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励新六年省试开考当日,虽然险些闹生显望子弟于内郭被掳杀的恶性案件,却因为荣国公府与毛维之间的“息事宁人”而未广为张扬,除了事涉其中的人之外,闲杂人等皆不得知,自然也不会有议论纷扰,整个二月,京都大众的关注仍然集中在新科举试结果上——有太后肃正科场一视同仁的旨令在前,今春省试尽管仍由礼部侍郎主持,但评卷判第的工作甚至惊动了尚书令王淮准,这也使得进士科状头花落谁家越更引人嘱目。
这年京兆府等第的士子,长安五子固然风头正劲,勇夺万年县榜首的徐修能无疑也是呼声甚高,便连柴取这个出身寒微首次应举的普通人,也因为牵头策议冯党渎奸、质疑曹刚舞蔽两桩事件而奠定声名,各大赌坊中也不乏押买他这个冷门夺魁。
“长安五子希望不大。”有自以为聪明的人断言:“五子交好有如莫逆,灵沼公这回倘若没有参与评卷也就罢了,却偏有王相国担当评审,倘若状头为五子之一,世人岂不会质疑王相不公?状头应为五子之外,极大可能为徐、柴之一。”
也有人持不同意见:“五子才华不庸质疑,王相国固然为王七郎祖父,按赋策优劣评判有甚不妥?一昧避嫌难道就能示明公正?”
因为市坊间争论不休,到二月十三揭榜这日,朱雀门前金光、春明两条横街上,相较往年更是观者如堵,甚至有不少显望早早预订朱雀门外兴道、兴禄两大首坊内的酒肆包厢,也特意来等最终结果。
那张贴黄榜的告示牌下,早有禁卫武侯设下栏障,除了今科应试士子之外,不允闲杂靠近,如此警戒,也是空前唯一了——皆因今日看热闹的人太多,倘若不设栏障,只怕应试者们反而挤不进来,误了巳正礼部交验,导致好容易考取的功名革除,那就真成了新闻。
大周这时还未设殿试,故而也没有金殿传胪的程序,公布成绩的方式就是在朱雀门前张贴黄榜,中榜者必须在巳正前往礼部交验籍证领取功名薄,往年民众们虽也关注举试结果,也只不过是在曲江杏园宴时追捧探花郎而已,帖榜当日朱雀门前,前来围观者不过是应试者及其亲朋,喧闹程度远不比今日盛况。
这就形成了独一无二的“奇观”——
巳初张榜,栏障内白衣士子们一拥而前,栏障外各色人流汹涌,看不清那张黄榜,只好观注着士子们的神情。
“看!都向薛六郎举揖道喜了,必是薛六郎夺魁!”
“五子携手进了皇城!”
“有甚值得大惊小怪,五子才华出众,中榜理所当然!”
“那是柴郎君,柴郎君也中了!”
“不会吧,郑郎竟然黜落?他可是同州榜首!”
随着少数士子意气风发踏入皇城,多数白衣摇头叹气散去,栏障移开,障外万众蜂涌上前,居然有不少壮汉在黄榜前排开人墙——这些都是各大赌场聘请的护院,目的是保护各自的“帐房先生”近前誉抄榜单。
周人好赌,不分君臣贵贱。
就连当年奠定盛世的武宗帝,也颇为嗜赌,闲睱时常与自家嫔妃“怡情”,甚至将某贵妃资财赢尽,导致贵妃为了偿还赌债,不得不将饰物变卖,引得富贾争抢,相传贵妃一支凤簪,折卖出三十万贯的天价,这也成为一桩笑谈——周武宗当年对异族用兵,多数军饷,都是从妃嫔手里赢取。
今年举试结果扑朔迷离、万众瞩目,自然也会成为民众们聚赌标的。
但平民百姓识字者不多,就算拥去黄榜跟前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因而虽然围观甚众,倒也默许了庄家率先誉抄的便利,并未发生冲突。
巳正过后,皇城之外的喧闹情境才达到沸反盈天的程度。
明德门直通朱雀门的那条宽约四十余丈的天街两旁,首座市坊分别名为兴道、兴禄,这日因为新科揭榜,其间不仅酒肆早被贵族富贾预订占据,甚至坊间街道上,也有不少平民布衣拥候着,就为了及时探知结果。
“中了!中了!天不负我,终于中了!”随着这声欣喜若狂的呼嚎,毗邻兴道坊北门一家位置绝好的酒肆内,二层包厢里,红衣浓妆的贵妇媚眼一斜,却见一身着破夹袄满脸胳腮胡的壮汉,疯魔一般仰天大笑。
“也太荒唐了吧,如此粗蛮竟也能高中?”贵妇竖起手掌,指尖稍掩着涂得鲜红的樱桃檀口,微瞪着一双杏眼,眉梢却高高挑起。
与她隔几而坐的蓝衣妇人略微探身,往外张望了一眼,也是震惊莫名:“妾身只听修儿说起过旧岁京兆府解送,有个考了三十年未中之落魄士子,好歹还算大姓庶支出身,怎么连此等粗鄙竟然也能考中进士。”
蓝衣妇人顿时将愤愤不平显于面上:“此等粗鄙若能考中进士,修儿这回倘若不取状头,岂非与下贱之流相类!”
