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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十一娘带动的离题万里,贺烨终究还没忘了这场夜谈之目的,只他冷不丁把话题往陆离身上引,却让十一娘疑惑不解,歪着头仰面看向晋王,这姿态的确显示了格外关注。
“薛昭生母。”贺烨却是点到即止。
好吧,十一娘以为这话题她也没办法往下接,她总不可能告诉晋王,陆离那所谓宠妾本就是子虚乌有,薛昭实际姓裴,是京兆裴唯一血脉,裴相生前托付给了薛公,为了让昭儿得到一个不那么低贱的名份,因此才成为陆离庶子。
于是她借着饮酒之后,理所当然的垂眸。
可是这在贺烨看来,便是有意回避与黯然神伤了。
晋王殿下不由得有些焦急,依他一贯脾性,恨不能“当头棒喝”下去,但考虑到柳十一仅管聪慧,到底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女子看重情爱,这在贺烨看来也是理所应当的事,不是连莹阳真人都不能免俗?但晋王殿下从未做过“人生导师”的角色,也不知道应当怎么开解一个少女,让她迷途知返,他只想着不能伤及十一娘的自尊,于是话就说得越发弯来绕去。
“我还记得王妃跟我说过莹阳阿姑与林霄上一段旧事。”
十一娘:怎么又扯上了阿姑?殿下喝了酒,果然长舌。
“我虽知道阿姑并非一厢情愿,仍然认为大不值得。”贺烨哪知十一娘的心里话,一门心思往目的兜绕:“林霄上虽然对阿姑亦有爱慕之情,然而那时还是选择了听从父母之命,说明在他心中,还是德礼为上,他不愿意受到世人诽议,故而舍却本心,宁愿迎娶情非所愿之人,虽不能说林霄上这么选择便是卑鄙,但我以为,的确不值得阿姑如此惜重。”
见十一娘不置可否,贺烨咬了咬牙:“我若是女子,不会迷恋男子之才品,而会选择将自己置于最重之人,可在林霄上心中,明显将阿姑放在次要地位。”
其实十一娘很是认同晋王这番理论,她也认为林霄上虽然是个君子,可并非阿姑良人,但十一娘更加清楚的是,阿姑其实也不是因为迷恋林霄上才甘愿独生,而是除了那人之外,阿姑没有遇见能让她动心的人。
所以十一娘发表结论:“也许世人皆以为阿姑执迷不悟,可我倒认为,坚持本心不屈世俗未必便是不幸。”
贺烨抚额,丫头怎么如此顽固不化呢?就算有婚姻能够自主的前提,男女之间也得讲究个两厢情愿吧?薛绚之倘若对你有情,怎么会眼睁睁看你别嫁?反正如果自己有心上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拱手让人的!
“殿下可是饮得过量?今日还是到此为止吧,明日四位姬媵入府,虽不需我操忙,却也不能置之不理。”见晋王撑着额头一脸苦恼,十一娘又不知这位的心思,想当然的以为殿下不胜酒力。
干脆便把江迂叫了入内,让他服侍晋王安歇,自己却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头也没回往暖阁走去,晋王府这正房,厅堂深阔,只有一鼎炭火,坐久了还是觉得寒凉。
江迂心惊胆颤地看着被王妃“抛弃”的殿下,哪里敢动手去扶,好半歇才迟疑着询问:“殿下这是……当真醉了?”
若是醉了还好说,怎么看起来倒像是被王妃嫌弃了似的?
十一娘没有理会晋王这晚如何辗转反侧,她已经交待了诸婢女,千万不要接近晋王卧榻,那个被飞刀砸中的倒霉人,这时且还鼻青脸肿呢,十一娘对这件事多少有些愧疚,因那婢女并非自作主张,而是听令行事,发号施令的人,刚巧是她。
也是她疏忽,没想到贺烨的防备心竟然严重到这样地步,还好那刀鞘未除,否则就是一条人命。
所以十一娘并不知晋王这晚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竟也失眠,她因为喝了些酒,倒得一夜好睡,次日清早醒来只觉神清气爽,因着不用出门,当然会忙碌着准备收拾行装之事,这一去太原,还不知哪年哪月才回京,可不能轻装简行了事,晋王殿下明里暗那些产业这时她虽然还未接手,王府里这摊物用当然还是免不得整理,哪些需要打包带走,哪些封库储藏,总需要王妃拿个主意,于是十一娘少不得去各处转转,点看一番账物,顺便熟悉一下各路管事。
江迂这个总管自然也要鞍前马后的效劳,直到过了午时,才被新近上任的长史阮岭“讨”了过去——今日四位姬媵一同入门,阮岭少不得江迂协助。
十一娘却没理会原该由她操持的纳妾琐务,到各处转了一圈之后,便回了居处,未入院门,远远却见少妇满面笑颜地迎来,看了好几眼,十一娘才认出是太后旧时心腹灵药,这倒不是十一娘记性不好,实因灵药因未争得贺烨宠爱,太后视她为废棋,已经许久未曾诏见了,十一娘与她原是隔着些年头没见,再兼灵药这些年体态丰腴不少,连着脸型都圆了几分,又施着浓妆,穿戴艳丽,早不似当年宫中时,清丽秀妩的着装,乍一看还道是哪家贵妇,十一娘起初还觉诧异呢,姬媵们这时还未被车與接入王府,怎么便有了一位“打上门来”?
