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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着那红帖一并来的还有九盘上好苏菜,九坛重阳菊花酒,还有九盒花糕和九匹上好绸缎。苏妙真知道这是文婉玉特特送来的重阳节礼。也没仔细看,便忙让蓝湘出去,赏赐送东西的王府小厮们。又把文婉玉的贴身丫鬟叫入卧房,说几句话另厚赏下去,方把人放走,只说那日一定应约。
人一走,苏妙真便拿过那两份红帖细瞧,一见,先咦一声,“奇怪,怎么给你们姑爷单写了一份,又给我单送了一份。”她与顾长清夫妻一体,若下请帖或拜帖,都该是同写在一张帖子中。绿意蓝湘凑过来瞧,也都是摸不着头脑。
苏妙真仔细再把那落款瞧了,立时有几分明白,将落款是宁祯扬的红帖往紫檀妆台上重重一拍,恨声道:“这个该死的吴王世子。”
绿意蓝湘见了,都吓一跳,忙问缘故,苏妙真气鼓鼓地道:“他在第一封帖子上单请你们姑爷,第二封才用婉玉的名义邀我,分明是想让我知难而退,让我晓得他只想请你们姑爷,要我晓得自己被他这高贵的吴王世子所厌憎,识趣点儿别上门——他既想全礼数,又想我不上门,虚伪至极。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我就当做不知道,那天还是往吴王府走一趟,看他能把我怎么着……”
绿意蓝湘都笑得不行,“这就奇了,吴王世子和咱们家的交集少之又少,怎么偏偏看不顺眼姑娘你——”说着,蓝湘先反应过来,“当初在大觉寺,姑娘跑去西敞厅让人寻稳婆,怕是撞着那位世子了吧。”
苏妙真点头。其实她晓得宁祯扬多半也还记着数年前于镇远侯府前,二人轿子狭路相逢,随即互骂的事。
但不好跟人讲的,便压下不提,只道:“他竟这样瞧不起人,我还偏偏去膈应他一回……”话虽是这么说,若没有文婉玉在吴王府,苏妙真是断然不肯上门去被人鄙视的,这会儿无非是给自己找个顺气的理由。
饶是如此,苏妙真仍烦躁了一早上。只心道:宁祯扬如此厌恶她,日后她要多和文婉玉来往,碍着这人在里头,却大为不便。她甚是心烦,苏州府志赋税卷只看了三分之一,便再读不下去,只能提笔写送给苏母王老太君等京中亲眷的家信。
如此这般地等到了晚间。顾长清回来,因他甚是敏锐,察觉出来,再三询问,苏妙真虽怕他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但正是委屈的时候,吞吞吐吐地,仍是倒了苦水,说罢,她不想让顾长清为难,忙补充道:“其实以后少上门便也是了,纵不见面,我和婉玉在心里也是记挂对方的。”
顾长清随即笑道:“不妨碍,以后你什么时候想去见文家姑娘,便叫上我,有我在,祯扬总不会把咱们拒之门外。”苏妙真得了这话,欢喜无尽,本想试探他的那腔打算也被抛之脑后,只数着日子等重阳节。
眨眼间,九月初九便来了。
这日早上,鸡鸣破晓。高亢的公鸡叫声一响,苏妙真立马就满怀期待地醒了。甫一睁眼,她就乐滋滋地想到,今日可以到吴王府去见久违的文婉玉。她望着床顶上的鸾凤并首纹样发呆,耳畔传来顾长清沉稳的呼吸声,苏妙真小心翼翼地转过头,见得他仍熟睡着。
其实若按规矩,妻子应当睡在床铺外侧,好随时服侍夫君,为他端茶倒水。但到顾长清这里,却反了过来。顾长清说因着钞关事繁,他总得晚归早起,若苏妙真睡在外侧,那便会被他时常惊醒,他只有愧疚为难的。
往日这时辰,他早不见人影。这会儿还不见醒,多是记得今日重阳,吴王府下帖,只需往吴王府去一趟,才略略松懈。
这几天顾长清总往运河上跑,甚是辛苦,她可不能把他吵醒。苏妙真便悄声起身,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跨过顾长清要下床。
熟料人刚落地,顾长清便在身后犹带睡意地问道:“妙真,你怎起这么早?”苏妙真一回头,见得他已经坐起身,正懊恼自己该再小心些,顾长清笑着只说不关她的事,他早已习惯早起,到点儿自动睁眼。两人就起身梳洗,吃过早饭,顾长清见得她急切,便让人即刻备车,往吴王府去。
