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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语晏晏,神色温柔,说出的话却是安排的不厌其详,只听得燕脂阵阵生寒,几疑她是作托孤之言。
“霍”的一声,燕脂猛地从床上坐起,双眼迷乱,嘴里惊叫道:“如玉,如玉!”
移月今日值夜,忙披衣坐起,轻声叫道:“娘娘,娘娘,醒来!”
燕脂的眼珠慢慢有了焦距,对上了移月的脸,急急抓住她的手,哑声叫道:“移月,如玉呢?”
移月心知她梦魇,柔声笑道:“娘娘莫怕,温荣华好端端的回流云浦了。您忘了吗?来喜亲自送的。您怕是做梦了,须知梦都是反的。”
她的声音不急不慢,娓娓动听,就像淡淡的迦南香,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燕脂长出了一口气,拂了一下脸颊,触手冰冷潮湿。
她拉紧了被子,只觉浑身都寒津津的。屋里只余角落两盏灯火,书柜桌椅俱都影影绰绰,望之犹如鬼魅。
“移月,你把灯挑亮些。”
移月应了一声,拿过一盏掐丝珐琅的灯台放到床前的梅花圆几上,又往熏炉了添了一把百合香。
小小的烛火挣扎跳跃而起,照亮了一方空间,燕脂这才觉得心里有了活气。
利益月见她眼神怔怔,自己搬了一把红木杌凳放在床边,“娘娘,你若是睡不着,奴婢陪你说说话。”
燕脂出神的凝视着烛火,“我方才梦到了如玉,她浑身是血,怀里抱着个小小婴孩,只是哭叫着‘娘娘救我,娘娘救我!’”
移月柔声说道:“娘娘,你只是忧思重了。关心则乱,你想着温荣华,才会做这样的梦。良媛现在的身份何等重要,不会有人敢加害与她。”
燕脂眼中悒郁,“如玉的神情很是奇怪,我心里不安,总觉得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移月垂下眼帘,低低一笑,“荣华知道娘娘待她亲厚,知道娘娘要离宫一段时间,舍不得也是自然。她怀的是皇长子,各方都看着她,心思难免重,情绪失常也是有的。”
燕脂默然思量。如玉心中一定别有隐衷,若无紧要之事,她绝不会张皇至此。
北巡,她却是有她的打算,不能不去。
几番事在心里揉来揉去,终是难下决断。静坐了半个时辰,才压下心头隐隐不安,叫移月熄灯,自己复又躺下。
心里已决定明天去太后宫中,拜托她老人家多多照拂。
烛火闪了一闪,映的移月的脸庞眉目略略阴沉。
温如玉在门口下了肩舆,等来喜走后,才绕道偏门。还未来得及问接应的小德子,就听到一声声短促的闷哼,像是被人掩住口舌,呼叫不出。她神色一变,急急回了自己的院落。
红芍身上还穿着她素日长穿的藕色对襟衫子,一动不动趴在春凳上,从腰部到大腿,血迹斑斑。
贤妃望着她,先喜后惊,“妹妹,你这身打扮为的是什么?姐姐怕你口渴,送了木瓜汁过来,却只见这个死丫头穿了你的衣服来哄骗我。妹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如玉扶着腰部慢慢蹲下身子去探红芍的鼻息,眼里已有泪光闪烁。见她只是暂时昏厥,方才松了口气。
贤妃的面虽带笑,目光却像针一般锐利。她只淡淡一笑,“姐姐,你怕是误会了,这件衫子我不喜欢了,就送给红芍。至于妹妹这身打扮,只是想去外面走走,喘口气。”
贤妃敛了笑意,“妹妹,圣心眷隆,才让你移到此处安心养胎。你若任性,姐姐与你,谁都得不了好。妹妹是聪明人,你且记得,这一切都是皇上的意思。若你执意要做糊涂事,谁都帮不了你。”
温如玉面上一白,却是默然不语。
贤妃走到她面前,伸手要摸她的肚子。温如玉向后一闪,她的手便停在半空。
她死死的盯着温如玉,慢慢说道:“妹妹,我们是这后宫中真正没有依仗的人。你只有我,只有我是真心希望孩子出世。你既然已经对皇上死心,就应该明白燕晚洛更加靠不住!燕家和王家本就是一丘之貉!”
