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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靖宁动作利落,与孟培华谈好了之后,便带着辛午一块儿西行了。
西凉与江南相隔甚远,他们离开江南的时候才是桃花刚开的时候,等到了西凉,天上已然飘起了雪花。
李靖宁早早的披上了鹤氅,辛午倒是十分担心他的身子,还备了手炉给他暖暖,李靖宁虽然并不需要,却也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凉州城。
冬日的风很寒,还带着西凉特有的干燥气息,刮在脸上生疼。辛午下了马车,将轮椅拿到地上,然后抱起李靖宁放在轮椅上。待他做好了,辛午便在后边推着他,两人一道进了城。
李靖宁打量着街道上的人群,穿着厚厚的大袄,看起来都很臃肿,比起江南的写意风流可差得远。就连皮肤也是,干干的,糙糙的,还带着几许紫红色。再看那身子骨,比起南边,西凉的人们大都健壮得多,肩宽手长,那神情也一看就带着一股子剽悍。
“先生,是不是先找一家客栈住下?”辛午低下头,凑近了小声问道,“凉州城没什么好的客栈,等再过几日,那些与回纥交易的商人回来,怕是都要住满了。”
沈含仪没去过凉州,李靖宁也没有,所以他对辛午说道:“你安排吧。”
辛午于是推着李靖宁往前走去,看着倒是熟门熟路。
“你对凉州很熟悉?”李靖宁也是闲来无事,便问了一句。
“做任务的时候来过几次。”辛午也不隐瞒,他顿了顿,又说了一句,“是成家人。”
这可就有些尴尬了。
“任务......”李靖宁摸了摸下巴,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挑了眉问道,“难道是那位成家麒麟儿?”
见辛午默认了没反驳,李靖宁笑了起来:“若是让成百千知道了,怕是会让人轰了我走——不,也许会让成家军直接把我的尸体留在西凉呢!”
成家家主成百千有一位小儿子,自幼聪慧天资卓绝,一直是老爷子的心头好——不过,这位成家麒麟儿在三年前被人暗害了,心口被一柄梅花镖刺了对穿,血流得成百千心都疼了,却始终没能找到凶手。
“他不会知道的,”辛午沉默了良久,有些干巴巴地挤出这么一句话来,“我不会让先生有事的。”
李靖宁失笑,他不过开个玩笑罢了,辛午却是当真了。这样一个正经人,李靖宁以前还真没相处过。
辛午推着李靖宁来到一个叫做“风里滚”的客栈门前,那是一个看着颇有些简陋的客栈,木头门板已经有些年头了,门上的匾额也很简陋,像是用石头刻了“风里滚”三个字一般,比起那些个洒金汉隶、朱红行草的匾额来可差得远了。
李靖宁一路走来,差不多也明白了辛午的性子。每每给他寻的客栈都是顶好的,或是客栈的伙食好,或是厢房的木床睡着舒服,不过无论是哪种,那客栈起码看起来都是豪华的,不像这风里滚......
怎么看都透着一股淳朴的气息。
李靖宁于是就有些好奇起来,这间客栈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让辛午选择了它呢?
“吱呀——”
老旧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声响,却大多都被风声盖过了。辛午推着李靖宁进去,便有一个穿着褐色短打的跑堂小二迎了上来:“客官,住店还是打尖儿?”
“住店。”辛午主动上前交涉,“后头的院子还空着吗?”
“哟,原来是旧客!”小二的眼睛登时就是一亮,“前些日子有一个商队包了半间院子,客官可愿意拼一拼?”
辛午微微皱起眉,像是有些不愿意的样子,他转过身来,看向了李靖宁,显然是要他拿主意了。
李靖宁倒也不怎么在意拼拼院子,点了头,说了声“无妨”。
辛午从兜里拿出一锭银两,直接扔到了柜台上,准头可好。
那拨着算盘的账房先生头也不抬,一双手看着瘦弱,却是轻轻松松将那隐隐嵌进木头桌子里的银元宝给拿了出来。
一时之间,客栈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李靖宁微微眯起了眼睛,只觉得小二、账房先生还有辛午那三人之间隐隐形成了一种浓稠的气场,让人有些不大舒服。
“里边请。”最终,打破沉默的是那位跑堂的小二,他转身向里走去,辛午也推了李靖宁跟上。
那过道极窄,不见天日,怕是只有一人能过,李靖宁的轮椅不算宽,此时却也能隐隐听到轮子与墙壁碰撞发出的声响来。好容易走到一扇小木门前,小二拉开门,掀起了门上厚重的垂布,走过了门,做出邀请的姿态让两人进去。
过了那道门,眼前的一切豁然开朗起来,日光照耀,瞬间就亮堂了。眼前也不再是西凉那干燥的、粗糙的样子,就连风都是轻微的。院子中央的一泓小湖,湖上飘着几多白色的睡莲,嫩生生的;湖边假山嶙峋,青草遍地,野花芬芳,一时竟像是在南国的春天。
李靖宁的脸上不由得带上了几分赞叹来。
在这冬季的西凉,还能见着这样的景色,的确是难得了。
“两位客官请跟我来。”小二关上门,放下垂布,然后引着两人来到右边的厢房前,“这半边的三个厢房都空着,便都给两位客官了。”
“好的,谢谢了。”李靖宁对那小二颔首轻笑,眼角眉梢的温柔气息很让人心生好感,小二也不由得露出了一个笑容,摸了摸脑袋连说“不用”。
“先生。”辛午推着李靖宁进了中间那间厢房,关上了门,然后有些讷讷地开口,“在凉州的这几日,我和先生住一间房吧!”
