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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腊月初八这一天,一大早意秾就由着彤鱼和丹鹭给她梳洗上妆,收拾齐整了到正房找凌氏一起去成国公府贺喜。
意秾到正房的时候,凌氏正命人将备好的贺礼搬出去装进马车里,转头看见意秾进来,眼睛不由得就是一亮。
如今天寒,意秾便在鹅黄色暗银绣莲花纹的长裙外面罩了一件大红羽纱的小斗篷,头上则是戴了白狐毛的昭君套,再无其它饰物,干干净净的,墨发堆云似的挽成一个松松的髻,映着意秾的小脸如凝脂一般,这样的美,仿佛就连时光也格外珍惜,不忍夺去。
意秾见凌氏盯着她看,便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裙,虽是大红色的,但是冬日里,尤其是大雪天,小娘子们都爱穿这个颜色,样子是今年时兴的,穿的人自然也格外多,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凌氏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这两天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带意秾去季家,毕竟之前她是有心思与季家做亲的,而季恒本人又是那样一个光华霁月的人物,很难让小姑娘不产生好感。况且之前沈潜曾帮着季恒偷偷的送过意秾一些小礼物,她虽然装作不知道,其实是没想管,只要意秾没送季恒东西,而季恒的行为又没有太出格儿,她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两人互有好感,日后成了亲,夫妻之前也能更加恩爱。只是没想到斜喇里出了和亲一事,这是再无更改的可能的了,若是意秾还藏着以前的心思,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凌氏是个存不住话儿的,想跟意秾将心事撩开了说,又怕伤着了小姑娘,一番踌躇,连眉头都皱了起来。
意秾见她娘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丰富,不解的道:“娘你看什么呢,我脸上有花儿么?”
凌氏想了想,将屋子里伺候的人都打发下去,决定开门见山,“你跟娘说,你是不是心里还念着季家大郎呢?”
意秾瞪大了眼睛看着凌氏,嘟嘴道:“娘你说什么呢?”
凌氏一脸“我说的就是对”的表情,道:“我是你娘,你还用瞒着我么!季家大郎确实不错,可是他这就要成亲了,你也快要去大虞了,况且你这样的身份,到大虞去不说如履薄冰,也该谨言慎行才是,心里万要时时装着太子殿下,旁人是一个念头也不能想的。”
这种话凌氏不知道都说了多少遍了,意秾不耐烦的道:“娘,你别瞎想了,一会儿要是下雪,路就不好走了。”
一句话就把凌氏接下来的絮叨堵了回去,她特意一大早就张罗着去季府,确实是担心途中下雪,虽说两家离得并不算远,但一旦下起雪来,来回搬东西也是件麻烦事。她又见意秾大大方方的,脸上也没有什么失落、酸楚、衰颓的表情,这才放下心来,她也希望是自己瞎想了。
等她们到了季府,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果然就下起雪来,先时只是零碎的雪沫子,渐渐竟有加大的趋势。原本小娘子们是被安置在梅园的,这回是不能了,只好临时挪到了沁雪亭。
沁雪亭是攒尖顶的,虽以亭为名,实际上比一般的亭子大的多了,足能赶上普通人家的厅堂那样宽敞了,又是八角亭的形状,四周都是镶琉璃的窗户,里面热哄哄的笼着火盆子,坐在里面观雪赏梅,极是舒服雅致。
季悦也从南京回来了,她倒像是长大了不少,至少不像半年前那般任性妄言了。
季府几乎步步是景,不少小娘子都是满心含酸,提起左文嬴,嘴里就难免刻薄了些。
意秾只坐了一会儿,便带着彤鱼出了沁雪亭,沁雪亭是连着一条檐廊的,檐廊两侧皆种着梅树,此时红梅正是开得最旺盛的时候,簇簇拥在一起,远远望去,如霞光红云一般,极是喜人。
意秾便顺着檐廊一路走,季府不愧是百年的世家,底蕴自是深厚,这些梅树大多是老梅之姿,历经的风霜多了,便别有一番婆娑的韵致。