温如玉的笑渐渐隐去,目光幽幽望着贤妃,“姐姐,如玉人虽愚笨,却也能分得清谁是真心,谁有所图。姐姐放心,如玉一定不再办糊涂事。”
贤妃一怔,冷冷看她半晌。忽的一笑,放软了声音,“妹妹明白就好。夜也深了,姐姐不扰妹妹休息。红芍这个丫头,姐姐便带走了。”
温如玉脸色一白,看着小太监将昏死的红芍拖着出去,银牙深深咬紧下唇。
贤妃笑着看了一眼屋里跪着的宫女太监,柔声道:“都起来吧。还有下个再敢教唆主子,红芍就是你们的下场。”
一屋子的人噤若寒蝉,她这才笑着扶着流裳的手,轻移莲步,走了。
温如玉面如白纸,牙关格格直响。屋里的春凳还未撤去,血迹晏然。她颤抖着将手抚上去。
修长如玉的手指,殷红的血迹,宛若雪地寒梅,凄清绝艳。
她慢慢将手覆在肚子上,眼泪无声流淌。孩子,你要记得,这是你第一个亲近人的血。
她不会再给你唱歌,陪你说话,再也不能给你做好看的衣裳。
娘亲,要你永远记得。
海桂静静的躬身在旁,皇甫觉递出的折子却稍一迟疑。
就在这一瞬,他突然想起了燕脂含泪的双眸。
满眼的泪水,露珠一般在眼眶里滚来滚去,神情依旧倔强,会使劲瞪着眼睛狠狠的盯着他。
他不自觉便微笑了起来。收回了手,在密折上添了几笔。
相机而动,请君入瓮。留母!
海桂收好密折,依旧躬身,“皇上,亥时了,安排侍寝吗?”
皇甫觉依旧在笑,黑眸弯弯,“去未央宫。”
过了曲江池,皇甫觉脚步一缓,水里飘过朵朵莲灯。曲曲折折,衔接成一个巨大的几字。
止住来喜的跟随,他循灯向上游走。
新月清冷,星眸倦倦。一宫装女子立于湖石之上,正将一盏莲灯放于河中。
纤手胜雪,烟眸如水。似是有意又似无意望向皇甫觉的方向。宛然一笑,语气娇慵,淡淡倦意,似有说不出的欢欣,“觉儿,你终是来了。”
被翻红浪,抵死缠绵。
她只是痴缠着他,细细的□,低低的哭泣,身子柔弱无骨,一味逢迎。
有泪从眼角流下,打湿了团蝶百花枕。未施脂粉的脸已有细细纹路。
觉儿,我老了吗?我还是你的眼珠吗?
猛烈的撞击让她的声音破破碎碎,只有一双眼睛笑得哀伤美丽。
觉儿,我要去清平那儿了,好好爱我吧,最后一次。
九月十四,圣旨晓谕六宫:皇后,贵妃、琪嫔侍驾北巡,后宫由贤妃暂摄,凡事不可专断。温良媛若诞下龙子,晋为嫔位。太后年事已高,各宫自守门户,不可滋生事端。
关雎宫里,祥嫔状若疯癫,将所有能砸的东西全砸了。细长的冰纹银的带子劈头盖脸的抽向身边的婢女。这是她平日随身的佩带,上面满是明珠美玉,宝石的棱角将将脸抽得血迹斑斑,侍女却只是闭目哭泣,不敢用手挡上一挡。
她坐在一地狼藉中拉扯着头发放声痛哭。
自得知皇帝北巡要带嫔妃随行,她满心欢喜了三日,压箱底的狐裘雪袍都翻了出来。本以为可以借此重获圣心,却不料自己竟成了这个后宫中最大的笑话。
二妃三嫔,淑妃晋为贵妃,独得圣宠,贤妃重掌后宫大权,温良媛若是能生出个儿子,她便得一步登天。连琪嫔那个冷淡的性子,都得以侍驾。她却只能孤零零的守着这未央宫。
红颜未老,君恩先断。她不甘心,好不甘心!
十九日辰时,皇甫珏登坛祭天。巳时,浩浩荡荡的车队出宣武门,过朱雀大街,出外宫城同化门,离了盛京。
皇甫觉的銮驾行在正中,黒迦木的车厢,四角蹲着兽头,金漆的九龙戏珠,车身足有小屋大小,八匹骏马拉辔。后面依次是燕脂的六马并驾的凤鸾翠帏胜,贵妃和琪嫔乘的车驾都是驷马拉车,紫檀雕花的车舆。这般声势浩大的队伍,一天的时间也只不过出城十余里。
晌午的时候,车队停下,有侍卫过来禀报,午膳要在郊外用。
燕脂下车的时候,心神一恍。
云淡风轻的天空,鞋踏在湿软温润的土地上,呼吸一口带着泥土气息的空气,几疑隔世。
玲珑她们几个选了一块背风的地方,铺了一块大毡布,将早起准备的吃食放在上面。
贵妃红、汉宫棋、曼陀样夹饼,竟然还有雕花样式的水果拼盘。燕脂一笑,倒是很雅致。
王嫣似是望了这里一眼,也未靠近,她的人自行挑了一块地方。琪嫔没有下车。三个女人,各自为政。
亮银盔甲的禁军将她们远远拱围在内侧,燕脂搜寻半天也未瞧见她想要看见的人。
自上次在皇甫觉的书房外仔仔细细瞧过一眼,她已有数月未见到爹爹。他分明就在这队伍之中,瞧上一眼,也是这么难。心里微微失落。
还是之前那个胸前绣着虎头的年轻侍卫,头盔下有一双明亮的眼,远远便单膝跪下,“皇后娘娘,是时辰上车了。大队马上便要出发,天黑以前要赶到扶风郡。”
扶风郡,塞北的江南,淮北一道最富裕的一个郡。
作者有话要说:更得很狼狈,遇到了瓶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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