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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松溪至京城,合三千余里路程。好在一路上走来都是平坦无阻的官道。不过十四五日,宴敛一行人已是跨过千山万水出现在了京城右安门外。
入城的大道上人来人往,人群自然而然地分成三股。布衣,麻衣分布在大道两边,锦衣,车马行在中间。守城的兵士面无表情,细细盘查入城人员。这年头虽然还算太平,但这是天子脚下,总得防备着一些为非作歹的匪患。若是放着这些匪徒入了城,惊到了贵人,也不知道有多人会平白遭了秧。
入城须得缴纳三文钱的城门税,城门口左边放着十几个大木筐,旁边站着打哈欠的看守。城门税不经守城兵士的手,由入城的人自个儿扔进木筐里。
自卯时城门大开,到戍时关闭。仅右安门一处,每日里便能得上千两城门税。
进得右安门,便到了京城外城。自崇光十一年瓦刺人兵逼京城,后来的昭武皇帝为加强城防,采纳了大臣们的建议,于昭武元年开始增筑外城。原计划筑城一百二十里,四面包围内城,但因历年天灾*,朝廷财力不足,后继无力。因此只修包了南郊,成了”凸”字形。
因着天下日渐安定,奔着一朝国都的名声,数以万计的人口开始北迁。这京城也益渐繁荣,外城便成了商贾匠人的聚集地。
宴敛掀开轩窗一角,只觉头晕眼花。城高墙厚,楼阁相直,城中商铺林立,百货充塞于市,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这般的繁华,如入幻境一般——
见惯了高楼大厦,入得这京城,竟有别样的一番滋味。
车轱辘啧啧做响,过了宣武门便进了内城。内城才算得上是大扬朝的核心所在。能入得这里的不说是勋贵世家,起码也是达官贵人。
街道突然之间就宽敞了起来,路上行人皆是来往匆匆,一座接一座围墙望不着边际。偶尔见着一处大门,匾额上俱是写着“某某侯府,某某尚书府”。
又是行进了一会儿,终是停了下来。
就着宴攸的手下了马车,只看见门口蹲着两只大石狮子,正门上有匾,上面书着“靖宁侯府”字样。正门却是不开的。只有西角门处站着几个小厮,打头的人给陈景阳牵了马。恭敬地说道:“陈管事安,侯爷令你一回来就去和庆堂拜见。”
“知道了。”陈景阳点了点头,回头看向宴放等人,却是说道:“几位不必紧张,稍后自会有人带几位前去安置。我先去侯爷那里复命。”
宴北重连忙摆摆手,满脸通红,“好好好,陈管事也不必担心我们。”
“那好,我稍会儿再去拜会。”说完这些,陈景阳斜眼看向宴敛,面带不屑,然后径直进了西角门。
宴敛自是坦荡的模样,这一路上,亏得陈景阳忍住没给宴敛下绊子。喔,也不算,因为宴攸早有准备,吃食马料住处都是他们自己亲自打点的,压根没有给陈景阳下手的机会。如今到了侯府,陈景阳还能放过他?宴敛自个儿都是不信的。
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知道为什么,宴敛心中反而有种微妙的振奋的感觉。
“几位,请随小的来!”一个小厮上前冲着宴理等人打了个千,躬身说道。
“哦,好好好……”宴北重挺直了身体,忙说道。
那小厮在前头带路,引着一行人穿过西角门,径直往西边去了,一路上穿过游廊假山,羊肠小道。亭台水榭,木石池沼,奇花异草。或是清堂茅舍,或是堆石为垣,或是长廊曲洞,或是方厦圆亭。直看的宴北重等人目不暇接。
这边转过一角,忽的听见前方一声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呔!前面的家伙给小爷站住,你们是什么人?竟敢私闯侯府?”
顺着声音看过去,只看见一个七八岁大小的孩童,身旁围着十几个丫鬟婆子,他手里持着一柄木剑,头上顶着冠圈,两旁有缨,在颔下打结。身上披着大红的小披风,蹬着小朝靴,面作愤怒状。
引路的小厮见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恭敬地说道:“回小爷的话,小人这是带着几位支脉的客人前往住处安置。”
“哦,客人?”那小童左手扯着披风,凑了过来,提着手中的木剑戳了戳不知所措的宴北重,忽的厉声说道:“还不给小爷我跪下……”
那宴北重一时心惊,一个恍惚竟扑通一声跪伏在地上。
宴放的脸色蓦的一沉,宴故死死地掐紧手心。
那小童捂着肚子嘻笑道:“果然有趣。有趣?”小童一把拍在宴北重肩膀上,说道:“你很好,以后就来陪我玩耍如何?我封你做大将军!”
还没等宴北重想好如何回话,那引路的小厮已是被那小童的一番动作吓坏了,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赶忙说道:“小爷,这是府上的客人!”
