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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这次行动筹谋已久,是年度打.黑行动的重点工作,一番扫荡,临近十一点才结束。
陈晚被押进一辆警车,后排的座椅改装成两竖排,已经塞了八.九号人。
陈晚没有位置坐,就只能在车中间蹲着。
初秋的滇南之夜已经凉风入骨,陈晚穿着拳手服,冻得直哆嗦。
满车都是混混,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青龙白虎纹在手臂上,突然来了个漂亮女人,起哄声不怀好意。
陈晚双手环膝,抱住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美女你干啥子了?”
“别怕,哥有经验,死皮赖脸就对了。”
“妹妹,留个号码,出来了哥罩你。”
陈晚低着头,一语不发。
车门再次拉开,警察的声音。
“你,过来。”
陈晚抬头,说话的警察身边还站着霍星。
夜沉,他的表情更沉。
警察小声问霍星:“霍队,是她吧?”
霍星点头。
警察转而对陈晚说:“把外套披上。”
话还没说完,手上一松,衣服被霍星拿走了。
霍星两步跳上车,把外套披在陈晚身上,陈晚抬头看他一眼,委屈和无助藏也藏不住。
霍星一把握住她的手,力气大得她无法承受也顾不得,这种时候,仿佛只有痛到骨髓,才足以表达他的存在。
两人的手死死不松开,陈晚挣了两下,压低声音,“走啊!”
指头微动,她迅速把手抽出,换了个方向转过背。
警车一路驶向市局,到了之后,分批审问。
陈晚被暂时扣在走道里,警察的怒吼,犯人的叫嚣,乱七八糟窜杂在一起,折磨人的神经。
她旁边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浓妆艳抹,眼里的紫色美瞳格外显眼。
“喂,你犯啥事儿了?”她问陈晚。
陈晚没理她,头靠着墙壁。
“问你话呢。”美瞳女提高声音。
陈晚瞥她一眼,轻声说:“杀人。”
对方切了声,“你不像,你身上没那个味。”
陈晚问:“什么味?”
“坏味。”美瞳女吐出槟榔,得意地笑,“你没那个胆。”
陈晚低笑了声,一个月不到,他妈的二进笼。
她问:“你呢?”
“卖.淫。”美瞳女呵呵笑,“没事,这地方我比你熟,每个月来一次比大姨妈还准时,那帮警察审讯一下,做个笔录,我老大会保我出去的。”
陈晚问:“你干吗做这个?”
“来钱快呗。”
“经历那么多,什么感觉?”
美瞳女噗嗤一笑,“就想着挣钱,能有啥感觉?不过我特别不喜欢货车司机,十个里面九个嫖,又臭又粗鲁。”
陈晚听得心不在焉,“你还挺有职业道德,弄个心得体会不容易。”
美瞳女哈哈两声,偷偷从衣服兜里拿出两个槟榔,“你要么?”
陈晚接过来,塞进口里。
槟榔后劲大,刚入口有特殊的香气,嚼久了,就像酒一样,劲足,上头。
美瞳女碰了碰她的肩膀,“说真的,你咋的被抓进来了?”
陈晚两腮滑动,槟榔香从嘴蔓延,又浓又稠。
“真杀人了啊?”
