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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缓慢移动的一大块云朵,在热气蒸腾的大地上罩出一片难得的阴凉。
伦格坐在一辆马车的尾部看着后面不远处始终阴沉着脸的罗里希德。自从重新上路之后,他发现罗里希德被安排到了队伍的后面,而不再担任负责前方斥候队的守卫,这让这位骑士看上去很不高兴。不过即使这样,不论是伦格还是罗里希德本人,也都没有想到事实上施蒂芬娜夫人已经事先洞察了他的阴谋。
这次看似无意的安排,实际上已经在无形中剥夺了罗里希德行动的自由,这个时候的他,再也不能随意的在队伍里到处驰骋了。作为保护辎重的领队,他只能无奈的跟在队伍后面,吃着不住扬起的尘土。
一阵吆喝声传来,伦格扭过头,看到前面远远的地方,汉弗雷坐着的那辆马车边正有几个仆人在奋力的推动着车轮,看样子车子是陷到坑里了,他稍微犹豫之后跳下了马车向那边跑去,虽然他并不很在意这个持旗侍从的身份,但他对汉弗雷倒还是有些好感,至少他觉得这个贵族少爷不象那些趾高气昂的老爷们那么让人讨厌,有时候看上去甚至还有点可爱。
施蒂芬娜夫人正透过车窗看着仆人们把儿子的马车推出一个深坑,这位有着无比坚定意志的贵妇人,能面对一切困难,甚至可以毫无惧意的面对那些异教强敌,但是当关系到她唯一爱子的时候,她总是感到无比的恐惧和无助,特别是当她在意识到罗里希德的企图之后,她更是为自己儿子的安危不安。
托尔梅的偶然出现让她觉得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信任的人,对这位虔诚骑士的了解和他们之间多年的友谊,让她无所保留的向他说出了一切。
“你会帮助我吗?”
伯爵夫人这样问托尔梅,得到的是骑士单膝跪下,拖着她长袍的下摆轻轻亲吻裙角的恭敬:“作为一个骑士,我向伯爵夫人效忠。作为一个朋友,我向你发誓,我会尽我的一切力量保护和帮助你们母子。这是我的职责和荣誉。”
想着自己终于得到一位可以信赖的朋友的帮助,伯爵夫人厚实的嘴唇终于挂起了一丝笑意,这让她从儿子的伤势和那些烦心事里解脱了不少。
至于罗里希德,其实她对这个人并不很担心,她知道他是个鲁莽傲慢甚至有些蠢的家伙。她虽然不是很清楚他究竟想干什么,可是她倒也知道,他还没有那个要真正加害自己母子的胆量。甚至从托尔梅那个侍女偷听来的消息看来,即使是主使他们的人,也绝对不会允许他们对自己干出那种事。
“的黎波里的雷蒙……”
一想到会是这个人在暗中主使着这个阴谋,伯爵夫人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她实在无法想象这个人居然会使用那些令人不齿的阴谋诡计。
的黎波里的雷蒙伯爵,是的黎波里伯爵领地的世袭领主。和她的丈夫雷纳德一样,他们都是在娶了一个有地位和大笔财产的女继承人之后,成为了妻子领地的领主,而且他们都是在耶路撒冷王国手握重权的显赫贵族,甚至作为医院骑士团的副团长,他也和自己作为圣殿骑士团副团长的丈夫雷纳德身份平等,不相上下。
但是,即使是作为妻子的偏心,施蒂芬娜夫人也实在无法在内心里把自己的丈夫雷纳德和这位的黎波里的雷蒙伯爵相提并论。
如果说“毁约者”雷纳德是个到处惹是生非,甚至只会把耶路撒冷陷入危险的祸根,那的黎波里的雷蒙就是一个随时补洞,四处救火的支柱。
不论是在以稳健驰名的鲍德温三世和阿马里克一世时代,或是后来以天纵之才著称的鲍德温四世时代,雷蒙都可以说是始终支撑着耶路撒冷王国的巨大功臣,甚至在好几次直接面对萨拉丁的时候,他几乎都是完全凭借顽强意志和无比的个人魅力一次次的化解了危机,以致即使是在异教徒的撒拉森人当中,也有很多人对这位的黎波里的雷蒙伯爵赞佩不已。
但是,就是这样一位伟大的骑士,高贵的贵族,难道真是试图对自己母子不利的元凶祸首吗?
