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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昭武皇帝入得京城之后,这天下就再也没了安宁。
一场战乱,波及大扬朝七省二十一州,流民遍野,饿殍满地,百姓苦不堪言,这便也就罢了。
只说昭武皇帝在位十三年,年年有天灾,岁岁不安宁。逼的这位行伍出身,一手败退瓦刺,千百年来唯一一位篡位成功的王爷每年祭天之时读的都不是唱诺贺颂的祭文,而是——罪己诏。地动了是他不仁,大旱了是他不慈,洪涝了是他失德……这般种种,旁人只管冷眼看着。
昭武皇帝坐上皇位时不过而立之年,等他死了。满头白发,皱纹横生,活生生一个苟延残喘的枯槁模样。
说他不够睿智吗?可谁让他是乱臣贼子。崇光皇帝病逝,他转眼坐上皇位,满以为天下尽握于手。却没成想第二天,京畿地区四大世家并十余小世家举族迁往北光城,留给他的是空荡荡的朝堂。这是当年众人称颂的“衣冠北渡”,更是昭武皇帝帝王生涯的浩劫伊始。他害死了徳懿太子,篡得了皇位,满天下的读书人就敢让他无人可用。
说他不够勤勉吗?打从昭武元年开始,朝廷一改往日规制。巳时(九点起)上朝变更为卯时(五点起),坊间有言:朝臣代漏五更寒。若是官员住的远的,往往半夜三更就要爬起来。到了冬日,漫天飞雪,霜寒冰冻,更是苦不堪言。
这还不止,若是以往,官员规制是五旬一休,到了昭武年间,除却过年时的三日假期,几乎是全年无休。昭武皇帝更是勤政,每日里批阅奏折直至深夜,每天休息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可以说,他是被活生生地累死的。
可即便是这样,到他死了,宏远皇帝继位,所有的天灾*却转眼就消停了。就是这般的巧合,这样的天意,使得昭武皇帝穷极一生也没能得到天下人的认可。留给他的,除了那十三道罪己诏还有举世皆知的伪帝称号。
兜兜转转又是二十余年,宏远皇帝战战兢兢,艰难维持着景家天下,二十年来克勤刻苦,总算使得这满目苍夷的九州大地恢复了一丝生机。谁能料想,一场天□□直带走了他的性命。等到孝熙皇帝继位,不过七岁幼龄。太后垂帘听政,四位顾命大臣辅佐,好歹是稳住了这天下。
眼见着小皇帝长大,加冠,亲政。他掀开了唯唯诺诺的面具,开始露出了自己的爪牙,锋利而狠烈。不过半年之间,就在朝堂上掀起了几次大地震。太后急了,秦王也急了。
当今朝堂,势力一分为四,一则是以太后为首的新世家。
宏远皇帝病逝之时,她不过是后宫之中上不得台面的小小嫔妾。可谁让她姓孔呢?宏远皇帝为了拉拢以孔家为代表的儒生清流,硬生生地将元后之子,当朝天子过继到了她的名下,还封了她做继后。满以为这是再妥当不过的安排,可谁能料想到当今继位之后不到半年,这位太后就给先皇诞下了遗腹子,也就是秦王。这有了亲生儿子,心就大了。太后垂帘听政十几年,到如今一手把持着朝堂近三分之一的势力。
二则是以皇帝为首的帝党,这些人都是孝熙皇帝这些年收拢的人手。根基虽浅,但也能掀起大风浪。
三是以镇国公府为代表的老世家。他们根基深厚,是前朝坚定的拥护者。这些人位高权重,却抱成一团,旁人轻易碰触不得。说得好听是敦实的中间派,其实就是万金油一般的存在。他们什么也不管,什么也要插上一脚。属于典型的坐山观虎斗。但要说到昭武,宏远两朝之所以能够维持明面上的平定,其中也少不了他们的功劳。
第四股势力就属宴氏这种,老世家出身却投了昭武皇帝的贰臣。他们为老世家唾弃,又不被新世家接纳。昭武年间险些因为昭武皇帝为讨好天下士子而做了刀下亡魂。这种里外不是人的,才最为尴尬。但好歹他们也算是勋贵世家,只牢牢地固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出格,不被抓住把柄,好歹也能维持体面。
这四股势力占据朝堂,虽有争斗,但这天下总算是安定的。
然而前些日子,天子不知道抽了哪门风,竟然当朝下令召北光城士子入京参加今科会试。
此举一出,满朝皆惊。
那北光城是什么地方?那是前朝乱民的巢穴!北光城虽然名义上仍属于朝廷,可是四十年来,朝廷往北光城派遣过去的几十个布政使就没有一个能全活着回来的。
偏偏朝廷动不得他们,一来这些人借着昭武一朝的动乱一时顾及不到他们,早早地把北光城打造成了铜墙铁壁一般的存在。二来,朝中尚有镇国公为首的老世家在,朝廷想要对北光城动手,也要看宋家手里的兵同不同意。
