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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俊美郎君撩袍下马, 动作轻逸流畅,码头有练家子暗暗喝彩:这儒生肩宽背阔,显然是不缀武学的,好个文武双全的年轻人。
此人似早已习惯旁人投来的诸多目光, 把马鞭递给一旁小厮,负手而立对另一侍从道:“苏安, 距午时还有两个时辰, 尽可让跟来的人倒两班在这附近寻地用饭, 只一点,半个时辰后全须回来。”
名唤苏安的侍从连声应了, 转身点检了半数人让他们自行散去,回过脸来见自家主人不动如松, 挤笑恭敬问道:“三爷, 您昨晚至今也未歇息, 紧赶慢赶过来,不如趁二老爷和二太太没来, 去前头那家姚先楼吃点东西。”
此人皱眉:“父母未至, 我怎么放得下心, 倒是你个猴精的奴才,怕自己想去吧。”见苏安连连喊冤, 又道,“我也不苛待你, 你和苏全不同, 武学上没甚天赋, 体格孱弱,赶路下来累得怕够呛,你且去,让苏全伺候。”
苏安忙忙谢恩,心道也就他家三爷也算奇怪,又不指望武举,日日却带着亲随莲武,倒让他们这些伺候的煎熬,又感叹一回到底体恤下人,笑殷殷地退下,把自己弟弟苏全推前,一溜烟离开。苏全闷头闷脑地靠前,粗声问:“三爷,听人说二老爷这回要高升了,大喜啊。”
苏问弦瞥他一眼,面上泛出些许喜色,但语气淡淡:“父亲因着扬州李氏妇一案,及学政上的政绩,的确颇有声名,只这话不准往外说,自家人知道便可。”
苏全向来自觉不如兄弟会说话,见苏问弦难得没因他失言发火,憨笑道:“那自然那自然,我也是上回侯府饮宴上听了顾家公子和傅家公子的下人提了才知道的,都为二老爷破奇案的智技啧啧称奇。”
他见苏问弦似有让他继续说的样子:“还有这回俩位小姐也回来了,那日我听侯府的下人都说咱们家二小姐很有贤名才名,都说不愧为三爷您的妹子。”
苏问弦闻言却道:“虽是好话,也不要再提。”苏全见主人似有不快,也不敢再说,又心道却不清楚五姑娘如何,只依稀听闻被宠溺得过了些,三年前曾听说与水相克,并没跟着二老爷回来,寄养在扬州学政家,连祖父母都未拜见。这般溺爱,怕不成了无法无天的性格?
又觉未必,苏全跟在苏问弦身边亦有数年,眼见着扬州城来的书信月月不落,比之给老太太的还要长,礼数做得极周全,想来老太太也时常念叨这个月月皆有书信请安的孙女。
觑眼瞅着主人苏问弦似在沉吟,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半点声音不出,他却不知苏问弦此时也在想这六年不见的五妹妹苏妙真。
苏问弦眼望船只如梭往来的平静河面,默默摩挲了下腰间挂的祥云蟾蜍桂月玉佩——这是六月苏妙真随信送来的礼物,说是用一方玉石棋盘托闺中密友从其父亲那里换来的物件,取蟾宫折桂之意,为他秋闱图个吉利,后来他乡试也的确一举而中亚元,虽他不信,但也感念幺妹一番心意。
扬州宋学政原是九年前的状元,她确费心了,苏问弦凝目,也不知道当初那个才到他腰的小女孩儿现在是什么样了,想来也该成大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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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苏安提了油纸包好的点心气喘吁吁地跑来,服侍他用了些,主仆三人随意聊了些河上风景,苏全便被苏问弦打发去食饭,这么隔了小半个时辰,陆陆续续地家丁们都各归其位,也不敢打闹嬉笑,俱是敛息屏气地看劳车马,一行人倒成了个奇景,路人见了无不暗叹声:恁好的规矩恁足的气派。又过了一个时辰,就见一艘悬挂着扬州知府苏旌旗的大船驶来,后头跟了五六艘大小不等的船只拱卫。
苏问弦大跨步往码头驳板接引处走去,眼见着一微须面黑的男子与一贵妇在一众人等簇拥下下船,上前行礼,激动喊道:“父亲大安,母亲大安。”便听苏观河和王氏齐声欣慰道“我儿快起”。
苏问弦也不推辞,掸袍起身,余光就扫到一旁抱着一条小狗的少女身上。只见她或因年纪还小,半点不避人,撩起帷帽外纱,看向自己:“问弦哥,你都长这么高啦。”
她生得极为娇美绝是秾艳,杏眼桃腮笑意盈盈,两颊梨涡若隐若现,并非三年前他见过的苏妙娣,心知这便是月月写信与自己的五妹妹苏妙真。
苏问弦听她嗓音软甜,面色俱是关怀,心头不由一软,刚要接话,被王氏截住轻斥道:“这般无礼,弦儿是你兄长,如何能直呼其名。”
苏问弦见苏妙真蹭过去摇了摇王氏的手臂,悄声道,“女儿错了,以后就喊哥哥为哥哥。娘好歹给女儿留个面子,这么多人……”因他习武,耳力绝佳,听了个真切,当下含笑道:“五妹妹也高了许多。”
