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五章 再添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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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一十五章再添后手

    京兆尹、霸水西。

    高顺部稳若磐石,动若雷霆,数次硬撼敌军而击败之,且一改先前守势,在如雷的战鼓声助威下,全军俱动,步步推进,展显露咄咄逼人的气势,仿佛面对韩、董联军主力,亦能战而胜之,董军数次遭到惨痛打击的溃兵残将,如何敢敌这等虎狼之师,连连后退,无再战之勇气。高顺部这种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到“赵屹阵亡”的消息传出,方才有所回落。

    此时大军已向前推进足足百余丈,后续兵力源源不断登上西岸,高顺见扩充纵深的目的已然达成,便命全军止步,严阵以迎大敌。

    高顺部行动时,右翼高览、卞秉诸部也没闲着,只是不像前者那般深入罢了。终究,只需霸桥还握在己方手里,高顺就等于拥有了无穷无尽的援兵,纵然身陷危局,也能依靠雄厚兵力扳回颓势,他们则不同,右路军背后只有十几架飘在水面的浮桥,兵力很难投送过来,一旦过于深入腹地,与后方脱节,很容易受兵力所限而落入险境。

    如今高览、卞秉诸部大约处于高顺军腰肋,这个位置既能免遭对手主力打击,又能护卫中军侧翼,十分符合其自身角色,说到底,他们只是偏军,高顺部才是主力。

    却说盖军中、右两路准备就绪,只待大战来临,另一侧战事业已进入尾声阶段。韩军骑兵及董军步卒紧紧咬住盖军溃兵,穷追猛打,后者虽有浮桥及霸桥两个方向的援兵,然则军心已败,莫说返身再战,连赶来相助的友军也被他们一股脑冲散了。

    联军步骑岂能放过如此良机,从后掩杀,刀砍矟刺,纵马陵蹈,不断将对手驱赶入河。趁对手身在水中,行动不便,联军将士立身岸边,乱射弩箭,一时间哀嚎惨叫络绎不绝,水面不一刻便被染得赤红,浮尸填满河道,霸水几为之不流。

    屠杀溃兵之间隙,联军士卒又浇油火于浮桥之上,霎时间浓烟滚滚,火光乱窜,大火借助风势,熊熊燃烧,很快连成一边,火势之猛烈,似欲连天也一并烧着。不消半个时辰,盖军兵民半夜辛苦所建之诸浮桥,损毁太半。

    与此同时,董越、麴胜对前军数败,屡折军威感到非常气愤,将其等调回,自都、校尉以下,大小军官,无论亲疏,全部斩示众,不如此不足以重振士气。随后两人不敢再藏着掖着,尽遣步骑精锐万余人,正面强攻盖军,令侧翼阎丰诸部予以配合,这一次所传达的命令格外严苛,胜则全赏,败则俱罚,韩、董联军将士没有退路可言。

    猛烈的战鼓声和低沉的号角声互相交融,不久刺耳的箭啸声后来居上,一片片巨大的黑色箭云腾空而起,旋而落下。

    “咚咚咚咚咚……”箭矢射中盾牌的闷响声疾奏响,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盖军以大楯组成的围墙,眨眼间便箭矢密布,偶尔伴随着一两声凄厉地惨叫,随着时间的推移,惨叫声正在变成主旋律。

    双方士卒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杀……”

    “杀啊……”

    转霎时,便形成了怒涛撞击崖壁的雄伟景象。

    西都、长安。

    在六月这个生机勃勃的季节里,章城门大街作为中央官署及帝宫未央的主要通道,本该热闹非凡,车水马龙,此时章城门大街却是非常空阔,不见人影,尽显萧瑟。

    “嗒嗒嗒嗒……”一辆俭朴马车身披着落日的朝霞,从远方慢慢而来,孤单的行驶在宽阔的街道上。

    “兄长,你说司徒韩公召唤你我,是何企图?”马车内坐着两名青年,开口说话之人为年轻者,他年约二十四五岁上下,头戴一梁进贤冠,身着黑色袍服,身量适中,相貌英俊,其姓刘名诞,字仲玉,乃是益州牧、阳城侯刘焉次子,如今在京任治侍御史,秩六百石。年长者不满三旬,姿容犹有过之,其方面宽额,双目有神,使人过目难忘,他姓刘名范,字伯玉,为刘焉长子,刘诞长兄,官居左中郎将,秩比两千石。

    听到二弟刘诞的话,刘范凝眉慢慢摇了摇头,回道:“韩公心意,谁能知之?”

