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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润野的心里尖锐地疼痛起来。他想到了自己年迈的父母,想到那年和李舸两个人鲜血淋漓地站在父母面前,而父母面白如纸。他也想到了父亲在病床上睁开眼睛看向自己的那个瞬间,向来慈祥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情感,看着自己如同看着一个路人。
最终,还是失去了将自己视若珍宝的父母。
前尘往事呼啸而至,李润野惨然地看着顾之泽,发现自己没有办法说出任何一句安慰的语言来。
“师父……”顾之泽轻轻地问,李润野的样子让他微微发抖,心里升腾起一种绞痛的感觉,“你没事吧?”
顾之泽有点儿被吓住了,李润野狭长幽深的眼睛里一片绝望哀痛,总是抿紧的唇角微微松垂下来。那个表情他太熟悉了,他无数次从镜子里看过那样的一副表情,但是他从来不知道,当这副表情出现别人脸上时,自己的心也会跟着绞痛起来。
这个冷若冰霜腹黑毒舌的男人,就这么站在自己跟前,带着满身的哀伤绝望,脆弱无助。
顾之泽忽然很想去抱抱他,但是,他不敢。
他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李润野的手肘,“师父,你……?”
“嗯?”李润野眨了一下眼睛,深邃的眼睛好像被刷新过一遍一样,迅速恢复了最初,“怎么?”
“你怎么了啊,”顾之泽收拢五指,握得更紧一些,“你的脸色很难看。”
“这不是觉得自己说错话了么,心里有点儿愧疚,”李润野迅速抹去满脸的情绪,诚恳地说,“我不知道你母亲的事,我很抱歉。”
“没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顾之泽笑一笑,摇摇头说,“我现在就想把我爸爸打发出去,他一个人太寂寞,不过老头子实在太坚贞了,说什么也不肯。”
李润野忍不住乐了,“你都这岁数了,倒想起来给自己找个后妈了!”
“以前太小,不懂,”顾之泽叹口气,“现在懂了,爸爸也老了。以后我会越来越忙,可能照顾不到家里太多,爸爸会越来越寂寞的。”
“或者,”李润野眼睛里有算计的神色,他慢慢地说,“你赶紧找个媳妇结婚,生个孩子陪老爷子。”
“难啊!现在的女孩子一个个都事儿事儿的,你没听说么,现在的女孩子找老公的标准是‘有房有车没爹没娘’!”
李润野忍不住笑了,他太喜欢这个话题了,这个画风太对他胃口了!于是我们的李大老板歪着脑袋,带着几分调笑地问:“女生找不到,那你干脆找个帅哥过日子好了!”
“也行!”顾之泽同样歪着脑袋调笑着说,“不过那个帅哥得先摆平我老子,然后有房有车有闲钱供我周游世界吃香喝辣,还能躺平撅好任□□,家务全包无怨言……这样小爷可以考虑一下。”
李润野默了两秒,一巴掌抡上顾之泽的脑袋:“滚!”
***
当两个人有说有笑地“滚”回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李润野看到电脑屏幕上待审库的图标快要闪成一团花了,这说明库里的稿子已经开始堆积。
“滚,该干嘛干嘛去,”李润野松开袖口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胳膊,对顾之泽说,“我要干活了。”
顾之泽听话地滚到自己的桌子前构思那篇采访大纲,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堵塞住的思路瞬间就疏通开了,不说文思泉涌吧,至少也是思路流畅,好像灌下去了一整瓶管道疏通剂。不到两个小时,一份完整的采访大纲就新鲜出炉了,他满意地再看一遍,觉得简直天衣无缝,完美!于是洋洋得意地把提纲发给李润野,等着老板闲下来之后再给审审。
好吧,承认了吧,他其实就是想去炫耀一下来着,因为他实在太想听到李润野的称赞了。
不过李润野真没工夫称赞他,今天上来的稿子格外多,他一份份审得浑然忘我,一点儿没发现屏幕右下角的即时通讯图标在闪。
顾之泽在工区里闲逛了一圈儿,把同事一个个送走,直到只剩下两个值班的和在办公室里等版的李润野。顾之泽看看表,离最后一班地铁发车还有一个半小时,他还能再磨蹭会儿,于是大大方方地溜进了李润野的办公室。
“你怎么还没走?”李润野一抬头,就发现他的八戒笑眯眯地杵在门口。
“等师父你审提纲啊,”顾之泽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前的一把椅子上,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冲李润野眨眨眼,“您要是忙完了就给我看看呗。”
“看完了已经,”李润野靠近椅背里,挑起一侧眉峰看着顾之泽。
“是么,嘿嘿,那……给提点儿意见呗,我好去修改。”顾之泽压不住满脸的笑,他觉得这份提纲李润野一定会很满意。
“意见?”李润野忽然俯过身子,上半身靠在桌子的边缘上,往前探着,他和顾之泽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近到可以看清对方瞳孔里的自己,然后冷冷地说“意见就是太特么婆婆妈妈了,你以为你是琼瑶么!”
顾之泽一口气憋在胸腔里,呛得自己肺叶子都在疼。
这是他第二次在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直视着李润野的脸,第一次,他看到了满脸的冷漠;这一次,他看到了满脸的温柔,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调笑,一点点的宠爱,如果光看着这张脸,他在一瞬间有种自己在被这个男人“欣赏”着、“看重”着的错觉。
可是……尼玛你那句话是神马意思!
你才是琼瑶呢,你一户口本儿都是琼瑶!
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正是阳刚勃发的时候,自己明明是粗粝剽悍的太行山上一株挺拔的小白杨,怎么到了师父嘴里就成了温柔细腻的南国水乡的一棵水曲柳!
