足两万人妄想突破当然不易,又纵然是宇文盛出面,至多也就能骗开一道门禁,正面攻击耗时耗力,决非上策,只不过还有一条更加便捷的途径。
长安城北部、西北部,分布有禁苑、西内苑、东内苑,既是皇家宫苑,又是安全屏障。
禁苑又称北苑,南面四座城门,由东而西为芳林门、景耀门、光化门,此三门其实位于长安城西北方,也就是皇城与太极宫之左,因禁苑乃皇家活动重地,故而门禁制度非常严格,出入必须凭籍,北苑之内原本有重军驻防,守卫宫廷安全。然而韦后东逃,禁军撤出长安,阿史那奇桑占领长安之后,入住大明宫,时势还不容他在禁苑之内游玩取乐,是以干脆将南面三门暂时封蔽,只驻重兵于重玄门,这一扇门,位于大明宫玄武门外。
也就是说,只要夺下重玄门,便能从后攻入大明宫。
奇桑眼下,已率他号称的百万大军与贺烨对峙潼关,禁苑之内只余不足三万卫士——有五千人,必须驻防大明宫城。
可就算如此,单论人数,世望之部仍然不占优势,他们闯入几乎无人把守的芳林门虽然不废吹灰之力,可与重玄门的两万部正面相遇,那些以骁勇善战著称的突厥部将,论理并非显望私兵可以匹敌。
然而十一娘已经早有安排,里应外合,使这场夺宫之战大有胜算,虽然内应仅仅只有一人,并且还是个一点不起眼的女流之辈。
艾绿此时此刻正在昏昏欲睡。
位于长安城西北的大明宫,就连戍守宫城的卫士,尚且不能仅凭肉眼就发现夜色掩盖之下,发生在太极宫外皇城左藏库以及西城大将府那两场胜负悬殊,耗时甚短的厮杀,他们自然也未得到任何报讯,就更不说森森高墙里,内苑后宫中,几乎不问世事只知贪图享乐的央金公主,这一处安宁的殿苑了。
因着谢莹的授意,艾绿此时已经取得了央金的信宠,不过这信宠仅是允许艾绿作为贴身侍候的宫婢,以备央金忽然来了兴致时,或者一赏剑舞,或者击鞠玩乐。
这时虽已入夜,不管剑舞抑或击鞠都不可能,然而做为宫婢的艾绿却必须在央金的寝殿外值夜,她心里自然是老大不耐烦——她虽不是大家闺秀出身,从前也并非没有行过婢女之事,先后两个主人,巧娘完全将她看作妹妹一样照顾,日常反而还要替她梳发,至于晋王妃,更是连端茶递水都没让艾绿受累,反而拨给她两个小丫头使唤,纵她在晋王府里自由自在。
故而艾绿自然不会以央金公主的“信宠”为荣,尤其在这里值夜,可没有盘青、无睱二虎相陪,又不能上蹿下跳捉弄亲卫取乐,只能跽跪在廊庑下,靠着柱子打瞌睡,虽说不上劳苦,却无趣得紧。
正昏昏欲睡时,忽然却闻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艾绿立即警醒。
央金并非母仪天下后宫之主,架子却与一国皇后无异,她这时已经洗浴妥当上床安歇,服侍的人连呼吸都要放得格外轻微,谁敢在寝卧外甩开脚步奔走,惊扰了公主睡眠,必须杖责。
艾绿睡眼惺忪的定睛一看,原来是个熟面孔。
此人乃谢莹身边服侍的婢女,大约也是从掖庭擢升为大宫女,可谓篷莱殿心腹之一。
“快去通传,重玄门正被叛军冲击,让央金公主准备着,万一不恻,立即撤离。”心腹高声说道,却冲艾绿挤眉弄眼。
艾绿会意,微微颔首。
她知道这是谢莹在暗示——时机已到,铲除央金。
不由暗暗好笑,宫外的志士眼看便要打进宫内,那长平公主竟然还惦记着内乱,不知轻重缓急,愚蠢如她,居然还企图母仪天下?艾绿不由想起晋王妃,屡屡被秦孺人算计,多少机会可以除掉这颗眼中钉,然而想到燕国公部,秦孺人父祖兄长能助殿下成就大业,又乃国之勇将忠臣,又屡屡宽谅秦氏暗算,这才是胸襟开阔,以大局为重。
只不过眼看诸多筹划,终于要在今晚实施,立即便能摆脱大明宫中无趣乏味的生活,艾绿还是格外兴奋的。
这些日子以来,被央金折腾得跪来跪去,她的膝盖几乎都不能挺直,今晚,终于可以大开杀戒,让这些可恶的夷族用人头与鲜血,祭奠那些死于侵犯的将士,以及丧身罪恶的无辜百姓。
艾绿摸了摸贴身藏着的利匕,很好,凶器还在。
她没想到央金公主居然还主动赐予了另外的凶器。
得知“叛军”意欲夺宫,这位吐蕃公主非但没有惊惶失色,反而兴奋异常,她十分鄙夷谢莹“时刻准备撤离”的提醒,冷笑道:“这些周人女子,都是一般懦弱无能,韦太后弃城而逃,谢氏竟也学她准备弃宫,怎比得我突厥、吐蕃女儿,巾帼不让须眉,不就是小股叛军,怎值惊惶失措?!尔等听令,随我支援重玄门,督促众位将士杀敌护宫,教训那些顽固不化之周人,别以为晋王烨据守潼关,他们便能反败为胜!”
又斜挑着眉眼,看向手持双剑的艾绿:“你这两把舞剑,取乐他人之外,能否杀人?”
艾绿照旧冷着脸:“当年婢子一双舞剑,也曾教训过不少心怀不轨之纨绔无耻。”
央金这才满意:“你虽也是周人,历来却因尊卑之别饱受欺凌,我这便予你一个机会,随我杀敌立功,将来汗王建立新朝,你也可脱籍汉家,享一回尊贵荣耀。”
因要杀敌督战,央金当然不耐烦穿着长裙,外披一件胡服,脚踏一双皮靴,提剑便往外走,待下了阶梯,方才想起甚至不知重玄门在何方向,扫视一圈众人,度量着婢侍当中,大约也只有从掖庭宫擢升那几个熟谙地势,便指着其中一个名唤花枝的婢侍询问。
花枝抱着剑,已经是一脑门冷汗,因为莫说杀敌,她就连杀鸡的胆量都没有,然而这时也不敢劝阻央金,有心说不知重玄门在何方向吧,被央金杏眼一瞪,更加失措,颤着声竟将实话说了出口。
一行人于是绕着太液池,往宫城北门疾走。
过了漕渠之上的玉带桥,进入一片静寂的庭苑,艾绿环顾四周,只见月色下枝叶婆娑,转廊间空无一人,夜黑风高,正该杀人。
她瞄了两眼气势汹汹的胡姬与畏畏缩缩的宫婢,一共也就十五、六人,完全不在话下。
便有意落后,一个呼息间,掌刀便分别砍在了两个宫婢脖子上,这是手下留情,宫婢乃周人,不是大奸大恶,没有必要取她们性命。
紧跟着长剑出鞘,左右双刺,无声无息便将两个胡姬洞穿要害。
杀完六人,央金公主方才察觉事情不妙,转身之时,正好看见又是两人二人倒在艾绿的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