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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法子?”容佑棠眼睛一亮,赶忙谦虚请教:“还请公子教我。”
“来。”郭达招招手,少年立即靠近,侧耳认真倾听。半晌,容佑棠愣住了,极度好奇问:
“殿下最重视的人?那是谁?”
“嘘,先别问,他晚上抵达,到时咱们再详谈。”郭达摆摆手,高深莫测。
“殿下会采纳他的劝告吗?”容佑棠忐忑嘀咕。
“会的!他若是劝不动,我就真没辙了。”郭达唏嘘叹息。
容佑棠肃然起敬:“好,等那位前辈来了咱们再商谈。”顿了顿,他小心翼翼提醒:“不过,您瞒着殿下请救兵,他会生气的吧?”
“无妨,顶多挨几句责骂,表哥迟早会谅解的。”郭达挠挠头,底气不足地安慰。
“相信殿下会谅解的。”容佑棠附和道,他出神凝望扑簌簌坠落的雪花,歉疚说:“只是可能连累您挨骂,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嗨,那没所谓,我自有对策。难道你还不了解殿下吗?对待亲信,他一贯吃软不吃硬,老老实实认错悔改即可。”郭达大咧咧指点。
容佑棠赞同点头,恨不能双手合十地虔敬祷祝:“希望那位前辈能顺利说服殿下,让他安心养伤。”
唉,我有点儿不忍心了……
郭达暗暗叫苦不迭,烦躁头疼,一脚一脚踢飞积雪,转而提点:“容哥儿,人在气头上是听不进道理的,你和殿下商量时,别只顾分析利害,以免激起殿下刚强的倔性子。”
“多谢公子指点。”容佑棠恭谨拱手,凝重道:“我休沐两天,最迟明日傍晚回城,到时假如殿下仍不同意,我只能先得罪他了。说实在的,上那份奏折相当于遵旨认错服软,太晚表态就没效果了。”
郭达背靠圆柱,高大宽厚的身板挡住凛冽袭来的风夹雪,由衷慨叹:“容哥儿,我真没想到,你居然比殿下更清醒!”
“身份地位悬殊,看法自然不同。”
容佑棠心平气和,苦笑解释:“陛下是殿下的父皇,亲缘深入骨血,但即使亲如父子,殿下仍不能强硬顶撞,否则会被视为忤逆不孝。何况我呢?对我而言,陛下是毫无商量余地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被召去宫里罚跪几遭,渐渐就清醒了。”
“嘶……”郭达换了个站姿,歉意道:“抱歉,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
“您客气了。”容佑棠豁达磊落,冷静道:“我已考虑多时,思前想后,窃以为还是主动退一步的好,两人别总在京城碰面,省得陛下恼怒,亦或者变成对手攻击的巨大软肋。”
郭达深有同感,内心五味杂陈,鼻尖冻得通红,脚尖无意识地踢着积雪,嘟囔道:“幸好你深明大义,否则我真不知如何开口规劝。”
虽然对方近乎耳语,但容佑棠耳朵尖,听得一清二楚,略一思索,他了然问:“是老夫人还是侯爷?”
“家祖母与父亲俱已知情,他们非常担忧殿下。”横竖瞒不住,郭达警惕环顾扫视四周片刻,索性隐晦透露:“容哥儿,类似我们这样儿的人家,对相应的皇子殿下一落地就抱有天然的殷切期望,人之常情嘛,相信谁都理解。家祖父虽早已壮烈为国捐躯,但他留下了大批忠诚旧部,定北侯府两代人的心血、西北千千万将士的期盼——在这节骨眼上,你明白吗?嗯?”
中宫嫡子估计扶不起来了,都是龙子,谁能没点儿想法?