“客人又怎么了,不过是乡下来的破落户,咱家小爷能看上他是他的福分?这里哪轮得到你回话?”一旁的一个老婆子当即不屑地说道。
那小厮苦哈哈着脸,诺诺地不说话了。虽然宴北重等人是侯爷亲口下令要好生照料的客人。可再贵重也不过是支脉的人,想来也比不上小爷矜贵,如今小爷虽然说是折辱了他们,可侯爷向来疼爱小爷,总不能为了这些家伙责怪小爷吧。想到这里,小厮心里顿时镇定了。
那小童也不说话,勾了宴北重的下巴,细细地打量,忽的回头冲着那婆子说了一句:“奶娘,这人我却是认识的。”
宴敛一个岔气,看着眼前花团锦簇的小童,难不成这位也是某块石头转世?
方才说话的老婆子顿时说道:“咱府上来往的人多了去了,说不得小爷以前见过呢?”
“不对不对,”小童摇了摇头,猛地瞪圆了了眼,“我想起来了,这家伙与我父亲好生相像,奶娘你说对不对?”
听了小童的话,那婆子扫了一眼地上的宴北重,说道:“却是有几分相似,刚才不是说这人是宴氏支脉的人吗?有几分想象也是不奇怪的。”
那婆子想了想,正色说道:“二爷是什么人?那是侯府未来的当家人,岂是这种破落户可比的,他能与二爷相似,那是他的福分!”
听着老婆子一口一个破落户,宴故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僵硬着身子,说道:“不知道小爷可否先让家父起身说话?”
“嗯?嗯!起来吧!”那小童随意摆了摆手,最是讨厌奶娘这般教导的话,满是失望,说道:“好生无趣,行了,你们下去吧!”
“是是是……”那小厮利落地起了身,带着一行人匆匆沿着石子路继续往里走去。瞧着宴放等人不愉的脸色,心里不知道怎么打了个怵,忙说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家小爷脾性大,让老爷受委屈了。”
“不敢不敢。小爷年纪小,倒是活泼的很。”宴北重好不拘谨,也不知道这是他第几次说不敢。
宴放回过头来看着依旧喜笑颜开挥舞着木剑的小童,心底久久难以平静。再看着一边走路一边拍打着膝盖上泥土的宴北重,眸色越发暗淡。
宴理自知宴放心中所想,握紧了宴放的手。
对上宴理安抚的眼神,宴放扯起一丝笑容。所谓的脸面从来都是自己去争取的,埋怨又有何用。
宴故面无表情,他松开了掐紧的手心,鲜血滴落在鞋面上,与黑色的锻面融为一体,没了痕迹。
玩赏的心思乍然间地消散了,一行人沉默不语,这般又行将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那小厮引着一行人到了一处院落,匾额上写着琼玉院三个大字,那小厮回过身来对宴敛等人说道:“几位稍等。”
说完,又冲着宴北重一家子说道:“几位且随小的来。”说完便带着他们进了院子。
约摸是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那小厮又走了出来,满面的喜色,引着宴敛等人继续往前走去。
不过转了一个角,便又到了另一处院子门口,正是褚玉院。琼玉院与褚玉院本是靖宁侯府用来接待客人们的几处院子之一。不比琼玉院的奢华,褚玉院虽说是三进的院落,但着实算不得精美,可能是为了安置上京的支脉族人,这座院子约摸是大修了一遍,空气里还泛着一股子漆味儿。整个院子里前前后后九十余间厢房整整齐齐分布在四周,这还不算靖宁侯府最大的院落。
单说靖宁侯居住的正堂和庆堂,富丽堂皇自不用述说,只不包括下人的住处,就有一百单八间厢房。
果真是勋贵府邸,好不奢侈。
宴敛等人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那小厮随着一位身着体面长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拱手说道:“某姓刘,现为褚玉院管事,几位的住处,某已经安排好了,请随我来!”
宴敛点了点头,随着那刘管事往里走去。
那小厮得了宴攸的赏,恭恭敬敬的打了个千,乐呵呵地走了。
将宴敛等人送进了屋,那刘管事说道:“稍会儿自会有小厮将几位的行李送过来。这褚玉院中安置的俱是宴氏支脉过来的举人秀才,且每日里都有下人将饭食送来,过几日侯爷得了闲,自会召你等前去叙话。族学开学尚还有些时日。几位暂且安心住着。”
“学生知晓了。”宴敛说道。
“那好,我先下去了。”
宴攸将人送了出去,往那刘管事手里塞了一枚银锭,果不其然得了刘管事一个笑脸。
他又叮嘱道:“府里人员往来颇多,你们莫要在侯府里肆意走动,免得惊了贵人。出了这院子,往右手边走,那儿有一处偏门,若要出入可往那儿去……”诸如此类,絮絮叨叨了一大堆。
“多谢刘管事!”宴攸笑眯眯地说道。
“应该的,应该的。”刘管事掂了掂宴攸再一次塞过来的银锭,很是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