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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陆井沛无疑。
她今次恢复了女装扮相,官绿织金缎短衫外罩一件鸭黄褙子,丁香玉纽扣系于身前,底下穿红罗马面裙,一颦一笑美不胜收。她在平南王夫妇跟前作态极佳,加上见多识广,是以常常能逗得二人开怀大笑。
薛纷纷不动声色地坐于对面,身边是薛锦坤和何清晏,她抿了一口陈普偏头睨向大哥,带着轻轻浅浅的笑意,“我都不知道,原来大哥跟陆姑娘竟有这种交情。”
因着忌惮薛锦意的身份,即便咬牙切齿也不能表现出来,她强压下心头厌恶,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对面。
薛锦意只淡声一笑,稍稍侧了侧身子低声道:“我也一直不知道。”
这话回答得模棱两可,教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薛纷纷禁不住奇怪地看他,如若不熟,为何还要带回家中?
乍看之下陆井沛可是一般的乖巧懂事,有模有样地朝平南王夫妇弯了弯身,语调平和温婉,又有几分无可奈何,“不瞒王爷夫人,井沛因为与家中闹了矛盾,有悖父亲命令,决心离家后恰逢薛大公子,恳求他带我一同来粤东。井沛在此地无依无靠,更没认识的人,若是可以,能否请老爷夫人收留几日?请二老放心,我一定按时给付租金,不给您府上添麻烦。”
她说得诚心实意,又礼数周全,通情达理,实在教人找不到理由拒绝。
便见平南王夫妇面色踟蹰,她从八仙椅上起身作势便要跪在二人跟前,膝盖落到一半被孔氏连忙制止。她殷殷切切地哭诉,可谓是梨花带雨好不可怜,“您若是不收留井沛,井沛便真的没地处去了……实不相瞒,家父让我嫁给个不喜欢的人,听闻对方品行实在不好,我若是嫁去了只能日日受他欺辱,若是终究逃不过此劫数,倒不如干脆一死百了!”
说罢挣开丫鬟的手往地上狠狠一磕,半天没有动静,丫鬟上前将她扶起时已经双目紧阖昏迷过去。额前一块明显的血瘀,还真是面无血色,楚楚可怜。
薛纷纷从头到尾将她的把戏看在眼里,自叹弗如,待丫鬟将人扶到客房后,她才不疾不徐地理了理织金百蝶纹袖缘,起身仰头看薛锦坤笑问:“大哥知道她是逃婚,还将人带回家里来,是嫌我们府里不够乱吗?”
这可称得上薛纷纷头一回不客气地顶撞薛锦坤,可见其生气程度。
她一直视薛锦坤为威严的象征,大哥是她不能玩笑打闹的对象,一直与她存在一定距离。他不可能不知道苏州府陆井沛一事,可如今竟然帮着外人膈应她,不怪薛纷纷气恼,搁在谁身上都会失望委屈。
薛锦坤顺了顺她炸毛的小模样,安抚道:“她对你构不成威胁。”
这话敷衍的成分偏高,薛纷纷杏眸瞪圆不依不饶,“大哥从何而知?”
“傅容不爱她。”薛锦坤正色,不苟言笑,“况且傅容远在边关,两人没有相见的机会,你根本不必在意。”
话虽如此,身边常常晃荡着一个浑身上下都厌恶极了的人,仍旧不痛快。
薛纷纷却又不能与大哥争吵,瘪瘪嘴怏怏不乐地哦了一声,由莺时扶着出了正堂。
*
如果陆井沛处心积虑地来到平南王府是为了见傅容一面,则恐怕要让她失望了。
听闻夜里子时她便醒了,翌日天蒙蒙亮薛纷纷从睡梦中坐起,将昨天况味细细回想了一遍,命饭饭去准备些滋补益气的早点粥羹来,用紫檀浮雕花纹食盒盛装,提着到了陆井沛居住的客房。
客房在外院左厢房的左耳房,与游思居尚有一定距离,薛纷纷从穿山游廊走过,终于停在一扇菱花门前。门虚掩,她特意没让丫鬟进去通传,红头云纹履在红木地板上悄无声息,她步伐缓慢地走入屋中。外室无人,便转过一扇红檀竹韵折屏后,便见里头床榻上舒服惬意地半躺着一人,除了陆井沛还有谁?
她仍旧没察觉有人到来,兀自津津有味地捧着一碗粥吃,直到见底了放在桌几,一抬眼才看见薛纷纷到来。
薛纷纷镇定自若地走上前去,将食盒随手放在桌上,不顾陆井沛陡然大睁的双目,笑吟吟地问道:“我家厨子是宫廷退休的老师傅了,不知陆姑娘可还满意?”
