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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轲略一思忖,便摇头道:“若是李雄病逝,陛下便发兵攻蜀,一定可以顺利的将成国消灭。但是恕臣直言,未及多久,蜀地一定会再起哗乱,从而要大费周折。”
高岳讶道:“成国既灭,尚有何乱之有?相国此言倒使朕不解。”
“臣启陛下。古制曰礼不伐丧,说这是不道德不仁义的表现。而今来看,虽然有他迂腐的一面,但不可否认还是蕴含了很深的道理。国家君父丧亡,邻邦不仅不同情吊丧,反而来落尽下石伐丧,这会引起彼地人民的厌恶和愤怒。所以,纵然使用优势武力能够一朝压服,但那也不过是暂时性的,民怨的沸腾和疑惧,会导致变乱四起,而亡国的王族,亦会借机叛乱自立,从而将局面弄到混乱不可收拾。”
杨轲再次摇头道:“故而为了陛下长治久安的天下着想,虽然伐丧必然会得到巴蜀,但亦会就此失掉此地人望民心,实乃杀鸡取卵得不偿失的下下之策,臣不赞成。”
高岳恍然,不禁拊掌道:“朕辗转一夜,身在局中难以决断,不料相国寥寥数语,便解了偌大困惑。善!若是李雄一旦病逝,朕便遣使好生抚慰致祭罢了。”
韩雍也接话道:“谢艾如今在南方,专意攻略荆州,几乎全力以赴。若是突然再让他中途收手,去攻打成国,怕是会打乱他的军事部署计划,也是不妥。”
高岳由此决断一件心事,立时感觉有些舒泰,便不再提蜀地之事,又道:“那么,眼下的要事,还是在东方。你们看赵国石虎上台以来,我国与他更加剑拔弩张。爆发战争是必然的,他之所以还没动手,只不过是要忙着镇压反对势力,等一旦抽出手,依着石虎暴虐的性子,绝对会来咬人。所以朕想,还是先发制人的好。”
韩雍道:“这一点,臣很是赞同。石虎是穷兵黩武的嗜血狂徒,据说连石勒的死,都是他直接下得手。这种人做了主子,必然要妄想将天下都踩在脚下。对内,石朗也算是赵国的宗室名王,累建功勋,结果说杀就杀了,石堪、石生不是接着被逼反了么?对外,石虎也是十分嫉恨我大秦,迟早要来向我动手的。”
杨轲微笑道:“说到军事策略,此乃韩司空的专长。臣便只好暂时噤口,洗耳恭听了。”
韩雍也谦逊几句,便直奔主题道:“臣计,而今伪赵并州牧石堪,既叛石虎,又不愿归附我国,正是孤悬于外。我军若要经略关东,不如从蒲版直上并州,破壶关,平上党,入晋阳,再会和盛州胡车骑,长驱南下,然后主力大军直扑赵都襄国,同时可分偏师往略邺城,断绝其南逃之路。若是进展顺利,河北之地,便可就此略定。”
高岳思索着道:“……嗯,嗯嗯。石堪独立晋阳,四方皆是敌人,我军一旦进入并州,他外无援军,内有忧情,断没有不败的道理。届时再让石生多劝劝他,并州将很快被我占有。但朕估计,石虎绝不会坐视不理,恐怕我军甫破壶关,他便会倾巢出动了。”
韩雍显然是早有成算,立即便接道:“他要出兵,无非南北两条路子。南路呢,石虎只有从平原下濮阳,再经陈留东来。但眼下石生已经降我,驻兵荥阳,石生本也号称骁将,现又有我军为后援,遇上石虎,必然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不用陛下督促,石生自己就会和石虎拼死拼活。他为我军前驱,阻住石虎脚步,我军再纵兵大至,石虎怎能讨到便宜?”
“若说北路,石虎应会与我军来争夺并州,那么多半是从常山而奔晋阳。如此,可先令盛州胡车骑南下,攻他的中山。这样的话,他东归之路便被截断,在并州石虎便是孤军,且不说我军有很大的胜算,臣想,就单单是石堪,也比我们还想要石虎的命。”
韩雍欠着身子,最后道:“当然了。这只是臣基于正常情况下的独自揣摩。有可能石虎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也未可知,但眼下塞北大熟,后背无忧,所谓兵精粮足,他石虎便是倾国而来,我军也无非是以逸待劳,随机应变就是,上有陛下英武圣明,下有万千将士奋勇用命,石虎再狂,有何惧哉?”
