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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姐也甚惊异于姚公风采吧?”谢莹留意见十一娘的关注,这时颇带着雀跃地问道。
“有甚值得惊异?”十一娘收回目光,还是一本正经的模样,仿佛是真不懂得谢莹言下之意。
于是就挨了一个温柔的倒拐,谢莹脸上透着“你不老实”的责怨,却丝毫没有介意十一娘的装模作样,身子往这边又靠了靠,口吻仍旧如稚子一般天真活泼:“我从前听说姚公屡尝败绩,只以为是庸碌猥琐之流,哪知今日一看,竟是如此威风魁梧,尽管待罪之身,却不见一丝瑟缩,而坦荡磊落,还有那一把美髯,与画中关云长也不遑多让,说来姚公身长也不矮九尺,正如关云长再世。”
不见瑟缩,那是因为早得令祖父安抚,深知太后不会当真怪罪,至于二尺美髯嘛,长了这把胡子就能与关云长相提并论了?再怎么相貌堂堂,也抹煞不了身为领将却窝囊无能的事实。
但这些话十一娘自然不会宣之于口,微笑着听谢莹大发花痴:“若是二十年前,姚公不知会引多少京中贵女心生仰慕,只是听说姚公十八岁时便已随军远戍,长年在外,姻缘一事还是将官作媒,娶了个小小武官之女为妻,纵然后来屡立功勋飞黄腾达,也不曾嫌弃糟糠,如此品行,也是难得了。”
姚潜并非京都人士,更非世望出身,从军时寂寂无名,然而却颇得军中将官欣赏,多得提携,也不知他那些勋功是否带有水份,德宗朝时,他已混至伊州都尉,然而因其是在军中娶妻,又并非领将,还没有将妻儿送入京中为质的重要性,后来贺衍授职令郑瑛率部支援丘兹,姚潜为副将在后接应,将郑瑛率部污为逆犯陷杀,姚潜至此平步青云,但太后依然没有令他将妻小送入京都,足见信为心腹。
只不过十一娘倒也听说过姚潜之妻虽然出身寒微,但颇得姚潜爱重,堂堂幽州都统镇北大将军,这么多年也只纳有两个侍妾,从不敢挑衅主母,后院甚是和平,在有心之人的造势下,姚潜纵然显达亦不弃糟糠,自律正直的名声引人称颂,就连许多质疑姚潜无能统兵的士人,也挑不出其人品的丝微睱疵。
这些年来,因有韦氏在后支持,姚潜在军中威望不容小觑,此回因幽燕失陷,他虽然免不得被夺兵权受惩降职,然而其诸多部下,仍然留在了苇泽关,受武威侯统辖,在这一批人中,就有好些个是当年参与剿杀郑瑛率部的重要帮凶。
十一娘相信当年姚潜所率,虽然不是人人皆知太后阴谋,大部份军士应是被领将蒙蔽,只知奉令行事,但深得姚潜信任那几个校尉、旅帅,一定是知情人。
正因为姚潜有诸多爪牙相助,甚至与不少边将亦有旧谊,太后才会格外重视这个抗击潘逆无能,却在某些方面作用甚大的武将。
十一娘明白这时还不是铲除姚潜的时机,将其党徒连根拔除更不可能,她也从来不打算将姚潜杀而后快,姚潜必死,可他作下的罪行也必须公布天下,只有这个关键人认罪,裴郑两族冤情才能真正洗清。
在谢莹好一番聒躁时,姚潜已然步上长阶,站定在正殿之前,他手抚二尺长髯,咪起眼角看着并排而立的两个少女,忽然绽出一个甚是慈祥的笑脸来:“六娘都已经婷婷玉立,十余年真是晃眼即过呀。”
谢莹对于从未谋面的前镇北大将军竟然将她精准认出大感惊讶:“姚公认得我?”
“你那时,可是称我为世父!”姚潜也不急着入殿觐见,甚有闲情地与谢莹寒喧:“当年回京复令,曾在相府小住,六娘当时牙牙学语。”
谢莹仍觉奇异:“那时稚拙之龄,儿之容貌与如今大不相同,世父竟能认出?”
倒是乖巧,立即便改了称谓。
“莫说六娘当时已经牙牙学语,即便才刚出生,只要我见过一面,数十载后亦能认出。”姚潜哈哈笑了两声,又再抚了抚美髯,微微弯下腰来:“这可是姚世父天赋异禀。”
谢莹正在啧啧称奇,姚潜又把目光看向十一娘:“这位,想必就是柳少监之女十一娘了?”
姚潜十余年前回京复令,应是与潘部大战失利,那回他复令的结果是让武威侯背了黑锅,不过当时十一娘并未返京,还随柳均宜外任呢,自然不会与姚潜谋面,既不是被认出,便是被料中了。
故而十一娘莞尔:“姚公目光如炬。”
姚潜微一挑眉,又再打量了十一娘一番,回以温和笑颜:“小娘子果然聪慧。”
这才跟着一个闻声出迎的宦官,迈过横槛入殿觐见。
十一娘垂眸,心下暗道:姚潜长年镇守幽燕,却连有她这闺阁女儿侍从太后左右区区小事都了如指掌,可见消息灵通,此人由寂寂无名至飞黄腾达,并能坐稳太后心腹之位,虽有一定程度投机取巧,心机城府也的确不容小觑,至少对付毛维的手段,对姚潜应当无用,是个劲敌,必须更加重视警慎。
这日有徐修能、贺湛两人在侧,甚至还有大理寺、刑部长官会审,自是不需十一娘、谢莹两个闺阁女儿秉笔记录,于是十一娘与血海深仇完成了“见面礼”,就要归去值舍屡行职责,哪知同谢莹才刚步下长阶,便见窦辅安往这边走来。
自从这位执掌禁兵,并不长在太后座前服侍,这时入见当然是有意外禀知,十一娘一贯小心疏远窦侍监,见礼后并不打算多嘴询问,谢莹却是心怀鬼胎,故而询问了句:“窦将军可是有要事禀报?太后这时正在审问幽燕之事,恐不得闲。”
“将军”是对窦辅安的尊称,相比侍监之称,一贯更合大宦官的心意,但今日窦辅安却并没有因此喜笑颜开,反而是皮笑肉不笑:“不急,不是什么要紧事,无非有人自作聪明,险些惹祸而已。”
十一娘心下狐疑,窦辅安的嘴巴可素来严丝合缝,若无太后授意,决不会透露些微,怎么今日这般大意?这话听着,倒是像讥嘲谢莹……莫不是,谢莹果然忍不住恶念了吧?!