    刘诞冷笑道:“骠骑将军南下勤王,大军十余万众,兵分三路,同时俱,军容昌盛,无以复加,几有鲸吞关中之势,所过河东、弘农、冯翊无不望风而降,甘为前驱。于今进抵霸水,距长安未百里,韩公岂能不忧?”

    “……”刘范看了二弟一眼。

    刘诞最后推断道:“依弟看来,韩公必是畏惧骠骑兵锋,求父亲为援。”

    这道理早在韩遂使人传唤的那一刻,刘范就猜到了,而今他更多考虑的是,当韩遂提出来时,他该以何态度回应。

    见兄长默不作声,刘诞还要再说,突然马蹄声暴起,由远及近,刘诞忍不住掀开车窗,只见一队足有数百之众的汉胡骑士策马飞驰,从侧方疾擦过。

    作为大汉鲁恭王后裔,汉室宗亲,天生贵胄,刘诞从小便遭到优良的教育,很明显不适应士卒奇异的吆喝声及军官粗鲁的呵斥声,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骑兵中有人对刘诞的注视感到不悦,开口斥骂道:“小白脸,看你母亲的看,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话语才落,诸骑轰然而笑,随即诸般詈语胡腔纷纷喷涌而出。

    刘诞何曾遇到过这般窘迫场面,直被骂得面红耳赤,恰恰又奈何对方不得,惟有放下车窗,隔绝了污言秽语。

    直到骑队走远,刘诞依然气愤难消,双手颤抖不止,“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刘范面如静湖,腔调淡淡地道:“二弟,你的养气功夫还不到家啊。”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兄长的话语也无法使刘诞平静下来,他虽然生气自己遭到侮辱,但更多的却是哀汉室之衰败,要知道,他不仅是治侍御史,更是汉室宗亲,代表皇族。刘诞怒极而悲道:“兄长,这天下,究竟还是不是我刘氏的天下?”

    “……”刘范默然。这天下,早就不是刘氏的天下了,父亲目光深远,早在几年前就看出了大汉国日薄西山,天下即将进入乱世,乃求为州牧,先交州而后益州,内剪州郡豪强大姓数百家,巩固地位,外以五斗米教张鲁攻杀汉中太守苏固,阻绝道路。而今天下已乱,父亲据益州险阻,拥沃野千里,带甲十万,谷支十年,进则继光武之志,成高祖伟业,事若不济,亦可为公孙述,偏安西南,为一方之霸主。

    司徒府,即原董卓相国府,去岁三辅地震,长安毁坏最惨,全城三四成建筑沦为废墟,相国府也未能幸免,不过董卓是谁?他可是大汉国第一权臣,没用几个月,就使得相国府焕然一新,奢华更甚于往昔。韩遂入京后,这里理所当然成为其居所。

    司徒府深处,一座面积不大的独院,里面聚集甲士数百,其等手持戟矟,沿廊而立,身姿高耸,目不斜视,防卫之森严过于宫室,不用想也知道这栋房间里的人是谁。

    背插飞羽的信使静静伏叩于地,一滴汗水顺着根划过面颊,隐入颚下。

    “这就是全部吗?”主位上响起一把严肃的声音。

    “呼……”信使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已经把情报送上许久,却不见回应,屋内压抑的气氛快要把他的精神压垮了。时值日落,屋里只燃一盏油灯,略显昏暗,信使看不清主君面上表情,也不敢多看,抱拳回道:“是。”