陆井沛到底是见过世面的,旋即便恢复镇静,面色如常地拿起绢帕点了点唇角,真个比大家闺秀还要端庄贤淑,“夫人客气了,井沛前来叨扰还要劳烦您来看望,心中委实过意不去。”
从没见她有这样知书达理的时候,若不是她频频往薛纷纷身后看去,几乎要将人就此欺骗过去。
薛纷纷打开食盒盖子,将里面食物一样样取出,彩绘碟子里是饭饭做的清淡可口小菜,适合才康健的病患食用。石花糕色如蜜蜡,多余部分另坐了一碟酱石花配牡蛎豆腐汤食用,羊肚菜以清水煮后加盐凉调,食之有味。
薛纷纷来之前已经吃过早饭,坐在莺时搬来的五开光绣墩上,做出一副谈心的架势,“陆姑娘昨日说,是逃婚来的?”
陆井沛面色不改,对薛纷纷拿来的东西一筷未动,“是,父亲并不知道我去何处。”
昨日本以为她是为了博取同情随口胡诌的,没想到竟真如此,薛纷纷免不了一番唏嘘,这陆井沛真好大的胆子,竟敢做出逃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眼看婚期在即,今天已是二十一,据闻她于太傅庶孙的婚期定在月底二十八。
可想而知陆大人该急成什么样子,生了如此女儿,真不知是幸或不幸。幸的是她有男儿的好强和本领,悲的是她不服管教,没了姑娘家的羞怯娇俏,俨然将自己当成了男儿身。
在陆井沛举箸的瞬间,薛纷纷忽地涌上一股恶心之意,因着来不及躲避头一歪头便吐在了地板。莺时赶忙唤人前来收拾,又低□手忙脚乱地给薛纷纷擦拭唇角,偏薛纷纷非但没有消褪的趋势,反而一低头又干呕一番,她早上几乎没吃东西,这会儿除了酸水吐不出别的。
好不容易地上收拾干净,薛纷纷才觉得好受了些,接过饭饭递来的清茶漱了漱口,挪了个地方,“让陆姑娘见笑了,这阵子皆是如此,你不必放在心上。”
陆井沛面露疑惑,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对这些事一知半解,难以置信地问了句:“你有身孕了?”
她反应端的是大,比旁人都要夸张几分,是以薛纷纷当场没忍住便笑出声来,“怎么,陆姑娘为何如此惊讶?”
陆井沛虽是大惊小怪,但搁在旁人眼里依旧忍不住讶异。
薛纷纷虽十六,但看在眼里就才是个半大的孩子,谁想这小姑娘有朝一日竟然长大了,并且不久就要成为母亲,不得不让人稀罕。
窗户大敞,有徐徐微风从窗外倾泻而人,斑驳阳光洒了一地,只可惜这会儿天逐渐西斜,没片刻便逐渐冷了起来。陆井沛终于如愿以偿地将话题扭转了回来,“你既然怀着孩子,为何处处不见傅容与你一起?”
薛纷纷垂眸沉默片刻,忽而不答反问,“陆姑娘若是买了一件瓷器非常喜欢,会日日带在身上吗?”
话题转得有些快,且有些莫名其妙,陆井沛微一愣后认真思索,“不会。”
薛纷纷继续追问:“为何不会?”
“怕打碎。”
陆井沛答完后便不再言语,直勾勾地盯着薛纷纷看,仿佛视线能将她戳伤千疮百孔似的。
偏薛纷纷并不放在心上,跟她没什么好争吵的,是以收拾了东西便准备回游思居,却被陆井沛猝不及防地拦在身前。她步伐矫健飞快,双臂一身横在跟前,不出一日便本性难移,柳眉倒竖与方才判若两人,“我想见傅容一面,我有些话要跟他说,请相信我,我只传达一句话。
薛纷纷轻声浅笑,“别说陆姑娘,近来哪怕是我想见,也没法见到他。”
话说的一知半解,陆井沛并不很懂,“为何不能,他莫非不在?”
薛纷纷收拾了东西提着食盒意欲离去,不置可否了抬了抬眉,“是的,不在了,想必短期内不会再见。陆姑娘与其操心旁人,不如多照顾些自己身子,切莫像昨日那样忽然昏迷,可把我爹爹娘亲吓了好大一跳。”
她实在不着痕迹地讥讽陆井沛装昏迷一事,亏得陆井沛还以为伪装得好,殊不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她一听闻傅容不在,当即从床上坐起,顿时病症消失殆尽,准备收拾行囊离开,“可否告知傅将军下落?进来边关情况不甚太平,莫非是被调去了那里不成?”
一壁说一壁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简直视薛纷纷正妻为无物。
她东西少,三两下便全部收拾妥当,正欲系结,便见赭色粗布包袱上缓缓放了一只纤细莹白小手,指如葱削。抬眸对上薛纷纷平静含笑的双目,她停手站直身子,勾起了然笑意,“夫人是要阻止我?”
薛纷纷将她包袱拿在手中,递给身后莺时,错开目光平平淡淡道:“将里面东西烧了,另外通知苏州府陆大人,陆姑娘在此处。”
阻止你?怎么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