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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骨铭心的爱慕。
这七个字,像针一样密点点地扎在他心头。一喘息,便像敲起了密集的鼓点,又疼又钻心。
而更为让人难过悲愤的是,刘荣的“爱慕”并非单向,陈阿娇此刻便在回应,回应流离江湖刘荣藏在心底漫长沉冗的思念……
刘荣的悲伤与隐忍,终究还是有人听。
那他刘彻又算得什么?
夤夜孤寂,在宣室殿御案前捱过一个又一个清冷的夜晚,为权衡朝上,他也只能将心底最深的情怀掩藏。
世人皆说红颜女子,月貌花容都埋在了深宫,冷月清辉下,美好的年华在一个又一个孤寒的夜晚,熬成了缟素尘灰。
但帝王的寂寞世间又有几人知?
刘彻缓身站起,轻轻淡淡看了榻上那人一眼,颓了似的,欲走,又欲留。脚步是不随心的,而心,却又不知要往何处去。
杨得意腿肚子抽搐连急,低了头,根本不敢看皇帝一眼。
榻上那人在睡梦中咳了一声。
皇帝眉头微一蹙,扬袖轻轻摆了摆:“请太医令。”
榻上那正主儿看来还得君心,那么地,杨得意心里便有了数,因谒了谒:“奴臣这就去请……”
言毕,便缓身退下。直到出了门廊子,方才敢喘气儿。这厮拍着胸脯,心里直说命大,在皇帝还不知怎么折腾之前,便有了这个好差事,得以“逃”出来。
她嗽了几声,却不想喉咙里愈来愈痒,咳嗽也愈猛烈,便睡不住了,人渐渐有了清醒的意识,皇帝却呆呆立那儿,托着手,想去扶,又觉不妥……
僵持了一会儿,他也利落,便甩了甩袖,示意桂宫中守值宫人去做这差事,自己让了一步。
陈阿娇有些困难地坐起来,喉间急痒难忍,又嗽着,好难才稍稍坐正了,但身子太虚弱,便这么歪榻上。
煎好的药很快被端上来,还冒着热腾腾的气儿,宫女子小心翼翼伺候汤药,她好容易才配合,灌了几口,便喝不下了。这已算是极好,既这么,也无人再强灌药。
这一折腾,算是醒的挺透了,陈阿娇眼前迷迷蒙蒙,这才看见床头立着那人竟是皇帝,便虚弱唤了一声:“陛下……?”
“醒了?”
他喉间冒出那两个字儿,酸味儿连他自己都不愿闻。
陈阿娇虽仍有些晕沉,但眼前这个熟的不能再熟的人,她是绝不可能认不得的。一梦一醒,场地儿转换也太快,倒把她搅的愈乱了……
方才明明还……怎么此刻在她眼前的,竟是皇帝?
刘彻也是个奇人,见陈阿娇状况之外,竟冒前说道:“方才朕恩准刘荣来探病,他与你说了些什么……?怎么朕见他出来时,满脸喜气洋洋?”
她一低头,面上微微地泛起红晕……竟是赧然。
刘彻绝没瞧错,陈阿娇脸上真是羞羞怯怯的赧然!她是外向的性子,鲜少内怯的,从前与他一处打闹,亦同男儿一般。
他当真爱她的性子!
娇娇虽骄纵,却并无娇气,皇亲贵戚中,鲜少能养出这样的“大家闺秀”,这样豁达的爽性子,却因“刘荣”的几句话,露出少女似的羞怯。
刘彻血脉贲张,喉头拥堵着什么似的,只觉满身的戾气都要喷涌而出,他手下攥着拳,忍的极难过——因说:“娇娇,你跟他说了些什么话?难得使他这样高兴,朕想知道。”
朕想知道——
语气自然是“温和”的,若不然,也套不出陈阿娇的话。
她当真昏醉了,原以为做了天下最美的梦,却不想,是老成的皇帝设下的圈。
“也没甚么——”她的声音极轻,带着一丝淡淡的欢欣,那点儿欢快,全都掩进了逐渐垂下的声调里。
皇帝却捕捉的半丝不差。
刘彻缓缓转身近了前,一点一点靠近她。
她不傻,那股子戾气一逼近,便能感受的分分明明!
再一抬头,皇帝受伤的眼神掠过她——刘彻的声音中虽含笑意,但那股子悲伤到顶的凄冷亦是清清楚楚:“娇娇,你对刘荣说的话——都是真的?你不许骗朕。”
她一震!半晌没回过神来!