陈晚笑出了声,随后又恢复平淡,说:“快了,出去后就杀。”
美瞳女被逗乐,“跟你聊天真有趣。”
警察从审讯室走出来,叫住陈晚,“你过来。”
陈晚站起身,美瞳女拉了拉她的衣角,“别怕,磨嘴皮子就成。”
陈晚被带进另一间办公室,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等在屋里,见到陈晚连忙走过来,“陈小姐你好,我是市局的张泽鑫。上头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了,你这边放心,我们马上安排。”
陈晚跟他握手,“你好,我是陈晚,那就多有打扰了。”
张泽鑫客气道,“别这么说,秦总和我是多年朋友,他的事我一定尽力。”
哪位秦总陈晚并不认识,宋明谦的关系网不可能到这种小地方,但宋氏业务涉及面极广,各省份都有分公司,他最多交待相关副总去办,最后落到哪一层面,他也未必清楚。
他只要结果。
她的电话打了不到一小时,事情已然安排妥当。
张泽鑫说:“陈小姐,你先在这休息会,那边打点需要点时间。”
陈晚说:“张警官,我还有件事要麻烦您。”
“请说。”
“你能不能帮忙查查,留在这里的,有没有个叫霍星的。”
“霍星?”张泽鑫意外,“他是城西的,和我们交道少,按理说不该在这啊。”
陈晚没多解释,张泽鑫心领神会,一口答应下来,“没问题,你等会。”
他走出去打了个电话,不到五分钟就回来,说:“霍队长人在刑侦科,好像是在找人。”
陈晚抿了抿唇,如她所料,霍星肯定会去找关系,这种场合,他就不应该出现,更不该多事和她扯上半点关系。
陈晚深深吸了口气,拜托张泽鑫,“请你想办法转告他,让他回去,就说是我说的。”
张泽鑫满口答应,“行!”
“等等。”陈晚叫住他,“如果他不同意,就告诉他,我不会再去了。”
张泽鑫年纪轻轻能坐到市局二把手的位置,自然修炼得跟人精似的。再奇怪的事,也不会表现在脸上。
人一走,房间只剩陈晚一个。
槟榔的后劲愈发浓烈,像是一块石头堵在嗓子眼,陈晚脑袋被熏得昏沉,打开窗户过风。
风一扑面,吹散些许醉意。
陈晚冷静了会,又把窗户关上。
张泽鑫的办事效率非常高,不到十分钟就回来了。
“陈小姐,随时可以走。你住哪里,我派车送你回去。”
陈晚问:“他呢?”
“哦哦!霍队长啊,通知了,他已经走了。”
张泽鑫回想起,在说出“如果你不听,她就不会再去了”这句话时,霍星的表情瞬息万变。
先是急,而后沉静,离开时又极力压抑。
压抑的东西看不明白,但和陈晚的表情太相似。
陈晚最后没让他送,自己去打车。
沿原路折回,经过走道时,审讯还没轮到美瞳女。
她对陈晚吹了声口哨,“姐姐好走啊,出去右转五百米,有家菜刀店,挑把锋利的。”
陈晚弯了弯嘴角,“也祝你生日兴隆。”
陈晚回到家的时候,霍星已经到了一段时间。
她没带钥匙,敲门声第一下刚落,门就开了。
霍星站在门口,见到她安然无恙,总算松了气。
陈晚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太过直白和冷冽,像要望进人的灵魂里。
霍星喉结微滑,是他身上的唯一动静。
陈晚进屋,背对着他,说:“我们谈谈。”
两人坐在沙发上,面对着面。
陈晚的目光定在他身上,没有一丝忍让,这种审判的态势,竟然让霍星觉得如芒在背。
两分钟的安静,陈晚先开口。
“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霍星说:“想过。”
“想过?”陈晚重复他的答案,“说出来。”
霍星声音淡,“被开除。”
陈晚问,“还有吗?”
霍星抬头。
她表情平静,“你就没想过,我会离开你?”
霍星的眉,不可抑制地皱起。这种伤法,他毫无招架之力。
陈晚说:“如果我们在某些问题上无法达成一致,那么这条路,谁都不能保证能够走到最后。”
上海到云南,我心到你心。
距离远近全赖一张车票就能消耗。
可心的距离呢,如果无法默契,必将荆棘满地。
客厅灯暗,陈晚的眼眸更暗。
她唇齿间还有槟榔的余香,一呵气,自己先醉。
她看着霍星抽了支烟,烟雾缭绕,屋里没有半点风,急冲冲地往天花板上涌。
烟还剩半截就被掐熄。
味道散了,都散进霍星的眼睛里。
他声音沉,“我们差距本来就大,你让我不在意,我做不到。”
陈晚心里泛苦,“所以你所谓的差距,必须用钱去弥补?”