    “知道了,你下去。”

    使捻手捻脚退出房间,并将门悄然合拢。

    韩遂又看了一眼竹片上的情报,随手丢到案上,情报所言极短,只有五个字,安陵现敌骑。安陵县归属右扶风,位于长安西北,这股敌人很明显是北方高陵方向盖勋、杨阿若的北地军。北地军继盖俊本部人马之后,亦与长安开战,猛攻谓桥,其另遣精骑绕到安陵,看得出是想开辟第二条战线,分散己军兵力。

    韩遂虽知对手企图,却也不得不被牵着鼻子走,这就是防守者的劣势,缺少战争主导权,进攻方是想打哪里就打哪里,而防守者只能随其变而变。

    韩遂已是两天一夜未合过眼了,双眸酸痛难忍,乃借着思考闭目养神。

    北地军攻势虽然猛烈,但杨秋乃是他麾下有数大将,至今仍将对方牢牢钉在北岸,使敌不得寸进,而安陵方向的敌骑一时也要挟不到长安。北方暂时无需多虑,倒是他最重视的中路军,仗打得甚是窝囊,不仅折了猛将华雄,还被对方突破霸桥,立足西岸。

    韩遂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他可是在枳道、长门一带布置了足足五万雄兵,是五万,不是五千,仅仅一天时间,就被对方杀过河来,太荒唐了,荒唐透顶。虽然麴胜、董越一再向他下军令状,言必将盖军赶下河,否则提头来见,可是这丝毫没能减轻韩遂内心的忧愁。

    南边的战事也令他揪心不已,霸上、蓝田方面暂时未见盖军踪影,可重地峣关却是在吕布的手里,董将李傕率军围攻已有一些时日,不见松动。

    对于吕布这条从长安逃脱的漏网之鱼,韩遂本没太在意,左右不过一丧家之犬耳,能掀起什么风浪。没想到这厮胆大如此,不仅未夹着尾巴逃之夭夭,反而南下攻陷峣关。其企图明朗,就是要联合袁术,里应外合,拿下武关,从而带领楚军杀回长安。

    诸般杂事纠缠脑内,韩遂只觉头痛欲裂。

    “咚咚咚……”敲门声突然响起,回荡在安静而空阔的房间内。

    韩遂重新睁开眼,中气十足地扬声道:“进来……”

    家仆推进而入,恭声说道:“主上,刘中郎兄弟到了。”

    “快请。”

    “诺。”

    家仆退下后,韩遂呼来部曲亲卫,令燃灯三十盏,不顷刻,屋内灯火灿烂,亮如白昼。韩遂长身而立,面孔淡然,气质出尘,与先前焦虑种种的容貌简直判若两人,或者说,这才是他,韩遂韩文约,大汉司徒,西疆霸主该有的风范。

    韩遂心气甚高,常自谓英雄,即便遭到挫折,亦毫不气馁,反而越挫越勇,不然何以三入三辅,三遭惨败,犹能屹立不倒,最终顺利入主京都长安。在他眼里,皇甫嵩、董卓皆非英雄,前者有能力、有实力,却无野心,被轻易夺走兵权,期间虽有反复,终不免战死沙场,后者有能力、有实力,也有野心,却丧失了志向,从而死于非命。

    盖俊……

    韩遂不得不承认,此子确为盖世英杰,单打独斗,委实难敌,所以他试图拉拢所有盖俊的潜在敌人,卢水胡是其一,益州牧刘焉,同样也是。

    韩遂相信此时刘焉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关中,此战不仅关乎国运,更关乎他自己的命运。

    刘焉去年在益州干的那些勾当,韩遂逐个看在眼里,此老贼无疑是见汉室衰败,想自立为王,现实上他也做到了,现今朝廷政令,连汉中都过不了,更勿提益州。然而蜀中虽然险阻,易守难攻,可也绝非高枕无忧,一旦盖俊入主西都长安,挟天子以令诸侯,成“强秦”之势,刘焉的“蜀国”几乎无所遁形。