谢莹却以为窦辅安这话是针对十一娘,心中大是兴奋:看来是阡陌得手了!
虽人在值舍整理奏章,心却早不知飞往何处,谢莹这半昼可谓煎心如焚,十一娘把她的迫不及待悄悄看在眼里,一点不觉忧虑。
些微小事交托给贺湛操办,自会周全妥当,谢莹这回无论是有什么阴谋,必然都是搬起石头砸脚,只不过让人废解的是,谢莹就算因为心头恶意欲害陈姓伶人,必然也没设想要闹得沸沸扬扬,难不成,是想向太后邀功?这姑娘不至于愚笨到这地步吧。
完全没想到谢莹竟然是欲借伶人陷害自己。
当然,十一娘也不可能知道实情了。
午时才过,高玉祥便奉令前来传诏谢莹,十一娘并未得诏,自然没有目睹那场闹剧。
也是直到此时,谢莹心中方才有了几分忐忑——倘若一切如她计划,那么受诏者应是柳十一娘,与她可没半点干系,怎么太后反而诏她前去问话呢?
一路提心吊胆,随着高玉祥前往偏殿暖阁,太后座前自然已经不见了外臣,唯有窦辅安侍立在侧,应是才刚服侍了太后用膳,正递上一盏茶水供太后漱口。
“姨祖母,今日我在正殿外头见着了姚世父,他一眼便将我认出,说是天赋异禀,真真奇异呢。”谢莹强颜欢笑,凑上前去撒娇,却小心打量着太后阴晴不定的脸色,心中越发不安。
“你做了什么好事!”太后倒是开门见山,一改往日和颜悦色,板着脸孔就质问出口,根本不接谢莹的话碴。
这个时候必须装糊涂!谢莹念头一闪,惊愕当场,好半歇才委委屈屈地娇嗔道:“莹儿今日只是心生好奇,才与十一姐一同略在正殿前逗留,都是为了目睹大名鼎鼎之姚世父风采,没想到姚世父认出我来,又寒喧了几句……”
“辅安,将你今日得报告诉咱们谢小娘子。”太后冷哼一声。
窦辅安先是恭谨称诺,又再阴阴冷冷的瞥了一眼谢莹,让她好不心烦意乱,暗骂了好几句:死太监,狗仗人势的东西!
“事发永阳坊,青天白日,却有一户妇孺险些被不法拐掳,所幸几个巡卫正巧途经,见幼/童啼哭妇人惊惶,盘问几句,更觉可疑,便要纠那报讯之人盘察,不想贼人心虚,竟与巡卫械斗,巡卫险些没有被其暗器所伤,好容易将那贼人制服,巡卫中有一人,恰巧参与追捕年前平康坊刺客,认出那贼人竟然是人证之一,即为谢相府家仆,那巡卫便没将疑犯押送官府,而是留了个心眼,先往相府询问谢五郎,谢五郎却声称并未授意家仆行不法之事,巡卫不知如何处断,只好上报,才被老奴得知,因事涉相府声誉,老奴不敢怠慢,拷问那家仆一番,那仆役为新厥罪奴,不谙大周礼律,竟然威胁老奴,称其是受谢六娘嘱令,让老奴休管闲事……”
谢莹这下彻底震愕了!
阡陌竟然失手,不仅把他自己折在了巡卫手中,居然还敢借她的名气威胁窦辅安,真是个蠢货!
殊不知阡陌就算一声不吭,既然惊动了窦辅安,又确为相府仆役,这事不追问个水落石出可没那么容易轻轻揭过,谢莹要是置身事外的话,谢饶平与谢靖该如何解释?
“说吧,你究竟为何授意家仆行不法之事?”太后冷着脸,指头轻轻数击茶案,提醒谢莹如实交待。
装糊涂是过了不关的,谢莹只好咬牙忍下心头怒火,硬憋出几滴眼泪来,哭腔倒是格为浓重:“莹儿错了,是莹儿不愤那两个伶人胆敢诽陷大父,这才……打算略施教训。”
当然是不能承认意图陷害十一娘的,听窦辅安那番话,似乎阡陌并没有交待更多实情。
“掳人妻小,你就是为了略施教训?”太后冷笑两声:“当日你那番话,我还道你是真明白了事理,哪知心胸狭隘至此?今日倒是多亏那巡卫认出了你之仆从,又机灵警醒,才没将事闹大,否则便连你大父名声都要受损。”
谢莹这时只好放弃辩解,只顾抹着眼泪认错。
太后却也没想认真追究这事,把谢莹狠狠教训了一番,也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放过了。
只是谢莹的计划还未开始就已流产,非但再也不敢寻那两个伶人的麻烦,就连坏了她盘算的巡卫也只好暂时放过,在太后跟前甚长一段日子都是小心翼翼,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徐修能与晋王殿下身上,一点未察是十一娘在背后阴了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