灵药虽是春风满面迎上前来,却极其霸道地将阿禄都挤了开去,就要殷勤地去扶十一娘的手臂,另一边的碧奴眼见王妃秀眉轻轻一蹙,没有停下步伐的意思,她虽不知道这位少妇身份,大约也能猜到是晋王某位侍妾,于是不留情面,肃声轻喝:“不得放肆。”
又说灵药,自知柳十一娘被封为晋王妃,倒觉庆幸,她自恃为王妃旧识,又以为王妃自幼亲和,那时在含象殿,可从不曾在她们这些宫人面前端那贵族千金的架子,又暗忖着太后一口气择定了这许多姬媵,显然也是想要掣肘王妃,她是最早跟着晋王殿下的旧人,虽这时还没有名份,但说宠幸,却怎么也强过秦氏几分,王妃要了解晋王喜恶,拉拢臂助一致对“外”,当然非她灵药莫属,于是便气定神闲地等着王妃诏见,并不紧忙着主动讨好。
哪知一等就是好几日,眼看着今日四大姬媵就要入府,王妃却依然没有想要诏见她叙旧的意思,甚至像彻底忘记她这个旧识一般,连打发阿禄来过问一声都不曾,灵药便有些坐不住了,左思右想,还是决定要主动一些,今日精心梳妆打扮一番,自来问候,不防王妃却不在正院,看门的几个婢女,也不说王妃去了何处,也不放她入内坐候,问得她姓甚名谁,竟用“待王妃归来再行禀报”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想打发了她,灵药气得半死,埋怨了半日王妃束下无能,让自己遭遇了怠慢,却又不甘就这么离开,硬是等到了王妃归来。
不想又挨了碧奴一喝,灵药心头的怒火更往脑子上头急窜,当下便要横眉立眼的喝斥回去:好歹我也是太后赐予殿下之人,从前连王妃都要客客气气对待,你这贱婢算什么货色!
只不过灵药的眉头刚一竖起,便被阿禄拉着连退了好几步,眼睁睁地看着王妃进了院门。
“灵药姐姐,好些日子不见了。”阿禄一副寒喧的口吻,并不提灵药的行为有失礼矩,但却及时阻止了这个自以为是的人上前纠缠。
“阿禄还记得我?以为你自从得了太后信重,眼睛便长在了天灵盖上,再也识不得我呢!”面对阿禄,灵药自负高人一等,脸上那殷勤的笑容一丝不见,眉眼里尽是讥鄙。
阿禄连忙笑道:“若非灵药姐姐举荐提点,阿禄怎能入得太后青眼,姐姐对阿禄深恩厚义,没齿难忘……只不过,姐姐也知道,王妃与殿下才刚大婚,又要忙着府里府外许多人事,阿禄难得空闲,才未及问候姐姐。”
这番话多少打消了一些灵药受到冷淡的郁火,横过来的眼睛里方才有几分柔和,口中却仍在抱怨:“我上昼便来向王妃问安,等了好几个时辰,莫说浆饮茶点招待,便连院门都不让我踏进一步,我也知道那些都是王妃陪嫁婢女,不识得我,阿禄妹妹却与我是故旧,缘何那婢女无礼喝斥,妹妹也不替我理论?”
阿禄:……
你如今可再不是太后跟前宫人,在晋王府,也只是个侍妾的身份,无诏便来问安已经不合体统,上来便要对王妃动手动脚,王妃显然已经不愉,碧奴方才喝斥,总不能让王妃当着这么多人面前,亲自教训你要有自知之明罢,这样岂不是更加没脸?
不过阿禄当然不会把心里话说出口,仍是一张笑脸:“王妃刚入晋王府,眼看便有许多事务需要操管,自是要立威立矩,姐姐前来问安虽是好意,也不能在院门口,总得容人通禀一声,王妃许可了,才请姐姐入见,更不说与碧奴争执,凭白让人诽议姐姐冒犯冲撞。”
其实这话已经是在提醒灵药,今非昔比,切莫自恃旧情便挑战王妃权威,但阿禄只消看灵药的神情,便知道这位没将自己的话听进耳里,心中也甚无奈:可不要怪我不念旧情,是你非要上赶着触这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