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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霜醉是在三天后知道楼夫人病了的消息的。
楼春平已经被放回了家,尽管楼家大爷打点的及时,又有楼老爷从中求人,怎耐楼春平打的是当朝御史秦凤翔的儿子秦弄玉。
秦凤翔那就是个认死理的人,人若骂他一句,他不急着还口,只一句一句的替人分析他骂的对不对,道理在哪儿,既然不对,按律理应当如何……
他不只文字功夫好,鞭辟入理,嘴上功夫也不赖,只要他一开口,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引古证今,旁征博引,旁人根本没有还嘴的余地。
偏他逻辑清晰,口齿便给,旁人好不容易找着个机会插上一句话,又被他抓住用词把柄,兜来转去,云山雾罩,不晕也晕了,所以到最后,谁也不敢跟他讲理,那是逢讲必输,是以所有人都知道他不好惹,惹不起那就躲吧。
偏生楼春平打的是他的儿子,这回被秦凤翔咬住,楼春平很是吃了些苦头。
回到家时,脸上还是青青紫紫的一片,听说了家里的糟污事,二话没说,打马就去了法恩寺,直闯杜霜醉的房间。
晴暖和晴雨不敢深拦,只得尾随着怒气冲冲的他跟着进了门,只盼着他在盛怒之际,两人好歹能替杜霜醉挡挡。
杜霜醉倒不甚在意,挥手叫晴暖两人退下,看着狼狈不已的楼春平,忍不住道:“三爷这是开染坊了?”
楼春平不理她的嘲讽,一把就攥住她的手腕道:“跟我走。”
杜霜醉早就戒备的盯着他每一个动作,见他身形一动,人就跟着后退,他一把没捞着,气的脸上青的地方更青,紫的地方更紫了。
杜霜醉道:“太太临下山前再三交待,叫我在此地静养,不知三爷是奉了太太的吩咐,还是奉了老爷的吩咐来接我下山?”
楼春平忍气道:“母亲病了,你身为儿媳,难道不该回去侍奉汤药吗?”
对侍奉汤药,杜霜醉没兴趣,倒是听说楼夫人病了,她大感惊奇:“太太病了?”她嘲弄的笑了笑,道:“不知道太太因何而病?”
楼春平怒道:“自然是累得,一天之内奔波两趟,就为了看你,给你一个交待。你就没有一点不忍和愧疚之心?现在晴珠也因为你母子俱亡,杜霜醉,这回你满意了?楼家因为你一个人,折腾的鸡犬不宁,你达到目的了?”
杜霜醉呵笑一声,挑起两道长眉,看向楼春平,问道:“我为什么来法恩寺,三爷竟不知道内情么?”
“你——不要脸。”楼春平恨的咬牙切齿。
杜霜醉没有一点羞愧之意,只讽刺的道:“原来三爷知道。”杜霜醉忍不住抚掌道:“果然是天将降大任于三爷也,忍世人所不能忍,自然修为、本事更上一层。”
楼春平不得不辩解道:“放屁,爷怎么会知晓你们之间的这种龌龊事。”
杜霜醉只冷嘲的望着他,道:“既是不知晓,何来龌龊一词?”
“你——”楼春平被噎的哑口无言。
杜霜醉冷冷的道:“既然三爷知道,难道太太不该给我一个交待吗?就算是被卖,我也应该知情我到底卖给了谁,卖了多少价钱吧。”
晴暖和晴雨一听话头不好,早就退到了院外。
楼春平没了顾忌,气极反笑的道:“你如今知道被卖给谁了?怎么样,可是心满意足?终于和那傻子成就了好事,个中滋味如何?”
杜霜醉迎着楼春平无耻而挑衅的眼神,竟然认真而诚恳的答曰:“甚好。”
杜霜醉不是故意要气楼春平,她说的是实话。
许七再生涩,起码还知道顾及她的感受。
在他那里,杜霜醉觉得自己是个人,是个值得怜惜理当疼宠的女人。而不是像在楼春平那里,只是个漂亮的玩物。还是个不新鲜的玩物,永远有比她更鲜活的玩物可以将她代替,就连“妻子”的身份都不能让他对她有一点尊重。
楼春平气的额头青筋暴起:“你,你这贱人!”
