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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是五月初一,又一次的大朝会。
大朝会的既定项目——六部及其下属衙门的政务汇报结束之后,大朝会便迎来了唇枪舌剑的吵架时间。
这样的吵架对戚云恒来说是必不可少的,乃是他窥视暗流、平衡政局的重要渠道。
但欧阳最烦的就是这段时间,想打个瞌睡都不得安生。
尤其像今日这般,总有人想把他也拉下水,与他们“和光同尘”——拉他一起吵。
秦国公府私藏禁物一事因证据确凿,再加上戚云恒雷厉风行,虽未直接定罪,但在秦国公宋时归京之前也没了多少置喙的余地。于是,精力过剩的官员们便把目标对准了欧阳,对他强闯秦国公府一事,以及欧菁摔伤秦国公夫人一事,大肆弹劾。
因闹腾的人有些多,即便是欧阳向来不喜与人做口舌之争,也忍不住痒了手,想要让这些家伙知晓一下,和绝对的暴力相比,以口舌杀人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些,也太不保险了些。
暴力确实不能解决一切,但绝对可以解决一个人,而且是任何人。
当一个又一个的人,乃至千千万万的人,全都被暴力解决掉之后,因他们而导致的问题,自然也就不成问题。
但可惜的是,欧阳还没想好先拿哪个开刀,有人便很不自觉地跳了出来,自作主张替他挡下了那些口水。
刑部尚书,朱边。
或许不是自作主张,而是戚云恒早有的安排。
毕竟,戚云恒早就承诺过,只要欧阳收拾了秦国公府,他就给欧阳擦[屁]股。
朱边没为欧阳脱罪免责,但却巧舌如簧地将欧阳与欧菁的行为归入到民事纷争的范畴,然后以“民不举,官不究”为基调,让弹劾欧阳之人先把苦主找出来——根据习俗,言官可以风闻奏事;但根据律法,刑部下属的官员却不能以风闻立案,更不能以想当然、莫须有这样的理由断案。
若是苦主不出面,此事便不能立案候审,九千岁也自然不存在任何罪责,更不需要拿到朝堂上争吵,浪费皇帝陛下和诸位朝臣的宝贵时间。
“难道你娘和你媳妇吵架,你也要写个奏本,请陛下定夺?!”朱边一锤定音,把最后一个想要和他辩驳的言官也给喷没了声音。
欧阳冷眼旁观,置身事外,倒像个与此事毫不相干之人。
没办法,以欧阳的性格和阅历,实在没法对朱边此举生出半点感动,只觉得他多管闲事,妨碍了自己亲自揍人的乐趣,更给自己制造了隐患,为下一次乃至下下次的弹劾埋下伏笔。
辩论,实在是一项毫无意义的行为。
这世上最难的两件事,一件是把别人口袋里的钱放入自己口袋,另一件便是把自己脑袋里的想法塞进别人的脑袋。
辩论可以让对手哑口无言,却无法让对手改变观点。
更主要的是,口舌之争实在是不痛不痒,更无法让人记住教训,时过境迁,输者便会卷土重来——斗嘴斗输了又不会损失什么,自然是越挫越勇,屡败屡战。
所以,还不如直接挥起拳头,将对手揍个骨断筋离。
这样一来,输者才能记得住教训,下次再想与人吵架的时候,也会三思而后行,先掂量一下自己能不能受得了伤痛,付得起药费。
比如眼下,弹劾欧阳的官员就只会记住自己吵架没吵过朱边,而不会想到自己弹劾皇夫九千岁将会承受怎样的代价。
从人文法治的角度来说,这样的过程与结果才是公平的,正确的。
但对欧阳本人来说,这样做根本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浪费时间,毫无意义。
再加上欧阳今日的心情原本就有些不太好——早上入宫的时候,戚云恒竟然只陪着他用了些早膳,别的什么都没做,连话都没有多说,如今再被朱边一搅和,心里的不痛快顿时又增多了三成。
于是,大朝会一结束,欧阳便转过身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轩辕宫。
戚云恒感觉到了欧阳的不快,只是无可奈何,亦无能为力。
早上的时候,他也想一如既往地与欧阳好好温存,然而身体却不争气,自从上一次从欧阳府里回来,他的精神便不是很好,身体也有些堪忧,使得他有心而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欧阳的脸色由晴转阴,两瓣朱唇也从上弦月变为了下弦月。
戚云恒有心解释,却又不愿意承认自己身体不适,而且昨日太医例行诊脉的时候,也未曾诊出问题,使得戚云恒不禁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年纪渐老,力不从心。
但转念一想,戚云恒便又生了怀疑。
欧阳在宫里的时候,他即便是日日笙歌也不曾出现问题。
怎么欧阳出了宫,他没了床笫之事的消耗,身体反倒一日不如一日了?
如此一对比,戚云恒的疑心病便彻底发作,准备命人将自己的衣食住行好好检视一番,看是不是有人做了手脚。
大朝会一结束,戚云恒就将把此事交给了魏公公。
然而不等魏公公那边查出结果,戚云恒便在召见六部尚书的时候出了岔子,眼前一黑,倒了下来。
亏得是魏公公功夫在身,手疾眼快地将他扶住,这才没让他撞到桌案,伤了头脸。
“速速唤皇夫入宫。”戚云恒只来得及说出这句话,然后便彻底昏迷了过去。
魏公公派出的心腹小太监来到欧阳府邸的时候,欧阳正在拿午膳泄愤。
一听说戚云恒昏倒,欧阳便意识到自己又一次“错怪”了戚云恒,立刻站起身来,“你怎么出宫的?不会是走出来的吧?”