他说完这话,似是觉得有些尴尬,脸上冒起了红晕,头也略略偏了过去,不像往日那般大大方方。
李靖宁自然是不会想些旁的东西的,他也清楚辛午那个性子,于是便微笑着问道:“可是凉州有什么不妥?”
“这顿时间商队很多,总有些人......”辛午抿了抿嘴,低低地说,“那些事情先生不必知道,说出来白白让先生烦心。”
李靖宁明白过来,原来辛午是想保护他——也是,在辛午看来,自己可不就是手无寸鸡之力嘛!再加上那断了的腿,还不良于行,自保能力简直约等于无。
对于辛午这样的认知,李靖宁也没打算去纠正他。厢房里并非只有一张床,而是分里间外间,大床一张,卧榻两个。再说了,就算是同床共枕,对于李靖宁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他看来,两个男人睡在一张床上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他可不会觉得尴尬。
晚上,辛午先将李靖宁抱上床,伺候着他洗漱完毕之后,自己也草草的洗了洗,躺到了床边的卧榻上。
李靖宁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一边在心里思量着什么时候端了金品衡那昏君。
到时候从西凉出发,浩浩荡荡的东下京都,一个州一个州的打下去,最后包围皇城,然后将那皇帝捉来剜了膝盖骨再敲断小腿骨......
以其人之道还治起身,那滋味想来也是极好的。
李靖宁这么想着,一时之间几乎将赵榛整个儿抛之脑后了。
次日。
李靖宁倒是一夜好眠,辛午眼下却是一片淡淡的青痕,看得出来他昨儿晚上并没有睡好,许是防备太过。两人出了厢房,准备离开院子去客栈大堂用早膳的时候,恰巧与对面住着的商队碰上了。
“嗯?你们是昨儿新住进来的?”为首的那名大汉穿着锦衣,一脸棕红色的大胡子让他看起来有些粗鲁,他长得一般,声音很大,虎背熊腰的,看着就很壮,“我姓张,排行第五,走商也有二十年了,承蒙不起,大家伙儿喊我一声张五爷。”
张五这么说着,像是在做着自我介绍。不过他的口气却有几分狂妄,想来是底气十足,恐怕身价不薄,在西凉也颇有些人脉地位。
辛午听了,心中不虞,脸上却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倒是看不出来。不过,他心里可是已经暗暗生起了火,若不是因为担心给先生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碰见这种样子的人、如此狂妄的对待他的人,他早就一飞镖过去了。
至于李靖宁?
李靖宁也不大高兴,他高高在上了这么久,难得碰上这么一个......对着他高高在上的家伙。
李靖宁对着张五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淡淡:“在下姓沈,排行第四,叫四爷便可。”
那张五的脸色顿时就变了,涨得通红,眉头皱起,一副怒到了极致的样子。由此可见这人的脾气修养定然是不怎么样的,也不算是圆滑世故,不过倒还能忍得住没有发火,只是愤愤的转身走了,像是不想和他们多说的样子。
待商队的人都走完了,辛午才笑了出来:“先生真厉害。”
李靖宁难得看到他笑,还是为了这么一点儿事。那眼角眉梢都舒缓了、唇角微微上扬的样子,还真的挺好看的。
也许是李靖宁看着他的时间有些长了,辛午察觉到之后,又收起了笑容,面无表情的推着李靖宁往外走了。
到了大堂里,张五那商队的十多号人已经在吃了,见到李靖宁他们,立刻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那小二似乎也察觉到了,笑着领李靖宁二人去到离商队最远的那几桌旁,端了馒头包子过来,又问他们还要什么。
辛午是不在意吃什么的,而李靖宁——在辛午看来,先生仍然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至少不是这种粗粮。于是辛午便挥手让小二走了,自己则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果子,递给了李靖宁。
“过会儿我写一张拜帖,你给成家送去。”李靖宁咬了一口果子,脆脆的,汁水清甜甘醇,辛午能在这儿找到这样的果子也是不容易,“若是看门护院不让你进,你便直接进去好了。”
“是,我明白了。”辛午低声应下,心里却已经盘算起到时候要怎样“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