苏妙真凝神听着马车外头的叫卖说笑声,因见顾长清低头看着手中诗集,便趁机从那窗槅子的小小缝隙往外瞧了一眼,见得苏州城内商铺鳞次栉比,客如云至;路人摩肩擦踵,往来如织,那一种繁华热闹,自非言语能描。
又因苏州乃是水乡,前街后水,那水道上的乌篷船缓缓划着,上头往往立了一个模样俏丽的船娘撑杆,苏妙真看得一愣,又往街旁看,这回注意到除了水上船头,路上也间杂着许多女子,且并不佩戴眼纱帷帽,且并不都是寒门小户的姑娘妇人,也有服饰华丽的富家闺秀内眷,倒和他处大不相同。
正凝思着,忽听顾长清道:“苏州平民女子多以养蚕缫丝,纺织刺绣为业,并不太受礼教拘束,渐渐地富室女子们也能随其言行,常常出门,记得前任苏州知府还为此再三申斥,说败坏礼教,恐伤风化。”
苏妙真恍然大悟,瞥脸看向顾长清,他正看着她微笑,“妙真,记得乾元九年元宵,是我第一次见你……你喜好游冶,来了苏州这么几日,连官署后堂都没踏出过一步,想来憋坏了吧。”
苏妙真讷讷,既不敢称是,也不想违心说否。听顾长清道:“我眼下在钞关上抽不开空——你,你生得又有些太好了——若单放你一人出门,我着实不太放心……你若是不嫌钞关上无趣,我便时常带你去见识见识,或扮成小厮,或戴眼纱……其实钞关前南北客船你来我往,倒能听到不少奇闻异事,给你解解闷。”
苏妙真人一愣,待要拒绝,却着实想出门看看苏州风物和关上繁华,便仔细打量过顾长清的神色,见他端正沉稳的面容上满是关心,她心里微动,很想说些什么,但见顾长清与自己间被刻意拉开的那两尺之隔,便只是垂目点头,抓紧了膝上的眼纱,轻轻说了个多谢。
马车在吴王府前的御道上停下,顾寅轻快地跳下马车,拿来一小凳等着给当家奶奶做踏板。顾寅正暗暗得意自个儿办事越发老练,还没来得及喊出那“到了”两字,便见自家大人下车后一手抬帘,一手扶着当家奶奶下车。然而让顾寅震惊的是,自家大人居然是虚扶着当家奶奶,随即,而当家奶奶稳稳地落下脚步后,自家大人便收回手,并往旁边走了一步。
这。顾寅目瞪口呆,这算什么夫妻。
王府的内侍小厮一团涌上来相迎,顾寅却见远处打马来了一人,大声喊道:“顾主事,不好了,有船硬闯关隘,水手和巡检兄弟们打起来了,巡检大人让您赶紧去一趟……”
那关吏气喘吁吁地抹着汗,顾长清霎时住脚,他先望了吴王府的下马石一眼,又看向面带不安的苏妙真,沉吟道,“你和文家姑娘是旧识,祯扬也并不是不讲理的人——你先进王府,我去去就来。”言罢,他要过那关吏牵着的马,纵身一跃,驰马便远去了。
顾寅挠了挠头,瞅着苏妙真步入王府,一跺脚,干脆也往钞关方向驾车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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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王府处处雕梁画栋,不过因在苏州带了水乡宛秀,倒中和掉些皇室气派的庄严肃穆。楼台掩映,轩榭绵延,苏妙真暗暗震惊这吴王府的侈靡豪华。内侍将她引入后宅,但见花木郁郁,步步穿荫,曲廊绕水而环,紫藤攀墙而盛,苏妙真只觉心旷神怡,边走边与绿意蓝湘二人说笑。
一到文婉玉所居的正房,便能听得里头的说话声。
苏妙真疾步进去,帘子一打,迎面瞧见那三屏风紫檀木座上的丽人正是文婉玉,二人许久未见,且当初文婉玉出嫁后都以为至此便天各一方了,如今相逢,都是欢欣雀跃,互相拉着手,你瞧着我,我瞧着你,若不是丫鬟们把她二人扯开,两人都还在傻乐间。
苏妙真在她身边落座,仔细打量文婉玉,见得文婉玉依旧人如其名,虽做了世妃打扮,盛装华服,但其人仍似玉温婉,让人一见油然生出亲近之心。
文婉玉还没说话,她身后站着的那五位美人中有一位先笑道:“原来是正妃娘娘的金兰姐妹来了?可是顾主事的正妻苏安人?苏安人着实有福气,那顾主事先时还在京城时,就是个不好女色的正人君子……”
苏妙真讶然看向这美人,但见她肌肤雪白,身上隐隐一股香气,格外惹人注目,便心中思索这美人何时见过顾长清,竟然知晓他的人品。
文婉玉眉头一皱。她身后的另一美人懒洋洋甩着帕子:“香凝,你这是生怕别人不晓得你的出身?”顷刻间,那叫香凝的女子满脸臊红,冷笑道:“大哥不说二哥,你姚滴珠又比我高贵多少,都是行院里出来的,还分什么高低贵贱?”