事实上,现在的雷蒙正和她的丈夫雷纳德势同水火,他们都在为争夺对年幼的耶路撒冷国王——鲍德温四世的外甥鲍德温五世的摄政监督权而四处活动,,甚至其中还牵扯到了国王的父亲,那个很令人看不起的暴发户盖伊。
想到那个暴发户,施蒂芬娜夫人就不由皱起了眉头。如果说在耶稣拉萨冷有两个人是最不受人喜欢的,那一个是自己的丈夫,另一个肯定就是现在的国王鲍德温五世的继父,西比拉公主的第二任丈夫公爵盖伊了。
施蒂芬娜夫人从没喜欢过盖伊,甚至她连在旁人面前都懒得否认自己讨厌这个人。和西比拉那短命的第一任丈夫威廉的谨慎本份不同,盖伊这个突然出现在耶路撒冷的西方小贵族,是个彻头彻尾的暴发户!
不能不承认,盖伊的卖相不错。他初到耶路撒冷的时候,也正是鲍德温四世的姐姐西比拉寡居三年的时候。于是在一次偶然机会遇到盖伊的西比拉立刻就被这个有着一副好卖相,其实也只有一幅好卖相的法国小贵族吸引,没过多久就彻底被他俘获了那颗寂寥三年的芳心。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坏事,可是很快人们就意识到,这个到东方来冒险顺带攀裙带关系的法国人,是个根本不懂得守本份的家伙。
成为西比拉公主的丈夫之后,一跃而晋身公爵的盖伊立刻到处拉拢人手,扩充势力,甚至是上蹿下跳的在耶路撒冷大肆活动。
他先是在公开场合直接质疑雷蒙对外妥协政策的正确性,以报复当初雷蒙反对他和西比拉婚事这一箭之仇。然后又用他那擅于煽风点火的言辞到处宣扬驱逐异教徒的功勋和伟德。
自己的丈夫雷纳德,就是因为气味相投才和盖伊那暴发户走到一起去的吧,施蒂芬娜夫人无奈的想。
自己丈夫对上帝的忠诚和信仰,是施蒂芬娜夫人深知的,她甚至以此为荣。尽管很多人都对他厌恶,可是施蒂芬娜夫人从不认为自己的丈夫是个坏人。
也许他脾气不好,也许他有些贪婪,可他做的一切却始终是虔诚的,是为了上帝的荣光。
可是对那个也和自己丈夫一样不时的总是把上帝和信仰挂在嘴边的盖伊,伯爵夫人却从心里看不起他。
他总是到处夸夸其谈,甚至到处惹是生非。如果说自己丈夫的鲁莽粗暴和野蛮是让人不喜欢他的原因,那盖伊就是因为他那些不负责甚至不知死活的行为让人厌恶了。
想到就在三年前,因为盖伊的无知和贪婪,自己的丈夫居然在他的怂恿下想去和那个可怕的萨拉丁决战的事情,伯爵夫人就不由得感到可怕。当时如果不是鲍德温国王闻讯赶到予以制止,可能一切都已经不可挽回了!
尽管几年来,因为宠爱姐姐而始终对盖伊的愚蠢不予追究的鲍德温四世始终尽量维护着被盖伊和自己丈夫不住破坏的和平,可谁能保证这位曾经说过“耶路撒冷,唯我独尊”的国王不是已经早就厌烦了这一切?
鲍德温四世自己也许不忍心下手,可是难道他不会给辅佐自己外甥的雷蒙下达什么“遗命”吗?难道他不会为了自己死后能制衡盖伊和自己的丈夫而做出某种决定吗?
也许鲍德温国王因为亲情不会对他自己的姐夫下手,可能谁能保证他不会对雷纳德下手?甚至他可能会利用的黎波里的雷蒙和自己丈夫的矛盾而下手呢?