“骑……骑马。”小太监有些莫名,但还是如实作答。
他原本也是戚云恒的手下兵卒,而且是魏岩魏公公的亲兵,骑马打仗,全都擅长。魏岩净身后,他觉得继续留在军中也没有大的前途,家中也不缺他这么一个儿子,于是便狠了狠心,跟着魏岩一起净身入宫,到皇帝身边谋求富贵。
“很好,转身,上马,我们这就入宫。”
欧阳没再浪费时间去更换衣着,直接命庄管家取来一匹骏马,纵身跃上,与小太监一起赶往皇宫。
欧阳抵达皇宫的时候,宫门处已经戒严,即便是守门的禁卫全都认得他这位皇夫,也还是先看过小太监从魏公公手里得来的纯金腰牌,然后才把他们放入皇宫。
这样的金腰牌共有三块,一块在魏公公手中,一块在高名手里,还有一块由戚云恒自己保管,在欧阳搬出夏宫的时候,悄悄塞给了他家皇夫。
金腰牌一面印着“如朕亲临”,一面印着“畅通无阻”,其用途便是无视宫禁,在需要时随意进出宫门。
因腰牌在手且事态紧急,欧阳与小太监在进入皇宫之后也不曾下马换乘,一路策马狂奔,以最快速度赶到了乾坤殿。
六位尚书都还留在那里,好几个太医也早被“请”了过来,正聚在后殿的大厅里商讨戚云恒的“病情”。
“陛下怎么样了?”欧阳快步走了过去,直言发问。
几位太医面面相觑,却是无人作答。
见状,欧阳干脆也不再追问,越过这群不知所谓的太医,直接朝更里面的内室走去。
“九千岁请留步!”礼部尚书纪鸿快步走了过来,明显是想拦住欧阳。
不必欧阳回应,小太监便上前一步,将想要拦人的纪鸿给挡了下来,举起手中的金腰牌在纪鸿的面前一晃,然后板着脸说道:“九千岁乃是应召而来,还请纪大人莫要妨碍九千岁觐见。”
“我……”纪鸿张了张嘴,有心解释几句,但小太监却没有跟他多言,身形一转便朝欧阳追了过去,只给纪鸿留了个黑乎乎的后脑勺。
“纪大人想和九千岁说什么?”朱边凑上前去,好奇问道。
“我只是想请九千岁将两位皇子接过来,然后商议一下接下来的应对。”纪鸿一脸郁闷,满心无辜。
戚云恒一昏倒,魏公公便自作主张地安排了宫禁,封锁了消息,并把六位尚书也全都扣在了乾坤殿中。
纪鸿等人出不了乾坤殿,更无法与外面人联系。偏偏太医那边又束手无策,说不出病情也拿不出诊治的法子,使纪鸿等人愈发心焦,一时间都生出了大厦将倾的担忧。
“陛下的情况还不确定,纪大人未免太过急切了一下。”朱边撇了撇嘴,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朱大人倒是悠闲!”纪鸿本就焦躁,被朱边这样一说,立刻反讽了回去。
“两位都且稍安勿躁!”吏部尚书米粟赶忙过来劝解,没让二人真的吵闹起来。
余下的户部尚书万山、兵部尚书霍丙申以及工部尚书袁止望却是全都没有出声,或坐或立,态度不明。
朱边用眼角余光打量了他们三个几眼,觉得只有自己和纪鸿斗嘴太没意思,简直就跟耍猴给人观赏一般,于是便顺着米粟搭起来的台阶,终止了挑衅。
欧阳这时已经进了专供戚云恒休憩的内室。
除了正在“掌控”事态的魏公公,高名和潘五春也出现在了这里,正立在戚云恒的床榻左右。
看到他们三个,再一对比被晾在外面的六位尚书,远近亲疏,不言而喻。
但眼下却不是为戚云恒的手下人刻画人际关系图谱的时候。
“陛下到底怎么了?”欧阳在魏公公的引领下来到戚云恒身边,在他躺卧的床榻边缘处侧坐,然后一边伸手去摸戚云恒的脉搏,一边朝魏公公发问。
“奴婢也不知晓。”魏公公把戚云恒昏倒的过程简单描述了一下,然后脸色阴沉地继续说道,“陛下这几日一直精神不济,但太医诊脉的时候并未诊出问题,这会儿也依旧找不出缘由。大朝会结束的时候,陛下便有些怀疑是身边的饮食器物出了问题,命我等查验,但奴婢刚刚派人大致看了一下,并未找出问题所在……”
“不用再看了,不是饮食和器物的事。”
不等魏公公说完,欧阳已经摸出了结果,将手指从戚云恒的脉搏处移开。
魏公公一怔,下意识地朝欧阳的脸上看去,发现他的表情明显轻松了很多,只是……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有些古怪。
“请问九千岁,陛下这是……”魏公公试探着问道。
“没什么,疲劳过度而已。”欧阳淡然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