而如今天子要召北光城士子入京,无疑是引狼入室,就如同往热油里浇上了一盆冷水——炸开了花。给这朝堂又增添了一份动荡。
不过也正是如此,天子的提议反而被以宋家为首的老世家们所称赞接受。
眼见着当今皇帝和老世家相处越发的融洽,太后唯恐帝党占了上风,自然不甘落后。她将目光放在了以宴家为首的一众势力下。
于是太后一道懿旨,便把宴北惟的嫡孙女许给了秦王做王妃。其目的不言而喻。
逃过了昭武皇帝的刀锋,宏远皇帝又是个通读礼义诗书的,最是不信任也不耻貮姓叛臣,对待宴氏这种名义上的功臣也不过是维持着表面的厚待。等到好不容易熬到孝熙年间,皇帝的一时糊涂,就让宴氏走到了台前。
既然皇帝不待见他们,太后手段惊人,秦王聪谨,若再加上他们手中的势力,大业未必不可期!从龙之功也好,他宴氏便是拼上一把又何妨。
宴氏一门双侯,在普通人眼中端的是贵不可言。可事实如何只有宴家人自己知道。只是如今,在宴北惟看来,他家的名声算什么?只有涛天的权势才能让那些背地里辱骂他家的声音消失。史书工笔又如何,还不是当权者一句话的事情。
宴北惟也有自己的考量。因着两侯府自个儿都活的战战兢兢,以往宴氏族亲来投,宴北惟从来都是不予理会。一是因为时局不稳,他们哪里有闲心顾及这些琐事。二来两侯府自个儿本就过得小心谨慎,难保哪一天,大难临头,便是两侯府没了,那些宴氏支脉好歹也不会受到牵连。
只是现在,宴北惟不这么想了。正是局势越发混乱的时候,趁着这个机会,宴氏未必不能腾风而起。只是两侯府人丁不丰,又多是武人出身。宴北惟打的主意,是要让宴家人在文臣之中也要占据强有力的分量。到时候文武联手,哪怕是犯了忌讳,他谨慎了这么多年,现在无论如何也要搏上一把。
便是这个时候,宴氏繁不甚数的众支脉入了宴北惟的眼。以前是担心侯府拖累他们,可是现在,万一秦王成功登顶,凭借他家的从龙之功,保不定就是公侯万代的大好事。
宴北惟没了顾忌,当机立断就派了人马出去。一来为年末修订族谱的事情做准备。二来是要让他们顺便将支脉之中的才俊接到侯府教养。如今开了族学,请的虽不是什么名师大儒,但都是老翰林出身,总算是有了规制。两侯府如今给了这些人足够大的场子,日后就轮到他们给侯府添砖加瓦唱大戏了。
这一日,早早地下了朝,陈和带着一溜仆从把宴北惟迎进了侯府,服侍着宴北惟换了一身简便的常服。
塞了几块点心填了填肚子,宴北惟蓦的一顿,端着茶盏,望向陈和,说道:“那些到京的众支脉族人都安排妥当了吗?”
“妥当了,按照侯爷的吩咐,小的将他们都安排在了褚玉院。只等着侯爷召见他们。”陈和恭敬的说道。
“这个不急。等他们都到齐了再说。对了,陈景阳回来了吗?”
陈和自然知道宴北惟指的是什么?当即说道:“今早来的讯鸽,大概也就这几日光景。”
宴北惟点了点头,神色颇为满意。眼下这种局面,皇帝貌似是有意拉拢宋家。但宋从义老公爷哪里是轻而易举就能被拉拢的。宋家势大那是因为他家占着的是前朝大义。虽说有传言德懿太子尚有子嗣逃脱,遗留在外,只是这都四十年过去了,依旧毫无音讯可言,宋从义可以凭着一份念想坚持了这么多年。可是宋从义如今都九十岁了,还有几年活头!虽说宋从义宠爱幼子,只可惜幼子一脉庸碌无为,一事无成不说,这大扬朝向来都是嫡长子一脉袭爵。可以说等宋从义一死,镇国公府一脉的势力迟早会落到宋瑾手里。
只如今,宴家对那宋瑾好说歹说也算有了一份不大不小的恩情,若真如陈景阳在信中所说的那样,将来未必不能把宋瑾拉进秦王一系。一来他家得以与宋家交好,二来他在太后眼里也算是大功一件。
这宴氏的是越走越宽敞了。
“这一次,陈景阳做的不错!等他回来老爷我少不了有厚赏!”宴北惟哈哈笑道。
陈阳心里一动,不动声色地说道:“都是侯爷鸿福广大,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不过是沾了侯爷的福分,才能恰巧遇见那宋瑾罢了。”
“你这泼才,端的是会说话。不过侯爷我赏罚分明,该他的绝对少不了。”宴北惟随意地说道。
“是是是……那小人先替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叩谢侯爷赏。”陈和喜笑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