秋日的晨曦,透过窗棂,泼洒进来,明亮的照在脸上,使人精神格外振奋。
大秦天圣元年十月,秦军以抚军大将军杨韬为主帅,统兵四万,突然进入并州,并迅速攻破了壶关,兵锋锐利;而在中原,皇帝高岳令河东王石生率其本部人马万余,从荥阳专攻兖州濮阳,拟扼住石虎南下之路,同时让大都督韩雍全权负责军事,在洛阳居中调度指挥。
并州的石堪,骤然被秦军大举进攻,也曾迎战,但全遭败绩,不由惊惧忧愁,不知如何是好。他对石虎是恨之入骨,对高岳又首鼠两端,眼下战之不利,逃又无路,且连半个援兵都求不到,一时坐困晋阳,不知所措。而此时,石生的劝降信又送到面前,苦口婆心劝他早识时务,千万不要再负隅顽抗弄到玉石俱焚。石堪不答,但实则心中剧烈动摇起来。
且说洛阳大都督府,韩雍刚刚接到了前线最新情报。赵帝石虎,终于有所行动。据悉,他亲自率领五万大军从襄国出发,但既没有向晋阳方向行军,也没有向濮阳方面行军。斥候在军报上十分肯定的道,亲眼见赵国大军直奔朝歌而去。
韩雍思索片刻,便站起来走到地形图前,默然观看,仍然不得要领。朝歌往南,也可以到达陈留,但石虎若是去陈留,为什么不从濮阳坦途而过,非要跋涉山河绕路朝歌南下?而朝歌往西,可以进入并州的葭川,但葭川是个小城,且葭川北方便是壶关,如今壶关早已被秦军严密把守,往西路途遥远,才能够进入河东郡,而河东有夏州都护何成统帅精兵驻守。所以石虎就算得到葭川,实在是没有什么意义。
那么,石虎去朝歌做什么?眼下的形势,他不可能不知道,秦军声势大振,赵军必须要有一场大胜来刺激士气鼓舞斗志,而且石虎生性狂暴,怎么可能不做还击一味躲避呢?且石虎从前也是久经战阵的宿将,他避开并州及兖州的战场,独独跑去无人问津的朝歌,这实在是吊诡的很。在个节骨眼上,为什么要去朝歌!
韩雍呆呆地望着地图。摸清了石虎的动向,却摸不清他的意图,韩雍心中越来越没底,突然有一种非常不安的感觉,攫取了他的心。未知的才是可怕的,才是致命的。博弈时,一子落错,满盘皆输,但总归还是有重来一局的好处;若是搏命时,你不懂对方套路,拿不出任何有效措施应对,对手可能突然一剑便刺穿了你的心,人死了,还能要求再来一局么?
愈发觉得事情不对头,韩雍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通盘大局上再观察再推演。正焦急烦忧的时候,部将进来禀报:“报大都督!南方最新战报!谢将军所部三万人已经渡过漳水,即将抵达麦城,彭将军所部一万人攻下了西陵,而今二人呈掎角之势,并拟展开对江陵的攻势。不过湘州司马承部,离开长沙北上,情报发时,司马承所部已经泛舟云梦泽,有救援江陵、与我军为敌之势。”
韩雍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眼下主要军事,当然是北方即将与石虎爆发的大战。至于南方,他并不担心,谢艾本就能力卓越,独当一面绰绰有余,又有久经战场的老将彭俊率强弩军为辅,这二人带着四万多精兵,若是还打不过区区一个司马承,韩雍情愿拿自己人头来做赌注,都不相信秦军会败。江陵能否攻下,或者说何时能攻下,唯一的干扰因素,便是陶侃会不会置晋廷于不顾、而孤注一掷掉头回援罢了。
韩雍摆摆手,让通报部将下去。他的注意力仍然在面前仰望的大地图上。蓦地,“渡水”、“泛舟”等字眼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犹如电击一般,韩雍猛地打个激灵,视线突然落在了朝歌东南方向,一个极不起眼的小城汲县上,他深陷的双目,倏地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