都是聪明人,事已至此,话言过半,说不说完整,都已无意义了。
她没说话。但此刻早已被皇帝冰冷的气场震醒,额头仍滚烫,整个身子都滚烫着……她直觉要死过去了,这回真要死过去了。
“那朕走了。”
云淡风轻。
她一撇头,眼泪流了下来。
皇帝没有等来她的答案。说不说已无所谓了,她亲口说出的答案,只会更伤人心。
他并不需要。亦不敢面对。
“陛下,往后……你再见不到我了。”她没有正对皇帝。测流的眼泪却已湿了枕头。
“朕知道。”
皇帝并不知道,他是以怎样的心情鬼使神差说出这三个字的。
皇帝摆驾,一转身,已背对她,走出了好许远的距离。
“娇娇,如有一天,你冒犯君威,朕能宽待,但大汉的宫规,必严惩你。”
帝王威仪如初。
再也没有转身。
“如有那一天,——陛下会要我死?”
她没有等来帝王的答案。
春日,落了几场小雨,天便渐渐晴缓起来。皇帝的大军已于城外整肃,三军整戈待旦。百姓们箪食壶酒,正等王城之师扫荡匈奴,开一个凯旋的头儿。
只等皇帝一声令下,先锋部队便驱入长安城,与帝师会合,受众臣贺祝,带去大汉百姓的祝福与希冀,挂上帝旌,直杀去北漠,捣黄龙,伏匈奴。
这是一支荣耀之师。
这支军队的主帅,是皇帝。
帝王即将御驾亲征。
皇帝行将随军离开长安时,宣室殿意外接到大臣求谒之信。原说将帅临阵,若有人蛊惑军心,使得军阵散乱,那是必杀之。但此时皇帝亲征之事大局已定,那些没眼色的大臣在朝堂上反对时,早被皇帝一一驳回。此刻又有谁敢拿命来阻劝呐?
毕竟是忠臣,皇帝也不愿在此刻与大臣起争执,若那大臣不知眼色,很没进退,为稳军心,皇帝也只能忍痛杀之。若如此,大汉又将折损一忠臣。
因这般考量,刘彻便没打算宣见。
谁想后来反是杨得意来告禀,又说起臣下正候宣室殿外,皇帝理也不理,反瞪杨得意一眼:“朕不见!大军行将出城,有乱军心者,一律格杀之!”
杨得意这才哆哆嗦嗦,冒死进:“禀陛下,求谒之人并非文臣,亦非武将……”
皇帝只觉奇了怪,又见杨得意这般吞吞吐吐的模样,多小的事儿,搞的跟天儿大似的,便往心里冒火:“那是谁?往朕跟前来凑份子要祭军旗呐?”
杨得意一唬,也不管顾了,心一横,便禀:“医臣有事晋谒!求陛下……”
话还没说完,皇帝便下意识地:“不见!”
杨得意便瑟瑟往后退。
皇帝微忡:“等等!”
杨得意便狗儿似的回了过来。心中叹,嗳!这掖庭当差着实难呐!
“求谒者是谁?”
“医臣,”杨得意回答道,“……为桂宫远瑾夫人瞧病的太医令。”
皇帝火便蹭蹭往上冒:“因何不早说?”
杨得意拼命擦冷汗,心说是您不让我说,这会子又急的没能耐。但他却不知皇帝心思,谁叫他与皇帝拐弯子的?这会儿大军正待出城,皇帝首想的,求谒之臣必是欲劝阻他御驾亲征的“直臣”,哪会往“医臣”那拐子想?
“陛下,这医臣……乃是桂宫瞧病的,奴臣敢拦万几个人,也不敢拦这个呀!”杨得意拼命擦着脑袋,急的不能。
皇帝一笑:“你还觉委屈?”因说:“他怎么要来见朕?”
杨得意那厮还真是个能燎火的:“想来是无旁的事儿,——他既为远瑾夫人瞧病,……许是有重要病情诸事须禀吧?”
皇帝一愣,过许久才问:“……她身子不好啦?”
“这个奴臣可说不好,奴臣不是太医令呀!”
言下之意是,太医令可不正巴巴地候宣室殿外么,您宣召一问不就知道了?
皇帝略踯躅,因问:“你好赖是御前长侍,连点儿消息都不通么?朕问你呢,桂宫那边……最近可有甚么要命的消息?朕……朕是说,远瑾夫人身子怎样?是大不好、还是大好啦?”
杨得意直想拍自个儿脑门子,怎么有些想不过来啦?皇帝这么一说,他若嚼说不出些个甚么,……那反是他这个御前长侍的失职啦?
他也无法儿,既这么着了,只能自保。皇帝若恼起来,撤他职、办他差,那可怎么办?心说陛下拿火气往他身上撒是怎么个事儿,他这么做,前兜后瞒的,可不就是希望皇帝与远瑾夫人亲近亲近些么?
合着皇帝不领情,那便全是他的错啦?
他便硬着头皮,只得实诚说道:“想来远瑾夫人身体无甚大碍,——最近掖庭里没听说过远瑾夫人那边儿出甚差错呢!但……臣非医官,也估摸不好,陛下不如便宣见候着的太医令,听他说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