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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秦含真在睡梦中隐约听到屋外有人说话,睡在身边的赵陌似乎还起来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坐起身撩起床帘向外往去,便看到赵陌披着外衣,从外面走了进来,轻轻按住她的肩膀:“没事,继续睡吧。承恩侯府送了丧信过来,承恩侯夫人没了,明儿我们过去吊唁就是了。”
秦含真顿时清醒了。虽然早知道许氏这回是凶多吉少,她甚至连许氏死后,承恩侯府会产生什么变化,都想过了,但消息真的传来时,她的心情还是有点复杂的。坦白讲,刚刚回到京城的时候,许氏待他们三房也不算差。那时候真的看不出来,许氏对娘家是那般的执着。
兴许是因为他们三房一日比一日兴盛,长房却由于秦松失了圣眷而必须依靠三房,许氏也相应地失去了扶助娘家的能力。随着许家日益走下坡路,她还要固执地继续拉拔娘家,但夫家娘家两方人,都已经不再是她能完全左右的,这才导致了种种矛盾。她这一生,可以说是相当的不幸了。虽然这不幸,有她娘家亲人导致的,也有她自己执迷不悟,自作自受。但随着她的死去,过去的功过恩怨便都将成为泡影。她挣扎了一辈子,倾尽全力想要实现的梦想,终究还是成了一片空。
如今许家二房尚有上进之心,也有承恩侯府护持。许家长房能走到哪一步,还真是难说得很。许氏如此看重的许峥,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出色,但也并非完全的废物。希望他不会真的因为失去许氏的扶持,便一蹶不振了吧。否则,曾经将同龄的表兄弟风头夺尽,从小备受赞誉的他,若真是无能之辈,岂不是显得秦简等人的少年时代太过可悲了?
赵陌重新躺回了床上,秦含真抱住他的手臂,枕在他肩上,忍不住唉声叹气。
赵陌微微笑了一笑,搂住她道:“睡吧,明儿起来还有事呢。若是缺了觉,你的精神就好不起来了。”
秦含真小声说:“大伯祖母居然真的是成也许家,败也许家,生于许家,又被许家气死了。她这辈子也不知活出了什么价值。我只是可怜她的儿孙,还有我娘家人也跟承恩侯府未出五服呢,她这一死,别说二伯父和大堂哥他们了,就是我娘家人也要跟着服丧,定哥儿真的连百日宴都要省了,只能指望周岁宴。祖母心里一定很生气。还有我,是要服五个月的小功吧?虽然时间不长,但总归有点耽误事儿……”
赵陌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别管这么多了,咱们睡吧。你要是不困,要不要我哄哄你?”
秦含真白了他一眼:“我才说了,我要服五个月的小功,说不定明儿开始就得跟你分房睡,你还说这些话撩我!”
赵陌轻笑:“分什么房?我连分床都不愿意。夫妻当然要睡在一起了。该守的礼数我自会守,不会叫你为难的。但你也不能抛下我一个人独守空床!”
秦含真啐他:“厚脸皮!臭流氓!”说得脸都红了,虽然不至于真的跟他干些什么,但她还是抛开了乱七八糟的各种念头,紧紧抱住丈夫的臂弯,闭上双眼,沉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他们夫妻俩人醒来,梳洗过,吃了早饭,赵陌便道:“我得先进宫一趟,你先回永嘉侯府吧,陪祖父祖母他们去承恩侯府,不要独自过去。等我在宫里的事情办完了,就去找你会合。”
秦含真应了一声,道:“你帮我给太皇太后和敏顺郡主赔罪吧。我起码有五个月的时间不方便进宫了。”虽然不是重孝,但宫里很多事都讲究吉利,身上有服的宗室妇或者诰命,一般都是默认不进宫的,除非宫里的太皇太后或是太后、皇后有明旨相召,否则通常情况下,不会有人触这样的霉头。
赵陌自然明白秦含真的意思,想想也觉得有些可惜:“你只怕赶不上新皇后册封大典了,倒是敏顺出嫁,应该还来得及。”
敏顺郡主丧母才半年,还要再过半年才出孝。宫里要为她安排亲事,也只会在那之后,因此眼下就算对她的婚配人选已有腹案,也不会公布出来的。等秦含真出服后再进宫,确实正好能赶上敏顺郡主的婚礼。
秦含真服侍赵陌穿好了朝服,送他出了门,自己也换了身素净的衣裙,头上只留一根素银簪,两个素银耳环,除此之外别无饰物,带着几个同样换过衣裳的丫头往永嘉侯府来,正好赶上牛氏与小冯氏、秦含珠预备出门,便结伴一同往东府去了。
东府上下的人,只怕昨日夜里压根儿就没人睡着,个个都睁着发红的眼睛,在刚刚搭起来的丧棚里忙活着。许氏的灵堂已经立起来了,家下人等的丧服也都匆匆做好了,姚氏与秦简带着秦素等兄弟几个,披麻戴孝地在堂里烧纸哭丧。余心兰是孕妇,自然要回避这样的场合。秦仲海早起就去衙门告假,上交丁忧文书去了。秦叔涛一家子还未回归,据秦简说,今早城门一开,家里就派人快马前往保定报丧。若是顺利的话,秦叔涛一家子三日内应该就能赶回来了,自然,大队人马应该还要再滞后几日。
牛氏叫小冯氏扶着自己去看许氏,秦含真跟了过去。看到棺椁中整个人消瘦僵硬了的许氏,所有人都叹惜不已。
牛氏低声问姚氏:“到底许大奶奶说了些什么话,把人气成了这样?往日你婆婆也不是没有吐过血,可次次都是平安度过的,这一回却连一晚上都没熬过去……”
姚氏就把几个大丫头交代地通通说了,她心里素来没有为许家留面子的想法,此时自然也毫不客气。若不是顾虑着在场还有不少人,万一有人把话传到秦仲海耳朵里就不好了,她说不定还要再奚落许氏几句呢。虽说人死如灯灭,但许氏之死,又连累了她的丈夫儿子,她心里对婆婆的怨气大着呢,才不会给婆婆留脸面!