她一直注意着不要走得太远,故而只驻足观赏了一会儿落雪红梅便回沁雪亭。
转过一处高大的假山往回行,刚走到一半,就见季恒从旁边的支路绕出来,他身边还有几位前来贺喜的客人,其中一位正是吴善芳的兄长吴子恪。正好遇上了,避无可避,又都是互相认识的,意秾便福身一礼。
吴子恪笑着回礼道:“沈家表妹不必多礼。”
季恒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视线与意秾相撞后,便若无其事的挪开了,声音如常道:“吴世兄,请。”
看也未看意秾。
无视的太过明显,吴子恪挑了挑眉,掩饰着眼里的诧异,对意秾略一颌首,便随着季恒走了。
季恒的手藏在衣袖里,露出半个攥得紧紧的拳头。
意秾以往只觉得季恒温润如玉,每次见到他都是淡然温暖的笑容,如今却令她不由自主的感到了一股寒意。
回到沁雪亭,一众小娘子们聊天的话题依然是围绕着左文嬴的,有人说起外界流传的季恒待左文嬴如何之好,季悦笑了笑道:“可不是么,这话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小门小户的,没见过世面,惹大家笑话了。”
季悦对左文嬴岂止是不喜欢,简直就是瞧不起。
幸而乐安郡主是作为左文嬴的娘家亲戚,并不在此处,否则这一番争吵又少不了了。
季悦在对待左文嬴一事上,竟破天荒的与季夫人观点一致,都是看不上她。
新妇进门之后,席面才算是正式开始了。意秾等小姑娘也被请到了福寿堂的西敞厅里,东敞厅里坐的则是夫人奶奶们。
老成国公简在帝心,桌上摆的酒还是宣和帝特意为着老国公爷嫡孙大婚而亲自赐下来的。季恒先在东敞厅敬酒,他一进到西敞厅,小姑娘们叽叽喳喳的声音顿时就小了下来,他是挨个桌敬酒的。
其实新郎官敬酒,大家是一定都会想着法儿灌他的,在男客席上逃不过,所以在敬女客时,新郎官便只是象征性的沾一些也就是了,这些小姑娘能说什么?
但是季恒却像是喝白水一般,每一桌都是倒满了酒,也不用人劝,仰头便喝净了。
敬到意秾她们这一席时,意秾也没抬头,听大家一句句的说着喜庆的话,陪在一旁的喜婆更是张嘴便是吉祥话,大雪天的成亲多少都让人心里不大痛快,但那喜婆却喜笑颜开的说这是白头偕老的好兆头,大家便都跟着她恭喜起季恒来。
意秾捧着酒盏抿了一口,抬头时,季恒已经由喜婆陪着到另一桌去了。
酒席进行到一半时,季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翡翠便走过来,对意秾道:“五姑娘,我们老夫人请五姑娘过去一趟。”
意秾狐疑的看了看翡翠,季老夫人就坐在福寿堂上首,她走到门口时,见季老夫人果然对她招了招手,她才过去。
季老夫人慈爱的笑道:“五丫头,坐到我这儿来。”
意秾笑着给季老夫人请了安,乖巧的坐到她旁边。
季老夫人笑道:“我刚刚跟你娘聊天,你娘说你最近的画艺是越发好了,如今红梅开得正好,我有一个请求,我想请五丫头给我画一幅红梅图。”
这“请求”二字就说得太重了,凌氏也在旁边,忙道:“意秾的画能入老夫人法眼,可不是这小丫头的福气么!老夫人想要什么只管吩咐就是。”
季老夫人看着意秾,笑道:“既是五丫头画的红梅图,还当是五丫头亲自去园子里摘一枝来才好。”她这回是没提“请求”二字,但是眼睛里却是一片恳切之色,“五丫头,你愿意么?”
凌氏惊讶,她哪里放心意秾一个人去梅园,正要开口,季老夫人就拍了拍她的手,这就是保证的意思了,凌氏不好再说什么,转头看向意秾。
意秾给季老夫人福了一礼,静静道:“我这就去给老祖宗采一枝来。”
季老夫人在心底叹了口气,她那个孙子,若是不让他把话说清楚,只怕他这一生都无法定下心来了。
是翡翠引着意秾去梅园的,大雪簌簌的落下来,放眼望去,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到了园门处,翡翠就停了下来。意秾抬头看见白玉山子旁立着个人,着大红纻丝礼服,也不知在门上候了多久,头上身上落满了雪,他身后是白雪红梅,时光似乎都停止了一般,他立在那里不动,像是等了她千万年。
意秾撑着油绢伞,走上前去,唤了声“季表哥。”
季恒眼底有着令人心悸的伤痛,他盯着意秾道:“我只是想再确认一次,我要带着你离开大梁,你肯跟我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