他见苏妙真为他的解围投来赞赏目光,更前一步,引开话题:“父亲母亲,从这里回城内一般也得两个时辰,儿子命人换了快马拉车,想来一个半时辰就能归家,祖母也一大早在养荣堂等着呢。”
苏观河抚须笑道:“弦儿辛苦了。”当下就呼唤着内眷先行进马车,自己留在外看着长子指挥家仆搬运行李,全部井井有条,又把苏问弦叫来夸了一番才也上马车去。
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就听一声清喝,车队浩浩荡荡地离了码头,直奔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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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妙真一上马车就吃一惊:这马车比六年前离京坐的还要舒适奢华,可容十人,右手边还有一屉,一瓶,备好了茶水点心,垫子是丝质棉芯的,考虑地极为周到。
待行了约有百息的时间,苏妙真怀里的幼犬呜呜直叫,她让绿意拿了点肉干出来,一边细细掰碎喂给它,一边腾手给它顺毛。
绿意掩嘴笑道:“姑娘对这小狗太照顾了,倒叫我们做奴婢的看着眼红,你说是吧蓝湘。”蓝湘哪里肯理她,心平静气地说道:“我可不吃一条小狗的醋呢。”她俩自幼服侍苏妙真,是苏妙真身边的一等丫鬟,原是家生子。
苏妙真伸手拍了下绿意的脑袋,“小丫头连毛球的醋都吃了。”绿意向来在她面前随意惯了,捂着脑袋:“姑娘别拍了,我都要长不高了。”
苏妙真一哂:“你本来也不高。”气得绿意直扑腾,蓝湘更笑的不行,一旁伺候的丫头侍琴,侍棋,也嬉笑做一团,七嘴八舌道:“就是,绿意姐和黄莺、翠柳姐姐年岁相仿,却不及黄莺姐高。”“不过翠柳姐是最娇小的”。她们两个年纪稍小,和着侍书,侍画同时被拨给了苏妙真。
“黄莺和翠柳在后头看顾侍书侍画,你们就在这编排人,小心我回头告诉她俩。”苏妙真一说,四个丫鬟齐声求饶——这里头有缘故,虽则绿意蓝湘是苏妙真房里的主管事,但黄莺,翠柳却是王氏三年前在苏州买回来的,两人都极为精通刺绣,模样也好,一向是直接对王氏负责的,时时要去王氏那边应卯汇报女儿情况,是以其他丫鬟都有点畏惧。
诸位丫鬟掰扯了些其他闲话,说着说着就提到了成山伯府的近况。
“姑娘在府里行第五,大老爷那边有两个小姐,三老爷也有一个,都比咱们姑娘大,娣姑娘行第二。至于少爷们,咱们弦少爷行第三,长房的问史少爷,问镜少爷都荐了官做。并三房的问道少爷也在国子监读书,听说都文采斐然。”
“不对不对,明明听说就咱们问弦少爷厉害,乡试一下子就中了次名。四少爷都说不是读书的料。”
“老太君高寿,七十有余了,以前老太太最疼姑娘你了,这次回去老太太肯定高兴坏了。”
“也不知道京里是个什么样了?现在那东城的刘记点心在不在?之前只听大姑娘身边的,啊不对,该改口叫二姑娘了,春杏说……”
“还有永安侯府,那可是咱们太太娘家,和府里就隔了一条街,侯府的长媳是定国公的次女,定国公可不得了,出了贤妃娘娘呢。”
“要我说广平侯和武定侯才厉害,一个府里出了皇后娘娘,一个做了山东都指挥使司,两家还是姻亲。”
……
苏妙真听到这些公侯伯爵就头疼,又不忍打断谈性大发的诸位丫鬟,抱着毛球往外错了错身,微微卷起了点帘幕往马车外看去。
已近十月,秋高气爽,沿路官道旁草木郁郁,间或有小菊点缀,看过去也十分清爽。
马车外跟从的侍卫听到动静,也并无人抬眼看她,可见成山伯府规矩不差。
苏妙真倒不知道这里头的人多半是二房留在京里的人或公中拨给二房的侍卫奴仆,二房除了苏问弦都远赴江南,这些人一贯教由苏问弦管束,而苏问弦一向御下有术。
与此同时,本骑马在前的苏问弦回过头和苏妙真对视了一眼,挥鞭给身边一高大侍卫交代几句,缰绳一勒,往苏妙真的马车旁行了过来。
苏妙真暗暗咋舌,怕他似这世界的某些迂腐男子,连她掀了帘子透气都要生气,心中惴惴不安,但见他面色无痕,看不出喜怒,忙挤了个自认为最甜的笑出来:“问弦哥,我太闷了才卷了这么一点帘子。”
苏妙娣也由婢女扶着缓步过来赞同,姐妹俩说着些话,跟在父母后。苏问弦倒在她们后面五步,伺候的只四个小厮,不发一言地跟着,高大精瘦的身材被光一影,落在苏妙真前面,拉长成了个奇怪地长形。
苏妙真看那影子有趣,又有心和苏问弦讲些话,免得他为周姨娘的事多想。一边抬脚去踩了踩肩膀处,一边回头笑盈盈道:“哥哥,你看,我踩到你的肩膀了,疼不疼?”她故意说了这种天真童语,也是为了逗乐苏问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