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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灯时分,元和帝急匆匆地赶到了承乾宫。
刚到寝殿门口,元和帝就看到灯影摇曳下,贤妃安安静静地靠在床头的大迎枕上,眼睛带着笑意看着宣惠。
宣惠此时正坐在床边的锦凳上,正捧着一本书给贤妃读着。
“……说一个父亲带着两个儿子吃饭,没有下饭的菜。那父亲便说,古人讲望梅止渴,咱们家墙上挂有腌鱼,看一眼吃一口饭,就当是下饭了。吃了一会儿,突然小儿子喊道,哥哥多看了一眼!父亲便道,也不怕被齁死!”
贤妃笑道:“天下可真有这样悭吝的人?这小的倒是乖得可爱!”
元和帝看着这一幕,蓦地眼睛就湿了,眼前模糊一片。
后宫里这许多女人,只有跟贤妃在一起才能让他平和一些,有那么一点儿过日子的趣味。
跟别人也不能说没有感情。打小就伺候在身边的淑妃,那样温柔体贴,自己的一点小事对她而言,桩桩件件都是天大的事。在她身边总有被崇拜、被依赖的感觉。
贵妃是他纳的第一个出身高门的女人。虽说当时贵妃进宫来是被自己的长兄,懿德太子相看的,阴差阳错之下嫁给了他做侧妃。可贵妃的娇俏活泼,天不怕地不怕的爽直,曾让年少的他迷恋不已。
再后来长兄死了,他娶了皇后,又当了皇帝,又有了许多妃嫔。可他越来越觉得,这些人看他的眼睛里没有暖意,连笑都像戴着面具,冷冰冰的。
直到他在宫里碰见随母亲来探望太后的薛盈玉。
那天她穿着淡蓝色的衣裙,与宫中热闹富贵的气氛格格不入,却让他看得入神。
后来得知,那天的相遇是昌邑伯故意为之,元和帝也曾伤心过。可渐渐地,他发现薛盈玉与宫中的其他女子并不相同。她对他很少有所求,受了委屈也几乎不会讲。她总喜欢眼角带笑地看着自己。在他忧惧的时候抱着他,在他难过的时候安慰他,在他高兴的时候扑到怀里,抬头看着他笑。
“哎呀,圣上您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贤妃突然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元和帝,掀开被子便要下床。
元和帝闭上眼睛,又睁开,定了定心神,快步上前道:“你快躺着!身体不舒服还闹这些虚礼做什么!”
说着,元和帝便走到床边坐下。他叫人端了灯过来,细看贤妃的脸色。
“怎么脸还是这样白?太医开了药吗?吃了没有?”
“已经吃了。没什么大碍,太医只说是脾胃不和,平日里少吃生冷油腻就没事了。”
元和帝还要再说什么,抬头看见侍立在一旁的宣惠,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我们宣惠如今长大了,还知道给母妃念笑话听。你说,父皇赏你些什么好呢?”
宣惠眼睛一动,笑道:“父皇,我想学一样本事,您找个人教我吧!”
元和帝哈哈大笑起来:“贤妃我没听错吧?咱们的宣惠竟然主动要学本事呢!”
贤妃也笑道:“你想学什么?先说来听听。莫提那些歪门邪道的,让你父皇为难。”
宣惠拉着元和帝的袖子,笑道:“父皇,女儿想学骑马!”
元和帝笑容微敛,道:“怎么突然想学这个呢?你学了骑马也没处骑去。难不成你还想出门不坐轿,骑马走啊?”
宣惠撒娇道:“女儿近日读史,古来历朝历代皆有巾帼英雄。女儿心向往之,现在力气还小,学不得拉弓射箭,学学骑马总行吧?”说罢,就变成一只小猴子赖在元和帝身上。
元和帝复又笑起来:“你还想学巾帼英雄,学她们做什么?行侠仗义,劫富济贫?”
宣惠道:“别的不行,防身总行吧……日后驸马欺负我,我也好骑着马快快往宫里跑啊!”
贤妃心中一动,觉得这话不祥,可又有几分道理,便道:“臣妾瞧她说得也有理,圣上您就依了吧!”
元和帝见贤妃也同意了,便吩咐道:“朕过两天给你找个善骑马的太监做师傅,找匹小马先练着。等会骑了,再给你挑两匹好的!”
宣惠噘嘴道:“好没意思啊!我不要让太监教!父皇,我想让三哥教我!”
元和帝好奇地盯着宣惠,问道:“你怎么突然要缠着你三哥?怎么不让你二哥教你?”
“二哥那么胖,一看就不是善骑的啊。我虽然不会,但总得找个不错的师傅吧!”
“好,朕答应你了。不过,时间得让你三哥安排,不能耽误他读书练骑射。近日他也要定亲了,闲工夫也不多。”
宣惠高兴极了,谢了恩便回自己殿里翻箱倒柜找骑马的衣服去了。
这边贤妃问起了安王的婚事:“这么说来,安王跟杨阁老孙女的婚事就这么定了?贵妃姐姐可有话说?”
元和帝皱起了眉头,道:“她天天一味只知抓尖弄巧,今天这一下把太后给得罪透了,这几日少不得受些罪。”
“这段姻缘倒也不错。杨四小姐京城里有名的贤惠大方,日后管理王府、照顾安王必然都是好的。”贤妃靠着枕头,手里理着元和帝玉璧上垂下的璎珞。
元和帝握了她的手,觉得有些凉,就把贤妃的手放进了被窝里,然后说道:“你说宣惠怎么突然想起来让老三教她骑马了?”
贤妃在被子下面的手依旧被元和帝握着,感觉非常温暖,笑道:“这孩子最近变得心细了,知道体贴人了。说不定是想到时候带着端敏一起过去,他们姐弟俩也好久没见面了。”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姝儿跟安王走得近些也好,她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总要有个依仗不是……”说罢,眼圈便红了。
元和帝变得有些默然,半晌才说道:“你别着急,咱们都还年轻,会再有孩子的。”
见贤妃不说话,元和帝用手抬起她的脸,见已是满脸泪痕,便心疼地用手去擦眼泪。
贤妃抽泣道:“宣惠才两岁多,就又怀了他。谁知道臣妾没那个福气,没能留住那孩子……到如今也快十年了,臣妾早就断了念头……就是担心以后宣惠怎么办,真要是和驸马吵架了,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
元和帝艰难地说:“瞧你说的,日后无论是老二还是老五做太子,都是宣惠的……亲兄弟啊!”
贤妃低低地哭着说道:“您看您说的,连自己都不信。二皇子素来不爱跟其他兄弟来往,自打搬出内宫,这三个妹妹更是少见了。五皇子又是那边的人……”
说着说着,贤妃的语气变得激动起来:“当初淑妃姐姐还有我的那个苦命的孩子,都是折在谁的手里?那边面上装着什么事都没有,都把别人当傻子看!这两日因为我娘家不想娶文瑾县主,太后零零碎碎给了臣妾多少气受,连带着宣惠也受白眼。现今您还在呢,要是咱们都不在了,宣惠可要靠谁去呢?”
说罢,贤妃拿起帕子呜呜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