苏妙真更是讶异,目光移向文婉玉,见得她也是满脸无奈,似司空见惯这两人的拌嘴。苏妙真见文婉玉懒怠开口管束,不由扭头,直视这两人,越俎代庖发问道:“行院?行院是什么地方?”
滴珠正怒视着香凝,忽听这苏安人发话,立马有些后悔。就为了和香凝置气,却在外人跟前露了底细,待要支吾过去,却听这苏安人身边的绿衣婢女捂住嘴,不大不小地出声道:“就是章台楚馆……”这苏安人听了,当即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来,将她和香凝二人上下打量了,笑道:“既如此,想来连侍妾的名分都是堪堪混上吧?”她缓缓道,“那怎么你们正妃还没开口,你们就敢截我的话了?”
滴珠香凝二人俱是一愣,看向这苏安人,见得她微微眯起杏眼,娇艳的面容上显出几分不耐来,也不看她二人,扭头望向文婉玉笑道:“你把她们屏退下去,咱们亲亲热热地说些私房话,岂不极美?”文婉玉果然答应,扬声便道:“你们都下去吧,等开宴我再差人去叫你们。”
滴珠一怔,委委屈屈地和其他人一同退出房。她瞧着扭腰远去的香凝,和香凝今早炫耀连着承宠三日时的神情,暗道一声晦气。
原来今日重阳佳节,王府请了说书评弹的女先儿,还请了宣卷的姑子,过会儿便至正房。她们这些侍妾平日里百无聊赖,不是争宠就是斗气,一听有评弹说书宣卷可听,哪里能不动凑热闹的心思,故而一大早请完安就都留在正房不走了。谁料那苏安人一来,三言两语便打发走她们,还不硬不软地给了个钉子吃。
滴珠闷着气出院,扯着菊花一径回房,甫一入屋,却见她们世子爷正靠在梢间罗汉床内,闭目听宁禄回话。宁禄一讲完,滴珠当即就迎上前去,使出百般手段厮缠宁祯扬,“世子爷怎得从前院回来了,不是说有客么?既然世子爷回来了,那可得给奴评评理……”
“顾长清临时有事,今日不一定过来……你说。”
因见宁祯扬始终闭着眼睛不说话,知道他并没生气,便大着胆子告了香凝的刁状。道:“世子爷您想想,我是有意提醒香凝,让她别在外来的诰命夫人面前现眼丢丑,可她嘴上是个不牢靠的乱扯一通,不说误会了我的好意,也让苏安人看了笑话,还道是咱们王府治家不严呢。”
宁祯扬猛地一睁眼,直身皱眉:“苏氏?顾长清都回去了,她还在府上?”
滴珠啊一声,怎么也猜不到宁祯扬的关注点在这里,当即觑着他的神色小心道:“是呢,陪着世子妃娘娘在正房……”
话没说完,便见宁祯扬霍然而起,跨步出房。
……
却说正房里头,苏妙真正色看向文婉玉,连声发问:“婉玉,你这是怎么了?我记得你可不是个没心机手段的,怎对这些侍妾们这般纵容,来日若闹出事来,岂不麻烦?”文婉玉先是失笑,见苏妙真焦急,这才如实道:“也不瞒你,我就是刻意纵着她们闹着呢……”
苏妙真不意会是这个答案,立马有些懵了。
文婉玉秀丽的面庞上显出郁郁寡欢来,“妙真,和你说实话吧,我不得世子欢心,一个月里除了初一十五外,其他日子世子都并不宿在这儿。反多是在刚才你见到的那几个人处。其实我根本不在乎世子歇在哪儿——我在乎的是这都一年多了,也没个喜信儿,若她们生在我前头,日后难免生事。可我暂时狠不下心害她们,便刻意挑着她们自己斗着呢——最近这段时日抬举的便是那香凝和滴珠,滴珠精通丝竹弹唱,人又懂得看眼色识风向,香凝便逊色三分。但据说香凝有点儿枕席上的功夫,在世子面前也可与滴珠抗衡一二……”
说着,文婉玉长长地叹一口气,苏妙真亦是一怔,心里替文婉玉泛起些酸楚来。苏观河身边也就三个妾,其中曲姨娘还是个老实本分的,后宅就足够王氏费心的了,如今这该死的宁祯扬一纳就是五六个,文婉玉岂不时时刻刻都操心烦闷着?文婉玉本是个内向善良的女儿家,一嫁来,为了将来的子嗣考虑,就不得不昧心挑拨其他妾室内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