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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子内隐隐地抽泣声惊动了殿内当值的侍从,一位年纪稍长的宫女示意小宫女去请贤妃,她自己快步上前,隔着帐子问道:“公主,您可是醒了?身上可觉得好?”见公主不做声,宫女心下忐忑,轻轻撩开罗帐,看到公主满脸泪痕,不由大惊失色。
此时,贤妃已快步走了进来,看见宫女,便问道:“旌云,宣惠醒了?”语毕,她已走至床前,看到女儿鼻子通红,泪痕斑斑,心疼不已:“宣惠,你可觉得哪里不舒服?刘医正一会儿就来,你不要怕。肚子饿吗?我教人备了粥和小菜。想不想起来喝点水?”
望着眼前这个焦急的母亲,江夏满腹狐疑。贤妃,旌云,宣惠。父皇身边并没有哪个妃子位封贤妃,她也不记得有哪个大宫女叫旌云。至于宣惠,江夏心头一跳,只觉得脚底像踩空了一样。
她所知道的宣惠公主,只有一个。
父皇是后周朝的第九代皇帝,后周的开国皇帝世祖梁瓒是前周朝末帝元和帝的皇子,宣惠乃是元和帝的公主。
江夏的心狂跳起来,她多希望是自己猜错了。不然,未来国破家亡的命运,颠沛流离的苦楚,便要临到她的头上。
提着药箱匆匆进殿的刘医正打断了江夏的思路。施礼过后,刘医正给她把了脉,说道:“贤妃娘娘且放心,殿下贵体已没有大的妨碍,只需静养几日,饮食清淡些即可。”
贤妃欢喜起来,赏了刘医正之后,让旌云好生送他出去,又派了小太监去给元和帝通传。她坐在床边,拉着女儿的手,又摸了摸她的额头,说道:“果然一点儿也不烧了。自打你落了水,就一直高烧,吓得我整日担惊受怕。还好虚惊一场,你以后可不要再那么没轻没重的了!”话到最后,已带了几分严肃。
江夏只得应道:“母妃放心,女儿再不会了。”却不明白是出了什么事。
看着突然变得乖顺的女儿,贤妃心中大喜,果然吃一堑长一智。可又担心女儿是烧坏了脑子。她试探地问道:“为何你醒来没有叫人,却是自己偷偷哭了起来?”
江夏只得顺着话说:“女儿做了错事,心中悔恨,又连累父皇母妃牵挂,恼自己莽撞,没脸见您,就…就急哭了。”
贤妃只觉心中大慰,抚着女儿的头发,温声说道:“你莫要担心,只管安心养病。你知道错了,母妃欢喜还来不及!等你身体大好了,我请你父皇亲自送你再去崇文馆念书,保管没人笑话你。”
江夏看着眼前的慈母,还有她言谈间透露出来的皇帝对这位公主的宠爱,让她心酸不已。同样是公主,自己被破落户求娶,用来换地位换嫁妆。这位公主被父母捧在掌心,做了错事也只有几句教导。
贤妃走了之后,江夏唤来旁边侍立的宫女。
看着公主盯着自己思索,宫女微笑行礼,道:“不怪公主瞧着脸生,自打您生病后,贤妃娘娘把以前伺候不得力的都遣到其他职司去了。奴婢和这几个都是新挑上来的。奴婢叫沅湘,赵姑姑吩咐我贴身照顾公主日常起居。”
江夏点点头,招手让其余几个宫女上来,一一打量。沅湘应是这批宫女里年龄较长的,约十五六岁,口齿清晰,行止有度,不怪被选做贴身侍奉的。
余下宫女里,有个身量比沅湘略小些的,眼神灵动,面颊饱满,观之可爱。江夏问她:“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宫女见公主独独问她,激动得脸色通红,上前行礼答道:“回禀公主,奴婢原叫彩英,因犯了二公主的名讳,前儿赵姑姑给我改名叫采薇了。”说完又想起来公主还问了自己年龄,赶紧补充说:“奴婢今年十三岁,到了五月就该十四了。”
江夏心中哂笑,这个采薇倒是个实心眼的。她想问如今皇帝年号和宫中的情况,却不知如何开口,难道说自己都忘了吗?
沅湘见公主不说话,便问道:“公主可是口渴了?今早御用监送来了一套新制的斗彩缠枝莲花茶具,颜色鲜艳可爱。奴婢给您沏了茶来,您也瞧瞧吧?”
江夏点了点头。
须臾,沅湘奉上茶来。江夏装作赏玩茶具,把茶托翻过来,上面赫然印着“大周元和年制”。
江夏默默地把茶碗放下,对沅湘道:“你把她们都带下去吧,我这会儿有些乏,要睡会儿。”沅湘应着,放下罗帐,带了宫女们出去。
又变成了独自一个人,不需要掩藏情绪的江夏松了一口气,旋即抿紧了嘴唇。她不明白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安排,为什么她变成了自己的祖姑?
宣惠公主,元和帝的爱女,元和二十年年国朝覆灭,京城陷落之际神秘消失,后又出现在江南。公主有大功于社稷,世祖建立后周时,加封为镇国长公主。宣惠公主一生跌宕起伏,虽身为女子,却卓有功勋。当日江夏在宫中时听人讲古,便听过宣惠公主轶事。只是皇帝们都不喜女子太过涉入政事,除了世祖一朝外,其他皇帝均不曾过多褒扬宣惠公主功绩。渐渐地,宣惠成了活在评书话本,而非正史中的公主。
江夏觉得很惶恐,不知道自己变成了宣惠之后,世祖还能否顺利复国,重建大周。有一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感觉,直压得江夏透不过气来。
她觉得害怕无助,两手紧紧地抓着两边的枕角,却从枕后抓出一只小兔子来。
兔子通体用白色茧绸做成,里面用棉花塞得满满的,撑得整个兔子都珠圆玉润的。眼睛用两颗红珊瑚珠代替,后面的尾巴是个用一小块貂皮做成的毛球。
江夏突然平静了下来,她意识到现在的宣惠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比自己还小五六岁,还是个会哭会闹,会闯祸,床上会放布偶的小公主。
任何人的功业都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可以成就的,自己既然能在以前的那个宫中周旋多年,现在自然也能安身。既来之,则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