牛氏叹气道:“你婆婆就是想不开。都病得这样了,真要拦着许峥休妻,打发人去说一声就好了。倘若许家长房已经不乐意听她这个姑奶奶的教诲了,她就算亲自跑一趟,也不管用。倘若许家长房还乐意听她的话,只打发个丫头去传话,原也是一样的。结果她就这么……非要拼着命跑这一趟,跟上赶着找死有什么两样?”
姚氏深有同感。她还道:“其实夫人出事,许家固然是罪魁祸首,但侯爷也算是推了一把。太医说,夫人本来就因为奔波劳累,伤了元气,加上急怒攻心,几口血吐了出去,身体底子就再也撑不住了。本来,有太医施针,家里又有三叔前些日子送来的老人参,怎么也能让夫人再拖几日的,谁知道……”她顿了一顿,“二爷把夫人接回来后,侯爷那边听见了动静,又说了些不大中听的话。夫人只怕是灰了心,便连心里那股气都泄了。就算太医奋力相救,终究还是没救回来。”
牛氏心里一向对秦松没什么好感,闻言眉头直皱:“又有他什么事儿?!他不是一直躲在自个儿屋里花天酒地的么?没事又跑出来闹什么?把老婆气死了,难道他就能得了好?!”
秦含真在旁心道,许氏联合儿子们,借着三房秦柏的助力,把秦松赶下了当家人的位置,将人架空了。秦松那个脾气,难道还指望他对老婆有多少真情不成?心里不定怎么含着怨呢。如今趁她病取她命,就算得不了好,心里应该也是挺畅快的。只是没有了许氏牵制,秦柏夫妻又是分了家又别居的人,秦仲海、秦叔涛与秦简能不能扛得住秦松的胡闹,还未可知。但愿秦松不至于太过分,仗着自己没了希望,就破罐破摔地连累全家人都不得安宁才好。
姚氏在灵堂后堂婆婆棺木旁,向三房的叔婆婆告自家公婆的黑状,告得很爽,但秦简却时时留意自家母亲的言行,听见动静,便忍不住走了过来:“母亲,前头好象有亲友来吊唁了,是女眷,也不知是哪一家的人。”姚氏闻言忙道:“定是我们姚家人到了。我一早就打发人回去报信,叫他们尽快过来的!”说着便向牛氏与小冯氏、秦含真告了罪,匆匆迎了出去。
秦简向牛氏与小冯氏行礼,面露尴尬:“叫叔祖母与婶娘见笑了。母亲她……她只是积怨念消。”
牛氏叹道:“我心里明白,换了是我,心里也要生怨的。”她带着儿媳妇与孙女们,给许氏上了香,祭拜过了,低声对着棺木的方向道:“大嫂子,我也不知道你如今想明白了没有,但你既然死了,想必也能摆脱许家了吧?往后就不要再为旁人操心了,先顾好自己吧!”她抬头望了望四周,再看回许氏那张脸,“你瞧瞧你身边都还剩下什么人了?一辈子活成这样,你就真的不后悔?”
许氏的长子长媳多少算是与她离了心的,长孙夫妻也同样如此;小儿子夫妻俩也是因为对她有怨,才谋了外任;至于她的丈夫,早就怨怼缠身,自不用提。连她相助良多的娘家亲人们,也对她有所怨言,利用的想法占了上风。剩下几个还算忠心于她的丫头,眼下也不在场,只怕正在承受重罚呢。在灵堂里哭丧的喜鹊等人,明摆着就不是她的心腹。许氏如今就算称不上众叛亲离,也差不了多少了。就连牛氏见此,都忍不住叹惜,却不知道许氏在天之灵,又会有什么感想呢?
前门方向传来喧哗声。秦简问了人,得知是许家长房的人过来了,与姚氏在大门争吵起来了。他忙向牛氏告了罪,匆匆赶过去。牛氏道:“我才不耐烦看许家那几个人的嘴脸呢。咱们上简哥儿媳妇那儿坐坐去。”
秦含真与小冯氏等人应了声,扶着牛氏转身离开了灵堂。灵堂里一阵风过去,便只剩下秦素、秦顺几个庶孙,还有喜鹊等大丫头们哀声干嚎着。