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六章 荒草伏车

冬水主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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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上,丰州的张大将军传书到了。”

    雕花熏香铜炉上白烟袅袅,但檀香的安神作用在战报面前,却显得太过微弱。书房的暖椅上斜坐着詹代年轻的帝皇,他手中捏着的,是门口那花瓶的碎片。

    红尘锁中,那花瓶代表的是落雁关。这些年落雁关频遭袭击,那花瓶上的碎纹便如同百圾碎一般。除他之外,这宫中再无人知道书房摆设的玄机,数次有人跟他提出要换了这破花瓶,都被他拒绝——圣上俭朴的名声顿时传到了朝野内外,据说帝都人家一夜之间,都换上了破旧的瓷器。碎铜烂铁旧补丁,一时竟成风尚,甚至旧物较之新物在价格上还要贵了几成。

    不过,他是无暇去管这些琐事了。“百圾碎”终成百片碎,意味着落雁关的灰飞烟灭。内侍捧了个崭新的琉璃花瓶放在远处,只可惜那花瓶再美,也只是个摆设了。

    詹明佑将手中的碎片扔到一旁,从宰丞的手上接了那张有些皱的纸条,淡然道:“依朕看,这又是在请求救兵了。落雁关丢了,接下来本就轮到丰州,唉,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啊。”

    那宰丞微一躬身,道:“圣上,可我们手中还有些士兵,难道真的不派出去么?”

    詹明佑道:“那是为了保住帝都的,这是我们最后的凭借,怎能轻易动用?”边说着,他边看向那纸条,但一瞥之下,他本来靠坐着的身子一下子挺直了起来,脸色忽白忽红,看不出是惊是喜。

    瞧惯了圣上不动声色的样子,那宰丞倒被詹明佑的反应惊得愕然:“圣上,莫不是丰州出了事?”

    “不是,不是!”詹明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纸条,嘴角竟忍不住地向上扬起,若不是有旁人在侧,只怕他几乎大笑起来,“不用救兵!不用救兵!”

    ※※※※※※※※※※※※※

    马车辘辘,天马一声嘶鸣,像是在跟车中人示警。

    “慢些。”杜伦探身掀开车帘,往前看去。远处仍旧是黄尘滚滚,四周的庄稼地早已荒芜,如今野草丛生,甚是灰败。数只寒雀在枯萎的杨树干上嬉戏,路尽头的天际依稀可见乌鸦飞过——既然有飞禽,前方应该没有人的埋伏。

    那为什么天马会预警呢?

    还是因为没有人烟,故而有兽迹?

    “大学士,距离丰州还有大半日的路程。”赶车的士兵是个长着眯缝眼睛的年轻人,鼻子上长着几颗雀斑,看起来稚气未脱。

    杜伦道:“还有大半日的路程……那么随时都有可能遇到赵公的军队。咱们再慢些吧,且等探马回报。”

    探马骑的自然也是天马。天马与天马之间脚力虽然并没有太大悬殊,但毕竟杜伦带的天马是拉车的,从速度上来看,要比探马落后四五十里。既然他们跟丰州还有大半日路程,那么探马想必已经接近了丰州城。

    又走了十里路,阳光高照,已是午时,相比昨日离开之时,也已过了将近大半日。杜伦用节杖点了点那赶车士兵的肩膀,示意他将马车赶下土路,进到一旁的荒地之中。

    “大学士,我们不再往前走了吗?”那士兵抓抓脑袋,有些疑惑。

    杜伦笑笑,节杖斜着伸出车厢,指了指天空,道:“这么好的天气,当然该好好睡个午觉。你也累了这么多天,休息休息。别把自己成天搞得紧张兮兮的,人生在世难得能偷这半日闲啊。”

    那士兵自然听不懂杜伦的话,不过见杜伦斜仰着在车厢中当真睡了过去,也只得听他的话,老老实实候在原地,嚼起了随身带着的干粮。

    野草早已高过了人头,这马车藏在草丛之中,若有人从土路上经过,绝然是瞧不见的。两人歇着,天马则嚼野草嚼得不亦乐乎,就这么过了小半个时辰,忽听周围有了动静。

    那动静不是出自土路,也并不是马蹄声。声音不算大,显见人数极少。杜伦一下子坐了起来,对那士兵轻轻“嘘”了一声,随后掀开马车上的窗帘,向外看去。

    稍远些的草丛动了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边行走,若不是杜伦一直盯着,只怕会以为是风吹草动。荒草长得并不均匀,有些地方密,有些地方则很稀疏。那片草丛中有一棵枯萎的杨树树干,围绕树干的草比别处明显少很多,当那人走出来时,杜伦终可看清。

    那是个二十五岁左右的青年男子,头上戴着顶草帽,身上穿的也是黄褐色的衣服,故而在草丛中并不显眼。因有草帽遮着,那人的脸上表情露不出来,杜伦只见他走到那杨树畔坐下,看了看天空,又伸手在怀中掏了起来。

    他身上很厚实,与他清瘦的面容颇为不符,显见怀中鼓鼓囊囊的都是杂物。看他行动如常,显见那些杂物都不沉。他掏了一会儿,把东西都扔在了地上,杜伦这才看见,那竟都是纸团。

    看这人打扮并不像是读书的,也不知身上哪里来的这么多纸团。杜伦暗自疑惑,就见那人将一张张纸团摊开,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算着什么。

    “这人真是奇怪。不过看他来的方向似是丰州,或许抓了他还能问出些城中情况。”杜伦看了看那赶车的士兵,却觉心中有些没底。也不知这青年男子身上是否有功夫,仅凭那士兵一人,能否将他制住。倘若因要抓他,却坏了谈判大事,那也真是划不来。

    然而,杜伦还没下定决心,却见那男子忽地暴躁起来。他用力将手中那些纸团纷纷撕碎,仰天长叹了两声,竟然解下腰带抛上杨树干,爬到树上又打了个活结,随后就将脖子伸进了那绳结之中——他竟要自尽!

    “杜大学士,怎么办?”那士兵看得目瞪口呆,终于按捺不住,低声问了一句。

    杜伦皱了皱眉,见那男子已经从旁边的树桩子斜跨一步吊在半空,浑身悬在半空抽搐,忙道:“救人,先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