“我怎么婆婆妈妈了!”顾之泽不满地叫嚣。
李润野坐直了,架着二郎腿,曲起左手手肘搭在自己的椅背上,右手随意地放在桌面上,食指轻轻敲桌面,整个身子微微侧对着顾之泽,一副桀骜冷漠的架势。
真帅!顾之泽在心里赞一句,然后悲哀地承认,自己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越来越严重了。
“你采访个战地记者,”李润野冷笑着说,“整篇提纲全都腻腻歪歪地跟他谈家庭之爱、战友之爱……爱来爱去的你居然能拉出一份三千字的提纲来,顾之泽,你的新闻写作课是拿《一帘幽梦》当教材么?”
“项修齐说了,政局和战事很多都不方便说!”
“他不方便说你就不问了?记者是吃哪碗饭的你不知道?你以为受访者是你老师呢,问一答十,生怕你知道的不够多!”
“那万一要真有点儿什么涉密的说出来了,怎么办?”
“他项修齐一个有二十年从业经验的老油子,要能被你一个入职不到三个月的新手问出点儿什么来,那也是他学业不精丢人现眼,说漏嘴了活该!”
“我要真问出来了你会发么?”
“会!”李润野掷地有声的一个字,像射在地上的水泥钉一样,溅着火花,带着滚烫的热度,凿进地里抠都抠不出来。
顾之泽看着李润野懒懒散散,但是含威藏锋地斜靠在那里,目光冷锐,薄唇带霜。
太他妈帅了!老子的师父真他妈的酷炫狂霸拽!
顾之泽莫名地就很骄傲,他的脑子里回响着刘明远的一句话:
就算天塌下来拍死你,他也一定死在你前面!
顾之泽又感受到了那种岩浆顺着血管滚遍全身的烧灼感,热血沸腾,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好!”顾之泽从椅子上窜起来,“我再去改一份!”
李润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顾之泽就哧溜一下子跑了出去,身后烟尘滚滚。李润野看着那修长的身影坐在电脑前,安稳挺拔,他按按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颗心跳得越来越剧烈。
***
十一点半的时候,顾之泽的新大纲出炉了,依然从“家人的支持”作为切入点,但是后面的问题逐渐铺散开来,涉及新华社在中东地区的工作、安全保证、与当地媒体的合作,当然,重点还是项修齐个人的种种“非法采写”。
李润野看着那份提纲,在电脑上用荧光色把最后一部分圈起来,然后问顾之泽:“你觉得这些他会说么?”
“不会!”顾之泽干脆地说,“他违规了,这些都见不得光!”
“那你还问?”
“我们可以做适当的虚化,把一些敏感的东西去掉。”
“你打算怎么让他说出这些。”
“我还记得入职第一课,”顾之泽笑眯眯地说,“当然是用嘴去问啊,我去套套看。”
李润野点点头,眉目舒展开来,慢慢地说:“八戒,看来你的脑子里除了养鱼,多少还是能有点儿别的用处的。”
“师父,”顾之泽赖了吧唧地说,“下次你想说我脑子进水就直说,你徒儿养鱼的脑子不是每次都能领会您的精神的。”
“好吧八戒,那你进水的脑子有没有意识到你又错过了末班车呢。”
“啊,”顾之泽蹦了起来,“糟了!”
“更糟的是,我还在等版,送不了你。”
“不是吧!”顾之泽惨叫一声,旋即又放弃地坐下,抓抓头发说,“算了,师父我今天干脆就陪你好了!”
“我可不打算在办公室呆到天亮!”李润野笑着说。
“那……”顾之泽算计地转转眼珠,“您的休息室借我用用呗。”
李润野看着顾之泽,整个楼层的人几乎都走光了,四下里静悄悄的一片昏暗,只有自己这间小小的办公室有明亮的光和一个明亮的青年。两个人嘁嘁喳喳地闲聊着,让这个深夜不再寂寞枯燥。
“今天等的是什么?”顾之泽伸个懒腰问,快一点了,如果两点半之前样报送不到印刷厂,今夜就算是白等了。
“今晚全市夜查酒驾,突然袭击,事先没漏一点儿风声,你大师兄去追现场了,”李润野揉揉眼睛,也觉得有些奇怪,“明远该回来了啊!”
顾之泽白天睡的实在是有点儿多,这会儿精神好得很,他说:“师父,我来等大师兄的稿子,反正他最后也是用邮件发到库里,你先去睡会儿,他的稿子到了我叫你。”
李润野刚想拒绝,就听到“叮”的一声,信息提示有新邮件。
“来了!”他马上去开邮箱,“看来没白等。”
邮箱里果然是刘明远的稿子,一打开就是一张触目惊心的车祸现场照片,一辆黑色英菲尼迪底盘朝上地翻倒在路边,幽幽的路灯下满地的玻璃碎片反射着点点冷光,有一只胳膊从驾驶座侧面的窗口伸了出来,毫无生机地瘫在地上,胳膊上满是刮伤的伤痕,地上凝着一汪血。
看文字描述应该是司机远远地看到在查酒驾,想要加速逃离现场,可是因为喝了酒,加上心慌意乱,在打方向盘时用力过猛,高速飞驰的车子在巨大的离心力作用下侧翻,连打几个滚儿后撞在了水泥隔离带上才停下。
“我擦!”顾之泽看到那种照片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大师兄太特么幸运了,采个夜查居然都能赶上这么火爆的新闻!”
李润野没搭话,他皱着眉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照片,查了一下照片的拍摄时间,然后直接抄起电话拨号。
顾之泽看到他的师父面色凝重,眉心都打了结,脸上有最深切的担忧。
“刘明远,你还好么,你没事吧?告诉我你在哪里!”李润野对着手机低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