毕竟,那个虽然常年包裹得严严实实,而且已经升天的国王,是伟大的鲍德温一世的后人,是拥有着非凡的统率才华和高贵血统的天纵之才呀。
想到这些可怕的猜测,伯爵夫人的头有些疼,然后她就想到了刚刚发生的可怕事情。
刚刚不久前发生的袭击让自己的儿子险些丧命,虽然这次袭击可能更多的是为了对付突然出现的托尔梅几个人,可是最后受伤的却是自己的儿子。尽管这种临时起意的袭击显然并非雷蒙的授意,但是施蒂芬娜夫人还是把一切都按到了雷蒙的身上,这让她开始憎恨这位也许面对萨拉丁的时候很伟大,但是在背后却不见得那么光明磊落的骑士了。
吆喝声打断了伯爵夫人的遐想,听到是儿子马车的方向,她立刻惊惧的从车窗纱帘后向外看去,当看到只是车轱辘陷进土坑,她才轻轻缓了口气,可接着就立刻又皱起了眉头。
她看到那个让她十分忌讳的小侍从向儿子的马车跑去。他灵活的在人群中间来回奔跑着,然后指挥着那些侍从用一根根的木头相互搭在一起,绞着车轮的缝隙很轻松的把马车拉出了深坑,这让那些侍从们发出一声欢呼。
然后,她就看到自己儿子突然打开车门向那个侍从招手让他过去,这让伯爵夫人的心一阵不安。
如果说她对托尔梅有什么不满,那就是他顽固的拒绝自己杀掉他那两个仆人的要求。
“施蒂芬娜,作为一个视信仰和骑士法则为生命的骑士,我不能做这种事,当你要求我不去告诉伦格可能罗里希德会对我们不利的时候,我已经是违反自己的准则了,至于说让我去杀掉他们,难道你不认为这是一种对我的侮辱吗?或者说我认识的那个施蒂芬娜已经不存在了?现在的你,更象一个在宫廷里耍诡计的阴谋家,不象一位有骑士风格的女豪杰。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我必须保持我的尊严。”
对托尔梅的态度,施蒂芬娜既生气又失望,可是她知道现在正是需要他的时候。而且从内心深处,她对托尔梅这种顽固却坚定着守持着最后尊严的行为有着说不出的敬佩和惭愧。
可是,当她看到自己儿子和那个小侍从接近的时候,作为母亲的担忧让她不由对托尔梅的固执又是一阵恼怒。
“你可真机灵,他们那些蠢货就没你机灵。”汉弗雷拍了拍车门边的一块跨板“坐到这上面来,我很闷,又不能骑马。你过来和我说会话。”
听到汉弗雷的邀请,伦格没有犹豫就在众多侍从惊诧的注视下坐上了马车跨板。
汉弗雷似乎也对他这种随意的举动有些意外,可接着他就微笑着和伦格说起话来。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汉弗雷兴趣盎然的看着伦格,他觉得眼前这个侍从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特别是他那种经常在无意间流露出的对贵族的不在意,让汉弗雷觉得很新鲜。毕竟在十几年的生活中,他接触的所有“下人”都谨小慎微的伺候着他,而这个小侍从,则总能让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在和一个“下人”,而是在和一个与自己一样的贵族交谈。
“我是一个侍从,自然要遵从大人的命令。”伦格并不很在意汉弗雷的感觉,至少他不认为眼前这个“孩子”会伤害到他,这也是为什么他愿意和这个孩子接触的原因。
在这样一个时代,也只有这样的孩子还不算危险。
“哈,一个侍从,不过却能割断别人的脖子,”汉弗雷似乎很愿意谈论伦格的事,他挪动身体向前靠了靠,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些,然后他抬头看着伦格饶有兴趣的问:“告诉我侍从,你是不是杀过异教徒,告诉我,他们是不是很残忍或者很邪恶。”
听到汉弗雷的提问,伦格先是暗暗想了一下,然后他用谨慎的口气淡然的回答:“是的大人,我的确杀过异教徒,是跟随着我的主人做的。我们和他们作战,追杀和被追杀都经历过。一切都和勇气以及作战的技巧有关。他们当中也有很勇敢的人,甚至有的人比我们的一些骑士还勇敢……”说到这里,他看到汉弗雷脸上露出的诧异表情,立刻停顿下来。在警惕的整理一下思绪之后,他尽量让自己用不会触及到可怕后果的话小心的继续说:“事实上,那些异教徒对我们也是这么看的,他们当中很多人的确很残酷,甚至是残忍。但是也不是绝对如此,那些最普通的人依然是要接受命运安排的。也许作为一个异教徒并不是他们的过错,他们唯一的过错是生长在一个异教徒的家庭里。”
“你说的可真有意思。”汉弗雷有些奇怪的看着眼前这个地位低下的侍从,他很惊讶与这个人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尽管他心底觉得这些话很不妥当,可又一时无法找出这些话的毛病。
但是,多年来接受的教育还是让他本能的对伦格的这些话感到诧异、不安、甚至是愤怒。
“你这是在同情他们吗?!”
汉弗雷惊诧的看着伦格,他突然觉得这个小侍从简直是胆大妄为到了极点,居然说出这些自己以前根本不可能听到的话,他觉得这个侍从是疯了,或者已经被异端收买了?
汉弗雷有些惊惧的看着离自己很近的伦格,这时候他甚至有点后悔让这个人上了自己的马车。
“少爷,我只是觉得他们可怜,”伦格尽量让自己的口气听起来很平淡,其实这个时候他比汉弗雷更后悔,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因为一时大意被吊死或被活活烧死在十字架上的样子,他尽量选择着解释的方式试图弥补这个一时冲动“成为一个被上帝抛弃的异教徒并不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和过错……”
“那我想知道,这些又是谁的过错呢?”
一个让伦格吓的几乎魂飞魄散的声音从后面突然传来,他脸色煞白的转过头,看到博特纳姆的施蒂芬娜夫人正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盯视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