    届时,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乖乖放弃益州牧头衔,到长安颐养天年,要么违抗王命,拒不交出手中权力,这却是那些曾被他大肆屠戮的益州豪强大姓余党,最希望看到的结果,正好与王师里应外合,诛杀“国贼”,可谓公私两全矣。

    与其到时进退失据,不如现在相助朝廷击退盖俊的要挟,以解除蜀之后忧,刘焉必须明白这个道理……

    刘范、刘诞随着侍者转入院落,远远见韩遂于门前相迎,相视一眼,立刻加快脚步,上前长揖拜礼,刘范颇为诚恳地道:“我兄弟何德何能,敢叫韩公亲身相迎。”

    韩遂伸出双臂,扶起刘氏兄弟,朗声笑道:“别人当不得,二位贤侄却是当得。”

    此话明显是意有所指了,刘范、刘诞如何听不出,客气几句,别开话语。

    韩遂见刘氏兄弟应答得体,风采出众,不由感慨刘焉育得好儿子,他膝下亦有数子,可惜无一有才,皆碌碌之辈,每每念起,便觉满嘴苦涩,虎父犬子,如之奈何?所幸他年才五旬,颇有精力,只盼能生一佳儿,悉心教导,继其大业。

    此番不足为外人道,韩遂收敛心思,邀刘氏兄弟入内,待酒菜上齐,便驱散奴仆侍卫,房内只余三人。韩遂一边以画勺为自己注满一杯酒,一边说道:“哎今京师危急,万事以军旅为重,仆无法以丰美佳肴招待,二位贤侄莫要见怪才是。”

    “……”这话不好接,刘范兄弟一阵哑然。

    韩遂不以为意,端起酒杯,遥敬两人道:“来,二位贤侄,我们满饮一杯。”

    刘氏兄弟道了一声诺,衣袖掩面,痛快地干下一杯。

    韩遂悄然颔,随后肃容言道:“仆昔年于乡里,见朝堂奸阉当道,时有愤慨,恨不能仗剑尽斩奸邪,以匡汉室。中平元年,黄巾为难,仆率边兵入京,献策大将军,诛杀阉丑,奈何不用我计,如当年大将军听从仆言,何至喋血宫殿?”

    “后西凉汉、羌并乱,仆因略有薄名,被强行挟入军中,立为伪,此虽非我愿,实叛国矣。仆本该自行了断,最后却想通了,仆一死不足道,西凉叛军,才是国之大患,乃施展手段,合纵连横,兼并诸,使叛军尽操于吾掌中。”

    韩遂无奈地道:“仆从未有一日忘记过除贼兴汉之志,一经整合叛军,遂率军向东,可是诸阉把持朝政,手握王爵,口含天宪,挥令汉军以阻道路,仆无能为也。”

    “中平六年,大将军虽死难,而阉人步其后尘,汉室复兴之障碍一扫而空,不意董卓又入京都,窃取权柄,遂致天下大乱,京师也是刀光剑影,杀机重重。”

    “董卓与王允之间的是是非非,仆无意评论,但仆之心意,从未改变。然而盖俊此番南下,似欲效法董卓故事,京师前已数遭变故,再历风雨,社稷必然败矣”

    韩遂说到这个份上,一切皆已明朗,无须再拐弯抹角了,刘氏兄弟暗地里交换眼神,刘范直言道:“韩公可是想让家父派兵北上,拱卫京师?”

    韩遂声音低沉地道:“兖州身亡,幽州道远,天下能救社稷者,惟有刘益州了。”

    刘范先是沉默,后平静地道:“下官身为左中郎将,护卫天子,职责所在,不能轻离宫墙,可令吾弟前往益州。”刘诞闻言不由一怔,刚欲开口,被刘范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了。

    韩遂逐个看在眼里,含笑颔道:“如此甚好。”

    刘范起身告辞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回去准备,明日一早启程……”。.。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