某种意义上,霍星默认。
陈晚再开口时,声音暗哑,“我们非得这样子吗?霍星,我不是那样的人。”
霍星说:“你跟了我,你已经一无所有。”
陈晚厉声,“所以你也要一无所有?你的工作,是非观,你用这些去换所谓的自尊心?”
霍星移开眼睛,脑海一片白茫。
他的声音也苍白,“你就当是吧。”
陈晚的脸皱成一团,眼泪一滴滴连成线,哽咽道:“你想清楚再说。”
霍星的目光又移了回来,一个字一个字道:“我不会一无所有,没了工作,不当警察,我也不会一无所有。”
“对啊,你还有拳头呢。”陈晚讽笑,“衣服一脱,多的是女人给你下注,输赢对她们那些富婆根本不重要,你就卖力地打,拳头廉价,身体可不廉价。”
霍星手指间夹着的烟猛地一抖,他眸光变色,下巴绷紧。
然后突然松开,笑得不屑又轻浮,“你当初不就是这样看上老子的吗?”
陈晚脸色刹白,抓起打火机就往他脸上砸。
“我犯贱可以了吧!送上门求你操!”
陈晚站起身,指着霍星说:“从今以后我要再来找你,我就不是人!”
她走去卧室,开始收拾行李箱。
人的神经绷到极致,出口成伤,毫无理智。
行李箱的东西太多,压了几下都没能关上。陈晚把箱子一踢,蹲在地上掩面痛哭。
霍星一把将她拉起,颓败地一遍遍重复,“陈晚对不起……对不起。”
他边说边去抱她,陈晚拳打脚踢,“别把自己想的多了不起,不过就是打了几炮,不用道歉,因为我也爽到了。”
一句话,决裂出今晚的结局。
霍星的手一点点松开,垂落在身侧。
因为陈晚的这句话,他慢慢恢复镇定。
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最开始,她追求,他抗拒,不过是心如明镜。
可她太过明艳,像一朵只在阳光下绽放的花,他也只是芸芸众生里的凡夫俗子,贪恋一次,上了瘾。
红尘里最难解的酒,叫动心。
霍星冷静下来,转过背,“晚上也没车了,你睡这,我出去。明天……明天我再送你去机场。”
陈晚没说话,只拿起床头的小包斜挎在肩上。
“东西我不要了,你随便处理吧,丢了也行。”
陈晚脑袋胀痛,只想逃离。
怒极之后,是彻彻底底的无望。
她对霍星说:“跟你在一起,我从没觉得委屈,不是一无所有,而是从未有过的富裕。”
顿了顿,她平平淡淡地说:“还记得吗,我十四岁那一年出了事,从三楼跳下去的时候,被一个男人接住了。”
霍星抬起头。
陈晚的眼角泪痕明显,她的目光掠过所有,跳到窗外,大理的夜色很美,安宁,静怡。月光明朗的时候,伸手似能摘星辰。
她轻声,像呢喃,像诉说。
“隔了十一年,是我欠你一句谢谢。”
老天爷多公平啊,当年来不及道谢,它记着这笔账呢,往心里埋下种子,只等机缘,只等命数,遇见,重逢,开花,结果。
如今看来,老天给的这颗种子,叫姻缘。
昙花一现,芳踪不可寻。
陈晚眼神重回他脸上。
“救我的那个人,是你。”
命运轮回,重归原点。
你救我一命,在今晚,又差点要了我的命。
宛若天平,得失终将为零。
走之前,陈晚只说了一句话。
“这一次,我就真的不再来了。你要好好的。”
陈晚订了第二天最早一班的机票。
上午十一点,飞机平稳降落浦东机场。
台风南下,走出机场的那一瞬。
仿佛入了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