杜霜醉笑道:“三爷有问,妾身有答,不敢藏私,句句属实,怎的三爷如此大动肝火?是在自卑你技不如人,还是在恼恨妾身知无不言?若妾身哪里错了,还请三爷不吝赐教,妾身一定有则改之。”
明明是他们家人无耻,怎么就成了她的罪过了?他每一句都不离侮辱之词,不是不要脸就是贱人,孰不知她也是这么认为他们一家人的。
不是他率先大放厥词,先声夺人就有理了一样。谁不要脸,谁更贱,自有公理。
杜霜醉还不解恨,毫不手软的在楼春平心上再补一刀,她笑盈盈的道:“三爷说我是贱人、**、不要脸,妾身委实冤枉。不若请三爷代妾身转告老爷太太,下回再卖妾身之时,不若提前言明,妾身固然不在乎分一杯羹,但卖身钱总得有妾身几文方才公平合理。还有,妾身宁愿恬不知耻的主动宽衣解带,坐实yin贱之名,也不愿意被人灌了迷魂药,无知无觉的塞到别人床上枉担了虚名……”
楼春平想也没想的就朝着杜霜醉的脸甩了过去。
杜霜醉伸出手臂挡了一下。
终究男女有别,这一下抽在杜霜醉的手臂上也让她疼入骨髓。她站立不住,往后晃了晃,扶着桌沿站稳,朝着楼春平不屑的道:“这就疼了?我不过是说说而已,并没付诸行动,你就忍不住要用暴力解决了。呵,比较起你们在我身上施加的一切,你说我该怎么报复?”
她想让楼家统统灰飞烟灭。
不只是替上一世自己所受的种种苦难,也不只是要替自己可怜夭亡的女儿讨个公道,就凭这一世楼家对她所做的种种,便已经令人发指,莫可能忍了。
楼春平咬牙切齿的道:“不是你自己不安于室,到处招峰引蝶,你怎么会落到今天的下场?”
杜霜醉反问楼春平:“三爷的意思是我杜霜醉咎由自取了?那么敢问一句,是谁让晴珠怀了孩子的?是你吧。又是谁强逼她打掉孩子的?是令尊吧?你和晴珠恩爱情浓的时候,我在平潮居安分守己,令尊为了楼家名声、前程逼迫晴珠打胎的时候,我在法恩寺面壁思过。由始至终,我不曾说过一个字,不曾表明过任何一种态度,所有的一切都源自你们自己恶劣的心思,却把结果推到我头上,公平么?”
楼春平从来不理亏:“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杜霜醉,你的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你就不怕夜半会有厉鬼来跟你讨债吗?纵然你在神明前虔心忏悔,他们也不能保你问心无愧。”
杜霜醉轻笑一声,揉着自己的手臂,不急不缓的道:“三爷这话极是,想来太太生病,便是没能在神明跟前虔心忏悔,才日夜心神不宁,以至于贵体违和吧。”
通过楼春平极其扭曲的表情,杜霜醉知道自己无意中道出了真相,她忍不住讥嘲的道:“我还真要虔心在佛前上炷香了,不是为了自己忏悔,而是因为这个世道果然因果循还,果报不爽。”
楼春平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气疯了,他冲动之下到这来做什么?原意是想劈头盖脸的辱骂杜霜醉一番,再把她提回去给楼夫人磕头认罪的。可杜霜醉嘴和骨头一样硬,他是辱骂了,可她还之以辱骂,他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就算他把杜霜醉接回府里去了,母亲能原谅她?不能。楼家能再接纳她?也不能。便是他自己,又何尝能忍受这样一个已经不贞的女人在他眼前晃荡?
他想掐死她。
她是颗毒瘤,是朵毒花,是楼家的耻辱,她就不该再存活于世上。
自打楼家娶了她,就没有一天消停过,都是因为她,楼家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都是因为她,他才发现父母对他的溺爱不过是假象,他们心里永远有他不懂的,匪夷所思、莫名其妙的,可以放在他跟前,他不能跨越的东西。
都是因为她,他才发现人心如此险恶,没有什么不择手段的事是做不出来的。即使是亲如父子、近如夫妻、妻妾,都不吝啬使出更血腥的手段。
都是因为她,他的生活从一开始就像跑偏了的游缰野马。也许就是从成亲的那一晚,以她诡异的昏厥开始;也许是从新婚头一天,以他鬼使神差的将她的陪嫁丫头按倒开始;也许是从母亲赏他通房丫头,而她不仅毫无怨言,还一副贤良淑德的面目,却暗中策划着妻妾、夫妻反目开始;也许从回门那天,路上遇到许七那个傻子开始……
总之,他的命运,在他不知道的过去的某一天,打开了邪恶的大门,以他不能阻挡的方式来意汹汹,终至于现在的面目全非。
这还不算结束,他的生活,终将以他不能阻挡的方式滚滚碾轧而去,和着他父亲家人的血肉,和着他自己的血肉,都只为了成全眼前这个明明鲜研如花,却心如蛇蝎般女人的报复之心。
他甚至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报复?她强烈的恨意来自于哪里?她怎么就未卜先知的预料到楼家会这般对她?
他唯一明白的就是:他现在想让她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