——我的存在,不仅刺了陛下眼睛,还给定北侯府及其众多忠诚追随者添堵。
容佑棠黯然伤神之余,深吸口气,毅然决然表示:“我明白,否则也不会烦请您当说客了。”
“好小子!”郭达重重拍打对方肩膀,饱含欣赏与内疚,愁闷道:“我倒没什么意见,只是家里……唉,近期每次回家都被追问,真真叫人为难。”
“实在对不住,让您难做了。我已打定主意,无论殿下同意与否,奏折一定要呈上去,争取尽快平息陛下的不满。”容佑棠咬牙,两手在袖筒里紧握,用力得骨节发白,指尖哆嗦。
北风呼嚎,裹着雪花顺着袖筒领口往里钻,寒冷刺骨。
因为出门早,此刻才巳时。
容佑棠和郭达在议事厅外廊下碰头交谈,直到庆王派人来寻:
“郭将军、容大人,殿下有请。”
“知道了。”
“马上!”郭达扭头挥挥手,小兵听令跑开。郭达心一横,掏出事先备好的药油,往对方手里一塞,关切嘱咐:“此乃军中秘制金创药,消肿化瘀效果显著,你拿去擦膝盖,小小年纪的,切莫落下病根伤了腿脚。”
容佑棠大感意外,慌忙双手捧着瓷瓶,感激道:“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无需客气,这玩意儿我多得很,知道你罚跪了,拿去用吧。”郭达微笑,但笑意并未到眼底。
“多谢公子,您实在是慷慨仗义。”容佑棠欣喜道谢,郑重其事把瓷瓶收进袖筒里。
“记住啊,我是豁出去了帮你的,关于请救兵,务必严守秘密!”郭达殷切叮嘱。
容佑棠十分识趣,立即承诺:“即使泄露我也可以自己扛了!”
郭达满意颔首。
他们并肩走了一程,路过耳房,郭达按计划行事,推开房门催促道:“你上药吧,我去见表哥,任何人不准旁观我挨骂!”
容佑棠莞尔:“是。”他顺从地迈进耳房,准备涂药。
郭达倒背两手,沉默驻足观察:
只见容佑棠走进耳房,坐下脱了靴子,挽起裤管,双膝淤青红肿,他掏出郭达给的小瓷瓶,旋开盖,瓶中是淡褐色近乎透明的药膏;
容佑棠动作麻利,挖了一块抹在右膝推揉,紧接着换左膝,涂按化开药膏。
郭达垂首,无声叹了口气,唇紧抿,快步离去求见庆王,叩门呼唤:“殿下?”
“进来。”赵泽雍的嗓音一贯听不出什么情绪。
郭达在门口站了数息,待彻底冷静后,轻快踏入,边走边问:“表哥,好些了吗?御医怎么说的?”
“无非嘱咐静养而已。”
郭达笑眯眯,刚站稳,定睛便看见对方手掌下正压着那份奏折。
“子琰,这东西你看了没有?”赵泽雍威严问,拿起奏折晃了晃。
“那是什么?”郭达疑惑探头,奋力装傻。
赵泽雍递过:“他写的奏折,请旨外调河间。”
“啊?”郭达接过,快速扫了一遍,扼腕道:“没想到容哥儿如此坚定,竟是来真的!上回闲聊时,他向我透露了两句,岂料今天连奏折都写好了。”
“你认为此举如何?”赵泽雍开门见山问。
“我?”郭达吸吸鼻子,单手搬了个圆凳坐在榻前,翻来覆去端详奏折,许久,抬头正色说:“表哥,我认为容哥儿是对的。”
赵泽雍面沉如水,隐忍不发,虎目炯炯有神,问:“为什么?”