坐在红衣贵妇身边,眼看不过十五、六岁的俊美少年,听这话后颇为讥诮的瞄了“蓝衣”一眼:“贵主一句玩笑话,不想肖夫人却信以为真。”
原来这红衣贵妇正是晋安长公主,今日她之所以来凑热闹,全因对面的“蓝衣”——英国公夫人肖氏,儿子徐修能也算状头热门之一,肖夫人关注试举结果也是情理当中。
肖家虽也是大姓,但门楣远远不及真正的显望,当年德宗因为宠纵晋安长公主,在其五岁时就大择伴读,首批就有二、三十人,当然不可能与晋安同龄,肖氏比晋安年长七、八岁,当年入宫其实也就是行婢女之事,因其极尽谄媚之能,故而甚得晋安亲近。
英国公徐涵虽然也是富家子弟,然则徐家与肖家却是门楣相当,甚至徐涵得爵,全拜晋安提携,是以肖氏虽然不是显望出身,这时也不会被世人称为“徐夫人”。
但这并不代表肖氏就能受人敬重,这不,那俊美少年显然就不将肖氏当一回事。
尽管这少年只是伎人,可谓卑贱,奈何正得晋安宠幸,完全可以鄙视肖氏,少年刚才是被肖氏“下贱”二字刺激到了,毫不留情反唇相讥。
不过这少年也的确伶俐,讽人之前还不忘先将长公主择清。
“贵主是眼见肖夫人今日心神不宁,显然牵挂令郎前程,有意逗趣肖夫人罢了,不想肖夫人却当真以为底下那人是高中了进士。”少年嗤笑道:“他连喊高中,应是得知押中登榜者。”
少年话音刚落,果然便听底下那蛮汉又再喊道:“我虽猜中状头必为薛六郎,然而长安五子标金太重,我手头没那么多钱押赌,这才押了一个声名不显考了三十年才得京兆府解送者中榜,需知这为冯郎君解试并未争得前十等第,不想今春却题名黄榜,一陪十,这回可是大赚了!”
晋安虽然也才闹明白“此中”并非“彼中”,但因为有面首先铺了台阶,这时也不觉难堪,只不过半带警告半带风情地横了那美少年一眼,突然想到另一件事,面色更冷了几分:“王淮准好不知趣,我特意遣人交待了他,让修儿夺魁,可听刚才那人叫嚷,竟然是薛六郎夺魁!”
“贵主所言正是,王淮准当真不知好歹!”才挨了奚落的肖氏不敢冲长公主的炙手可热发火,一腔怨气却倾泄到了灵沼公身上。
然而那美少年今日却似乎偏偏与肖氏“杠上”一般,这时竟又来拆台:“贵主息怒,长安五子风头正劲,再兼薛六郎又的确才貌双绝,想必这回省试又发挥得好,否则灵沼公也没底气点他这个状头。”
“才貌双绝?”晋安媚眼又是一斜,灼灼有神地看向少年:“相思难道识得薛六郎?”
“世称薛郎曲难求,相思还当小儿时便听琴师说过,若得薛郎曲何伤飘零苦,一直心存景仰。”
肖氏也是晋安的“知己”,哪能不知好友喜恶,这时也压制住心头的不甘,竟然捧场:“薛陆离少年成名,可他行事颇为低调,从前并不热衷宴集,故而贵主一直未曾留意,妾身当年因为大侄女姻缘,倒也留意过薛家六郎,确是芝兰玉树,奈何薛家执意同裴家联姻,薛陆离最终娶了裴八娘,就是裴后嫡亲妹妹。”
晋安长公主当年虽因德宗放纵无边,祸害过不少世族子弟,但她却比陆离年长了近十岁,晋安十三嫁人,十四产子,那时陆离还是个孩童,自然不入公主青眼,后来陆离虽然才名广播,晋安当然不可能没有听闻,只是当年的公主已然是双十年华,喜好的也是那些“风情万种”的俊杰,对十、二三岁的青涩少年还不至于有“摧残”之欲。
不比得如今,晋安虽然已经年过三旬,对于异性的喜好却依然停留在“俊杰”,十五以上三十以下的美男,都是这位长公主的潜在目标。
可因为陆离这些年先是卧病不起,才刚准备踏入仕途结交权贵时又与十一娘相认,从而改变策略又再低调行事,虽然在上回应战东瀛四狂时大出风头,晋安却并没获邀往上清观,竟是从无机会一睹才子风采,只眼下听得肖氏与相思都对陆离的才貌赞不绝口,心头才隐隐生起那番不甚纯洁的念头。
那秋波一漾,媚态顿显,却是冲身旁相思:“既是景仰已久,何不一早直言?不过一张邀帖便能请人过府,算什么难事,这就安排去吧,便说是我,有意贺薛郎夺魁,三日后设宴相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