“识时务者为俊杰。”
郭达归还奏折,握膝端坐,严肃道:“且容我斗胆直言,表哥一贯聪明,您在西北打的哪一个胜仗不是审时度势取得的?一味横冲直闯、单凭勇猛,迟早失败。你和容哥儿好,被有心人揪住作为把柄,私底下议论得不堪入耳,我们这些知情的人听了着实恼怒。”
“谁?都有谁在传谣?”赵泽雍横眉立目,怒火中烧。
“多着呢。京城百官几乎人尽皆知,悠悠之口堵不住,且宜疏不宜堵。”郭达愤慨又无力,暗忖:龙阳之癖本不算罪大恶极,但在世俗眼里只能当作闲暇取乐,如果情真意切得耽误成家,难免被外界非议……他回神,迅速补充:“您别骂怪我没及时上报,这阵子意外连连,无暇分神。再者说,即使知情了又如何?总不能挨个儿抓来审问啊。”
赵泽雍面沉如水,神态冷硬。
“表哥,陛下其实算开恩了,暂时没处置容哥儿,但您想想,天底下哪有父母放任儿子——不成家的?”郭达话到嘴边,险险换下“沉迷龙阳”四字。
“河间是什么地方?他才多大年纪?虽然京官外调属正常,但较真细论,凭他能力和资历,也不会调去河间。”赵泽雍据实分析。
“容哥儿志向高远,很有些血性,踏实勤恳,不应以其年纪小而轻视之。”郭达中肯地评价。
“并非轻视,只是不放心。”赵泽雍不假思索道。
“可他要是留在京城,势必影响咱们的大局。”郭达坦言。
“外祖母他们问你了?”赵泽雍皱眉。
郭达点点头:“问啊,怎么不问?每一次回家都拉着我问半天。尤其老祖宗,她担心极了,生怕您激怒陛下,又被派去西北,老人家年事已高,最禁不起骨肉分离。”
赵泽雍低声嘱咐:“你转告她不必忧虑,我心里有数,待伤愈了再去请安。”
“是。”
赵泽雍仍把奏折压在掌下,稳稳不松开,慎重思索。
片刻后
估摸着时辰,容佑棠返回,敲敲门:“殿下?”
“容哥儿来了!”郭达如释重负,他提心吊胆,被问得快撑不住了。
“进来。”赵泽雍缓和脸色。
容佑棠绕过屏风,同样一眼发现被对方压在手掌下的奏折。
“哪儿去了?”赵泽雍问。
“出去转了转,外面下好大的雪。”容佑棠勉强笑笑。
郭达悄悄吁了口气,趁机说:“你们聊,我还有事,失陪了。”
“去吧。”赵泽雍稍一沉吟,吩咐道:“今儿大雪,若校场积雪深达两尺——”
将士们就歇息?心事重重的容佑棠分神猜测。
“……白天正常操练,把晚上的加训改到讲武堂,不得松懈。”赵泽雍干脆利落下令。
容佑棠哑然失笑。
“是!”郭达腰背一挺,昂首阔步,忙不迭走了。
卧房内仅剩两人,一沉思一愣神,相对无言。
近期顾虑重重,容佑棠茶饭不香、夜不能眠,今天又起了个大早,此时被炕床的温暖一熏,他倦意渐浓,困眼惺忪,眼皮子直打架。
但,涂了药的膝盖却莫名开始隐隐生疼。
容佑棠茫然不解,动了动腿,惊觉双膝痛感异常清晰:先如蚊虫叮咬般酥麻,继而像针扎,再像滚水烫,最后简直像刀割,奇痛无比!
怎么回事?
容佑棠慌了,刹那涌起无数疑虑,忆起郭达透露的家族压力、忆起德高望重的老定北侯夫人及位高权重的现定北侯——莫非郭公子的药……?
不!不可能,郭公子不是那种人。
容佑棠脸色苍白,默默否定自己的怀疑,艰难隐忍。
“冷就上来,杵着做什么?”赵泽雍及时察觉,误以为对方是冻的。
容佑棠点点头,他疼得站不住了,两腿颤抖,额头冷汗涔涔,眼前一阵阵发黑,竭尽所能慢慢行至榻前,屏息落座榻沿。
“你怎么了?”赵泽雍诧异撂下奏折,把人抱到床上,伸手摸到一头一脸的冷汗,当即急问:“哪儿不舒服?”
剧痛中,容佑棠两眼发直,金星乱冒,脸色惨白,本能地蜷缩抱膝,整个人缩成一团,惊疑不定,喃喃恍惚说:“我、我也觉得奇怪。”
“什么?什么奇怪?”赵泽雍没听清楚,罕见地手足无措,用力搂紧对方,扭头厉声大喝:
“来人!传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